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塵埃 第三篇 第十五章 結束 開始(上)
    「姆拉克公爵大人啊…」格芬哈特十七世揉著哭紅了的眼睛還有鼻子。雖然他已是憤怒悲傷之極,但是無論如何努力他的那張臉上也裝不出一個皇帝應該有的威嚴和氣勢,更像是一個激動過度的小孩子。「還有羅尼斯主教的仇,我一定要讓這個兇手付出代價。還有死靈公會,我要給教庭寫信要求他們支援,帝國十萬大軍,一定要把那個什麼什麼谷夷為平地!」

    小懿暗地裡歎了口氣。無須猜想結果,傾全國之力去攻打笛雅谷,攻得下攻不下這種戰鬥力的論證暫且不管,關鍵是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以傾國之力去進行一場不會有任何實際政治利益的遠征,只要是稍微還有點理智的大臣都不會贊成這種衝動。

    而且即便是所有人都和年輕的皇帝陛下一樣悲痛憤慨,確定了這樣的計劃,這依然也只能是個計劃而已。除了野蠻的遊牧民族,國家的戰爭只是政治和謀略的最後手段,按照自己從山德魯和阿薩那裡聽來的說法,笛雅谷中幾乎每一個死靈法師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都是舉足輕重。影響一個國家的政治環境經濟狀況和外交形勢都輕而易舉,可以讓任何針對他們的戰爭計劃胎死腹中。而失去了羅尼斯主教,也無人再有能力和影響力,更沒有決心和勇氣去集結各方面的力量來對付他們了。

    還有最關鍵的,她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父親一手造成,她絕不能讓這整個國家都為父親的罪過去付出莫名其妙的代價。

    年輕的皇帝喘了口氣,平息了一下心情,看向小懿說:「你果然沒有讓朕失望。朕就知道,你絕不可能去和死靈公會有什麼勾結的。」

    「謝謝陛下的信任。」小懿低頭回答。

    「羅蘭德團長已經把事情所有前前後後的經過緣由都告訴我了。想不到公爵大人和你這樣用心良苦,你自己忍辱負重甘願入獄受罪,就是為了引誘那個奸細出來。可惜最後功虧一簣,不但沒有把兇手繩之以法,還連累公爵大人…羅蘭德團長已經向朕說了,姆拉克公爵的遺願是讓你繼承他的爵位和職務。雖然帝國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先例,但是這是公爵的遺願,諸位大臣們對你的能力也一直多加讚賞,更有羅蘭德團長代表軍方大臣們你,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有了你這樣能幹的人來輔佐國政,不但我放心得多,想必公爵大人在天之靈也會欣慰吧。」

    最後,淚眼婆娑的年輕皇帝用安慰的口氣對面容沉靜如水的小懿說。「聽說你丈夫也在一場意外中去世了….朕看得出你是很堅強的人,眼淚都往心裡流。你別太傷心了。放心吧,公爵大人的靈魂一定會上天堂,而那個兇手終究會得到正義的制裁的。」

    懿低頭回答,沉靜黯然,似乎確實如皇帝陛下所料,是一個把悲傷都藏到心裡的堅強的人。其實在她的內心裡,也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退出皇宮的途中,有兩三個來晉見皇帝的官員看到了她,都很恭謹地對她行禮,不過稱呼已經是『公爵大人』或者是『宰相大人』了。她微笑著以與這些頭銜相稱的氣度回應。

    雖然只是不知從哪裡透露出去的一點小風聲,但是誰都知道,得到了軍方大臣們和皇帝陛下信任和喜愛,妹妹又很有可能成為皇妃,關鍵是她自己的精明幹練絲毫也不下於父親,宰相職位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連宮廷守衛們看她的眼光中也全是敬仰和崇拜。

    一個年齡只是二十剛出頭的女性宰相,在整個大陸的歷史上不但空前,大概也絕後了吧。這就是她從父親手上繼承來的東西。小懿暗地裡自己苦笑了一下,沒有絲毫的成就感,更多的是責任和壓力。這並不是種幸運。

    皇宮大門,一輛馬車在那裡等著她了。

    車是精緻豪華的車,馬也是四匹千里挑一的好馬。連駕車的車伕也是一身精悍的身材,腰桿挺得筆直。即便旁邊就是金碧輝煌的皇宮也目不斜視,只看著一臉木然地看前面前方手握韁繩,彷彿他活著就只是為了駕車而已。公爵府下人們的素質在王都是眾所周知的。

    小懿上車。駕者一抖韁繩,四匹駿馬同時發力起步,帶著馬車朝前飛快但又平穩的奔去。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公爵府。

    姆拉克公爵被刺不過才兩天,但公爵府中一切已經恢復如常了。下人們的良好素質和公爵之前一直保持的嚴格要求讓他們並不會因為主人的更替而顯得沮喪。雖然格芬哈特十七世曾有意要風光大葬姆拉克公爵這位為國為民的萬世師表,但是公爵的兩個女兒卻執意拒絕了皇帝陛下的好意。葬禮很平靜低調也很快捷,甚至有點隱秘,沒有什麼多餘的儀式,貫徹了公爵本人生前的風格,一切都講求效率。

    小懿剛下馬車,就有一個下人來報告:「小姐。羅蘭德團長和諸位大臣已經把公文送來了,都已經送到您的書房去了。還有。魔法學院來了一位牧師,說有機密的事要和您商量。」

    「知道了。你叫他來書房。」小懿微微一怔,點點頭,朝書房走去。

    書房依舊還是公爵的那間書房。這裡是公爵處理事務的機密處所,在周圍三間空房間的刻意包圍下,甚至沒有窗戶,下人們如果沒有緊急情況也絕不會接近這裡。小懿走進了書房,看到了書桌上堆積的重重公文,歎了口氣,走到書桌前坐下了。

    一位年輕的牧師也在下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書房。下人轉身離開了。牧師順手帶上了門。

    「怎麼樣?皇宮裡的一切都還順利麼?」牧師取下了面具,露出阿薩那張微瘦而輪廓分明的臉。

    「哦?這兩天我一直在魔法學院裡,對於他的安排我倒並不是很清楚。是什麼樣的故事?」阿薩走到了書桌前。

    「一個偉大的公爵一家和一個潛入王都的死靈公會奸細對抗的驚險故事。合理地把現在的情況和以前所發生的一切聯繫在一起,用上了很多騎士小說中的橋段……就在那次吸血鬼出現在圍獵場之後,公爵大人就因為一些偶然發現的蛛絲馬跡懷疑上了那個神官,於是秘密地調查。在很多驚心動魄的勾心鬥角之後,發現他居然很有可能是一個死靈公會派來教會臥底的奸細。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合理的懷疑,而一直抓不到證據。如同所有小說的曲折情節一樣,那個奸細愛上了公爵大人的女兒…」小懿似笑非笑地看了阿薩一眼。「不過這個公爵小姐有著虔誠的信仰和堅定的意志,沒有被邪惡所誘惑。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奸細終於露出了猙獰的本來面目。原來那次的吸血鬼本來就是他的同夥,他消滅吸血鬼救了皇帝只是因為要借此立功,去接近羅尼斯主教大人。奸細刺殺了主教大人後逃逸了。公爵大人追悔莫及,發誓一定要把這個奸細抓到繩之以法。於是他就和自己的女兒上演了一場逼真的苦肉計,想利用那個奸細對公爵小姐的愛慕之心來抓住他。一切都很順利,可惜最後關頭功虧一簣,那個奸細殺死了公爵大人然後逃跑了。公爵大人在垂危之際對自己的女兒留下遺言,希望她能接替自己的工作,繼續為帝國效力。大概就是這樣了。」

    阿薩足足怔了半天,才長歎一口氣,臉上擠出個古怪之極的苦笑:「確實是個好故事。這….真的是羅蘭德團長編出來的?」

    「怎麼可能。」小懿也撲哧一笑。「是羅蘭德團長交代我妹妹去編的。」

    「是她?難怪。」阿薩苦笑著點了點頭。

    「而且由她去給陛下講這樣一個故事,效果肯定是比從羅蘭德團長和我嘴裡說出來要好得多。」

    「皇帝那個小孩子完全相信了?我看仔細推敲下來也會有破綻的吧。」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小懿微微一笑。「這是我妹妹說她從書上看來的話。」

    「能夠被征服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阿薩微笑著搖搖頭。「不管是被女人還是什麼所征服。」

    「那你說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小懿微笑著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阿薩聳聳肩。

    「不過至少我們並不需要陛下是真正的男人,只要他相信就好。對於他那樣的人來說,與其費精神去推敲事實,更願意順從自己的心情去接受這樣的故事。只要他相信,再有羅蘭德團長的幫忙,所有的情況都在安排掌握之中了。」

    「其他人相信嗎?」

    小懿一笑。「其他人?誰?其他大臣們?陛下都已經相信了,他們還敢不信?羅蘭德團長很明顯也站在我這一邊,他們不是傻瓜,知道該信什麼不信什麼。至於老百姓們,他們原本也不會去分辨什麼錯綜複雜的因果緣由,他們只需要簡單地知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就行了。所以一切都沒問題,只等著幾天後的儀式和手續過後,我就完全正式繼承了我父親的公爵爵位和宰相的職位了。這是羅蘭德團長拜託給我的事,要我重新站在我父親的位置上穩定局勢。我也覺得這是我的責任。」

    阿薩吐了吐舌頭,重新上上下下地看了小懿一遍。「那你不就是帝國的宰相了?還公爵….大概也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吧?」

    「好累人的。」小懿歎了口氣。「陛下說為了防止你這個邪惡的傢伙以後再來找我麻煩,吩咐聖騎士團以後一定要加強對我的保護。」

    「於是就這樣。帝國最能幹,最年輕,還有最漂亮的宰相大人,就這樣隆重華麗地登上歷史的舞台了。」阿薩想起了以前聽過的故事,看過的小說,似乎上面總會有一段類似的話語來表達發生了一件什麼什麼影響未來的大事。「書上也一定會這樣寫的吧。」

    「然後還會同時寫著:大陸上最危險,懸賞通緝最高的罪犯逃逸出王都。從此大陸的所有僱傭兵組織和賞金獵人們都為了這個人而瘋狂。進入一個什麼什麼獵殺的年代。」小懿笑了笑,又歎了口氣。「其實這樣真的對你很不公平。所有的罪名都要你一個人來承擔,刺殺一個在大陸歷史上都聲名卓著的主教大人,刺殺一個兢兢業業為國為民的宰相大人。以後…也許你就是個被萬人唾罵的大罪人了。」

    「隨便他們,罵就罵吧。反正我身上也不少塊肉。」阿薩淡淡一笑,舉了舉手裡的那張面具。「不只不會少,而且還會多出這種東西。以後就隨時要戴著這種從死人臉上剝下來的東西了。」

    雖然羅蘭德團長曾經答應過要在合適的時機下幫他把罪名洗掉。但是即便是再不通世事的人現在也看得出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宰相大人將整個國家和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這種事絕不可能只為了一個人的清白就去告昭天下。

    小懿走到了阿薩身邊,伸手環摟住了他,把自己的頭埋到了他胸口上,低聲喃喃地說:「對不起。」

    阿薩一笑,說:「這就奇怪了,你在什麼時候有哪裡對不起我了?我做這些,也都只是因為我自己要做而已。」他捧起小懿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歎了口氣。「既然這裡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我今天其實是來找你告別的」

    小懿抬頭驚奇地看著他,問:「這麼快?你….不多留兩天嗎?」

    「格魯將軍已經傳話過來在催我,他說我再不去的話他就直接坐雙足飛龍來抓我了。只可惜這兩天我都被山德魯那老頭抓了過去,沒時間來好好陪你。」

    山德魯現在已經通過羅蘭德團長的安排成了魔法學院裡一個平平無奇的牧師。這兩天把阿薩叫到魔法學院之後,幾乎是不分晝夜地給他講授關於魔法方面的事項。阿薩問他為什麼還要繼續留在魔法學院,山德魯長歎一聲,說:「羅尼斯既然死了,我就更不能離開了。我們一起留在這裡其實是看守著一件東西的。要不他也許早就去做教皇了。」

    「東西?什麼東西?」阿薩問。

    山德魯眼睛一瞪,說:「總之是和你無關的東西,別亂打聽。」他頓了頓,皺眉說。「還有這件事情雖然現在看起來已經解決了,但是我總覺得有哪裡好像不大對勁,所以我更不能走了。你既然要走那個什麼獸人的城市去,現在就必須抓緊時間。這兩天你就別睡覺了,我告訴你的東西就算是聽不懂,你也得給我背下來……」

    然後這兩天中阿薩幾乎真的就沒睡覺。山德魯先是把他在火刑場用出的屍毒說得狗屁不如,得知阿薩幾乎是用了全部魔法力的反覆催化才把三具從墳地裡挖出的屍體附加上了毒素之後,更是要他以後別在用這種魔法,以免丟了死靈魔法的臉。然後就是沒日沒夜地給他講解如何操作屍體,如何運用肢體魔法等等的知識,弄得他頭昏腦漲。直到今天早上一個報信的來魔法學院找到了他,他這才從山德魯那裡解脫出來。

    「為什麼你一定要去歐福?」小懿問。

    「其實當時塞德洛斯城主是反對我回來這裡的。幸好當時波魯干大人,就是那個曾經的布拉卡達的地方官還有格魯將軍都願意幫我,這樣我才好不容易和他們商量好,只要他們出手幫我,我就全心全意地幫歐福工作一年。雖然事情並不和我們預料的一樣,但是畢竟答應了他們的事就必須去做。而且在那裡,我也大可不必擔心被人通緝。」

    「那麼一年之後呢?你幫歐福做完了工作後打算怎麼辦?」

    「自然是去周遊世界了。這是我長久以來的願望。現在事情都基本上解決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了。」

    小懿沉吟了一下,再問:「那麼你周遊世界之後呢?」

    「我也不知道…」阿薩想了想,然後看著小懿一笑。「我想來打攪你一段時間行不行呢,宰相大人。」

    「那也得看我有空沒有了。」小懿輕輕一笑。

    「沒空我就等到你有空為止….」阿薩的聲音越說越底,埋頭吻向小懿。

    一陣急促的腳步向書房靠近。兩人連忙分開。阿薩拿出面具戴上。

    王都近衛軍的長官走進書房,朝小懿行了個禮,語氣帶著焦急又滿是堅定地說:「公爵小姐。據報有一隻雙足飛龍正在朝王都上空盤旋而來,很有可能就是前些天那個兇手又回來了。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聖騎士團了,我已經派人把公爵府保護起來了,請你不用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抓住…」

    「我自然不會擔心。」小懿冷哼了一聲。

    近衛軍長官愕然地看公爵小姐難看的臉色。其實誰也猜得出那個懸賞五千金幣的通緝犯絕不可能這麼大搖大擺地自己靠近王都,而羅蘭德團長早也對他們提醒過,歐福方面遲早會有人來解釋那個兇手的雙足飛龍的問題。這位長官也是聽說了公爵小姐即將繼承公爵的爵位和宰相之位,趕著來表一下忠心而已。但是現在卻是這樣的反映,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的馬屁怎麼拍到馬腿上的。

    「沒有辦法了。」公爵小姐長長地歎了口氣,對那名牧師說。「這樣的情況下,看來也只有請您去把這只雙足飛龍趕走了。」

    「請小姐您放心。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的。」牧師點點頭。「那,我就走了。」

    「一定要小心點。」公爵小姐輕聲說。「再見了。」

    「再見了。」牧師輕聲回答,轉身走了出去。

    公爵小姐的眼光一直送著這位牧師的背影,直到他消失,這才坐了下來,長長地呼了口氣。突然她轉頭看了在那裡發呆的近衛軍長官一眼,皺眉冷冷地說:「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難道還想我打賞你麼?」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卑職告退卑職告退。」近衛軍長官幾乎是逃出來的。對自己這次徹底失敗的馬屁追悔莫及。

    寬大的會議桌上密密麻麻地擺放著水晶球。每個水晶球中都映出不同的景象。一個面孔漆黑,頭髮捲曲的老頭守在會議桌旁,一雙全是血絲的眼睛掃視著每個水晶球。

    一個水晶球的影像中,天空中一隻雙足飛龍的影子盤旋著靠近。另一顆水晶球中,一個牧師從公爵府中出騎馬而出,直朝城外奔去。

    老頭眼睛一亮,對著兩個水晶球一揮手,裡面的影像變得更大更清晰了。他凝神看了看,想了想,歎了口氣,喃喃說:「守株待兔還真的有效。我以後再也不和因哈姆那小子打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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