「人員損失是我預料中的十倍…」塞德洛斯看著窗外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好像比三個月前的時候多了很多。夕陽下,銀白的短髮短鬚彷彿也黯淡了幾分。「那些都是部隊中的精英…克洛林還是一族的族長。」
這裡是歐福宏偉的城政廳最高一層中最中央的一間,也是這城政廳最中心的房間。寬闊的房間很整潔,除了幾個裝滿了書籍和卷宗的大書架沒有任何裝飾和多餘的東西,塞德洛斯的辦公桌就在窗戶旁邊。從窗戶看出去,下面是中央廣場。廣場上有一群獸人站在那裡,臉上的疲倦之色顯出他們這樣站著也是很吃力了,那是剛從桑得菲斯山脈趕回來的部隊。一連十多天在荒野中幾乎無補給的急行軍,即使是獸人們也吃不消。
「對不起。是我的失誤。」阿薩歎了口氣。其實如果老老實實地按照格魯繪製的地圖,塞德洛斯制訂的詳細計劃去行動,他們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損失的。
塞德洛斯也歎了口氣。翻看了一下拿上來的原礦,點點頭說:「不過收穫卻是我預料中的二十倍…這些原礦中的寶石的純度和品質絕對都是上上之選。而且數量之多也真的讓我吃驚,歐福這個原本和魔法完全無緣的城市也可以在這方面和笛雅谷或者塞萊斯特互較高下了。」他苦笑了一下。「只可惜這些都是要經過時間來發掘的長遠價值,至少在目前,歐福哪裡去找足夠多能夠使用這些的魔法師呢?還有那兩隻比蒙…」他又長歎了一聲,臉上的皺紋更深,苦笑更苦了。
阿薩問:「難道是那兩隻小比蒙出事了嗎?」
塞德洛斯搖頭苦笑。「完全沒事。反倒是帶他們回來的狼人裡有一隻被咬傷了。比蒙這種怪物一出生就可以食用肉類,而且消化能力非常強,所以很容易飼養。我已經派了好幾名最有經驗的半獸人訓獸師在一個秘密的地點馴養它們,我也會親自策劃馴養方案。只要使用得當普通的軍隊不可能對付得了這種怪物,那必定可以成為歐福無可匹敵的戰鬥力。只是…」塞德洛斯臉上憧憬希望和無奈焦急等等表情左衝右突,古怪地交織成古怪的苦笑。好像一個急需錢來救命的窮鬼揀到了價值連城的古董卻無法立刻兌換成錢。「這戰鬥力卻至少要等到五年之後。比蒙五年才勉強算是成年,才有足夠的體型和戰鬥力。這五年之中他們消耗的肉類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而現在我們連最基本的糧食供給都立刻會有問題,哪裡有那麼多的肉食去給他們呢。」
「成果也許是巨大的,但是能不能夠收穫才是關鍵啊。」塞德洛斯長歎說。
「是不是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阿薩發現這個精神健旺似乎比任何年輕人都更有鬥志和拚搏精神的老人今天歎的氣實在是太多了。
塞德洛斯無奈地點了點頭,說:「教皇馬格努斯在三個月前在一次彌撒後順口表示出了對歐福的不滿。他說野蠻的野獸居然堂而皇之地成立國家想和神的子民站到平等的高度,這簡直就是對神的褻瀆。野獸終究之是野獸而已。」
「只是這個?應該不會是什麼大問題才是。教會也不可能強行命令哪個國家進攻歐福吧。」
「那是當然的。不過兩個月前,一隻埃拉西亞的商隊來這裡交易。離開的時候有三隻狼人隨行和護送他們,但是就快進入埃拉西亞之時那三隻狼人突然把商隊中的人幾乎都殺了個精光。兩個逃掉的商人說,那是因為商隊中有人和他們開了個比較出格的玩笑,刺激了他們。但是根據先發現這個慘案現場的巡邏獸人所說,三隻狼人把不只把所有人和馬還有一隻科多獸都撕成了碎片,連自己也幾乎被自己扯成了肉塊。」
阿薩想了想,也歎了口氣。「一個玩笑就能有這麼高的心智系法術的效果,那個開玩笑的人一定不簡單。」
「這件事還沒傳開的時候,去埃拉西亞王都公幹的半獸人官員也和一個德高望重的牧師在關於宗教問題上發生了爭執,殺掉了這個牧師後還在教堂的的神像上撒滿了屎尿。這兩件事情合起來已經讓埃拉西亞鬧翻了天。此外還有一個食人魔和幾個半獸人潛入了泰塔利亞邊境的一個村莊,強暴並殺害了幾個婦女。被驚動的村民和士兵們趕來合力殺死了這幾個獸人。愛恩法斯特邊境上一個小鎮接連發生小孩子失蹤,結果調查之下發現是一隻食人魔的傑作。小孩的皮被食人魔剝了下來隨身帶著,頭顱還串在一起吊在脖子上,證據確鑿得連我都覺得沒必要派人去辯解了。」
「原來如此。」阿薩也露出了苦笑。「也難怪連你都愁成這樣了。」
「埃拉西亞暫時已經停止了和歐福的貿易,看來愛恩法斯特帝國等其他地方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雖然形勢看起來還沒惡化到要挑起戰火的時候,但是我看只是遲早的事。」塞德洛斯看向西邊,喃喃地說。「畢竟教皇那一段話不會是平白無故地說出口的。」
「你的意思是…」阿薩皺眉道:「但是我覺得教皇應該不可能會被死靈公會操縱才是….」
教皇,大陸數萬萬信徒們的精神領袖,教會的最高首領,也絕對是大陸最頂尖的魔法師。姑且不論他自己本身的修為,只是塞萊斯特中的無數牧師,數十位聖堂武士,還有幾位神殿騎士和紅衣主教。死靈公會固然手段通天,也絕不可能把這個無論哪方面都可以算是大陸最有實力人當作傀儡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說過。笛雅谷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他們的戰鬥力,而是暗中的影響力。如果只是十來個死靈法師,我想也沒什麼難對付的。但更重要的那也是十來個頭腦絕頂聰明,身份地位更舉足輕重的人。他們不需要去控制,只需要去影響。何況…」塞德洛斯沉吟了片刻,轉過頭來對阿薩苦笑。「何況教會本身也不會允許歐福存在的。所以我說過,這種情況只是遲早而已。」
阿薩點點頭。對於那些不信教的人教會可以去感化去影響,即便是異教徒組織,消滅了異教之後,那些迷途的羔羊一樣有可能會回歸主的懷抱。但獸人們無論從哪方面去看都和『羔羊』無緣,比任何異教徒更異教徒,難以想像他們會皈依到一個根本不承認自己的什麼主的懷抱中去。過去這些亞人類只是和野獸一樣在荒原上遊蕩聚居那還無所謂,但是現在那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只是異教徒而且還是異種族國家,對於教會來說,那自然是眼中釘了。
而至於教皇陛下的這個表態和後來很明顯是死靈公會做出的手腳之間相互呼應,其中內幕到底是誰在利用誰,誰是客誰是主,那就是誰也不知道了。
「也就是說,歐福要同時面對的其實是教會和死靈公會。」阿薩噓了口氣。「不誇張地說,是與整個大陸為敵。」
德洛斯無奈地點了點頭,將上半身探出窗戶,在這最高大的建築頂部迎著夕陽俯瞰著周圍。
這裡正是歐福的中心,房間的位置很高,可將歐福的大部分盡收眼底。廣場外的大街上,人類和各種種族的獸人混雜在一起,交談著,吆喝著。牽著馬,騾,牛,還有科多獸駝著貨物來來往往。工匠鋪門口矮人工匠和一些獸人學徒揮打著鐵塊。半獸人在攤子前向人類叫賣著貨物。不少原本粗獷簡陋的建築或是擴建或是乾脆推倒重新建成更高更美觀的房屋。食人魔工匠搬動著石塊和原木,在建築師的指揮下堆砌敲打著。
這一切看起裡都是那樣地生氣盎然,但是卻也無比脆弱。那場醞釀中的動亂足可以把這裡再變作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金色的光輝將塞德洛斯的鬚髮和每一條皺紋都映照得清清楚楚,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很明白,這是個年逾六旬的老人。但就是這樣一個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走到人生盡頭的老人,一手在荒原中造就了這樣一座前所未有的城市,現在還要盡力去保衛它。雖然面對的困難幾乎是不可想像的,這個老人的皺紋也更多了,白髮也更白了,但是他的腰依然筆直,臉上和眼神裡依然有著信心和生機。
「我很少有佩服人的時候,很少。」阿薩看著塞德洛斯,突然說。「但是現在很有點佩服你。」
「哦?佩服我什麼。」塞德洛斯轉過頭來一笑。
「在很多傳說的故事中,有人強到了極點於是就可以天下無敵。不過相對於這種人我覺得你更厲害。你不是天下無敵,反而天下全是比你強得多的敵人。但是看起來你好像卻沒有害怕投降的意思。所以有點我佩服你。天下有敵比天下無敵更值得佩服。」
「哈哈哈哈….」塞德洛斯一陣大笑,看著阿薩。「天下有敵……不過說到這一點,應該是你比我厲害。這世上想要你的頭的人起碼比想要我命的人多一百倍。」
阿薩一笑。「不過我並沒有刻意去做什麼,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思走自己的路罷了。」
塞德洛斯也一笑,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活躍了起來,他喃喃說:「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
阿薩問:「你覺得歐福能夠贏得這場戰鬥麼?那畢竟是大陸表面上與暗中兩個最有勢力的組織。」
塞德洛斯點頭說:「戰鬥只是最後的手段。政治,經濟,外交,權謀,權衡輕重,這些才是真正的較量。何況即便是戰鬥,也並不是簡單的角力。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而且對於這樣的情況我事先多少也有了點準備。格魯將軍和波魯干大人已經分別去了泰塔利亞和埃拉西亞,」
「他們去做什麼?」
「自然是外交了。歐福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所以我讓波魯干大人作為我的特使去埃拉西亞,盡量地緩和一下形勢。順便瞭解一下埃拉西亞對歐福的態度到底由誰人去掌握,也就是說,看看我們在埃拉西亞的敵人是誰,到底有什麼樣的能力。局面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
「讓他去?」阿薩皺眉。如果那裡真有一個死靈法師隱藏著,作為歐福特使的波魯干大人的頭腦再管用,在死靈法師的手裡也比一隻蟲子強不了多少。「未免太危險了吧。為什麼不讓格魯將軍去?」
「因為他在泰塔利亞還有更重要的事。在舉目皆是敵人的情況下,我們很需要一個盟友。」
「泰塔利亞?」阿薩越來越覺得不可理解。泰塔利亞一國雖然不是信教國,確實不會受到教會的影響,但是地處蠻荒高地西北,只看它多年未被實力雄厚的埃拉西亞吞併就知道那裡有多貧瘠。不論這樣一個盟友能夠提供什麼樣的幫助,只是讓這樣一個國家願意冒天下之大不諱來幫助歐福就難上加難。關鍵是若論外交,這無論如何都是需要嘴上功夫的一門專業技術,但是格魯將軍擅長的卻絕對不是嘴巴,而是拳頭。
靠一個人的拳頭就可以得到盟友。相信這種事的不是瘋了就是白癡。但是塞德洛斯卻絕對兩者都不是。他對阿薩笑了笑說:「這兩件事你就放心。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而非常手段,也絕對會有非常的作用。」
阿薩一笑說:「我當然放心了。既然最艱巨的任務都給了他們兩人,那我這段時間就輕鬆了。」
「哪裡哪裡。我就一直等著你回來,把那件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呢……」塞德洛斯笑得有點狡黠。
「我就知道是這樣。」阿薩歎了口氣。從腰間拿出幾個東西扔在桌子上。「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
「什麼東西?」塞德洛斯看了看,那是一雙靴子和一條項鏈,還有一雙護碗。
「我揀來的破爛。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到底有什麼用,還有怎麼樣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