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指著老牧師,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沒死?」
「你死了我都沒有死。」老牧師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阿薩一下,吐了口唾沫。
「我….我還說回來給你報仇的…」阿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驚還是喜。雖然模樣看起來全然不同,但是這個老牧師說話的口氣和聲音,還有那舉手投足間的姿勢,最重要的是在他破牆而入的時候微微感覺到的特殊的魔法氣息,這個老牧師分明就是山德魯。至於那張臉,阿薩知道肯定是又是張面具。這老頭的花樣一向不少。
「想不到你這麼夠義氣。那如果你以後被人殺了我也給你報報仇好了。」山德魯嘿嘿笑了笑,伸手從自己的臉上揭下一張栩栩如生的面具,露出了一張又熟悉又陌生的臉。為了帶上這張面具他不得不把自己的鬍鬚弄掉了,原來除去鬍鬚後他臉上的皺紋並不多,並不是非常的老。他朝走廊裡喊了一聲:「大家都進來吧。」
公爵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雖然阿薩和山德魯都沒有任何地戒備,但是他手上的劍始終沒有任何的動作。不是不敢,而是他的鬥志已經沒有了。
走廊中的氣息風暴已經平服了,消失得和出現時一樣驟然。羅蘭德團長站直了身軀,他的劍始終沒有出鞘。這個時候,旁人才可以發現他的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水,甚至有了點疲態。剛才他彎腰戒備拔劍而不抽的時候他似乎並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羅蘭德團長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拐角處,很吃力地歎了口氣,好像剛結束了一場百里長跑一樣。他並沒有說話,逕直走進了屋子。他邁步的時候腳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他站立之處的大理石地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粉碎。
羅蘭德團長的身後拐角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挺拔,冷峻如山的身影隨後從那裡出現了。雖然早就知道能夠散發出那樣氣勢的人只會是,也只能夠是他,但是親眼看到這個人的出現,公爵最後的一點掙扎的希望才徹底崩潰。那是塞德洛斯的朋友,格魯。
羅蘭德團長走進了書房,對山德魯和羅德哈特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看阿薩,最後再看了看公爵。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眼光裡也沒有凌厲奪人的光芒。但是公爵的表情已經開始崩潰。
直到這個時候,外面本來應該蜂擁而進的近衛軍們依然沒有出現,這周圍依然是靜悄悄的。公爵的聰明才智已經足夠讓他明白這一切預示著什麼。
格魯也走進了書房。他誰也沒看,目光先冷冷地落在了羅蘭德團長的身上,開口問:「剛才最後我給了你機會拔劍,你為什麼不拔?」
「因為沒有必要。」羅蘭德團長淡淡回答。他的手原本已經放開了劍,現在不知什麼時候又握住了。但是他沒看向格魯,而是掃視著周圍。
「你不想試試?」格魯的眼光落在了羅蘭德團長腰間的劍上,他深黑無底的眸子裡好像有兩朵黑色的火焰閃了閃。
羅蘭德團長淡淡地回看了他一眼,依然是很平淡的聲音:「不想。」
格魯的眼光從阿薩,羅德哈特和羅蘭德團長的臉上一一掃過,惟獨沒有看公爵。然後他看著山德魯,突然開口冷冷地問:「你說這裡的人都是同路的?」
「應該是吧。」山德魯點點頭。
「那這個人呢。」格魯的聲音已經有了殺氣。但是他的眼光並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而是看著旁邊的書櫃。他的眼神也陡然凌厲起來,好像那個放滿了書的木頭架子比羅蘭德團長還有殺傷力。「你還不出來?是想這裡所有的人都出手請你麼?」
所有人都看向那裡,但是那裡分明也就只是一個書櫃而已。阿薩和羅德哈特,甚至包括山德魯的表情都有些愕然。只有羅蘭德團長的表情沒有變化,他的手一直在劍上。
「老了……」一聲古怪的歎息,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個人影從書櫃那裡從無到有的分離出來。
除了格魯將軍和羅蘭德團長之外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公爵和阿薩。
這個書房雖然不小,但是也絕不大,而且陳設也不複雜,即便是一隻貓要躲藏起來不被人發現那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公爵的書房為了保密,自然沒有窗戶甚至通氣口。也就是說,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已經在這裡了。公爵和阿薩的舉動話語全都被他盡收眼底。
直到這個人離開了書櫃,所有人才發現書櫃角落的陰影淡了一些。他剛才居然就和那一點點陰暗完全溶為了一體。讓人即便是看著他也完全不會去留意他,甚至連羅蘭德團長也只是有了點感覺而已,只有格魯注意到了。
「真的是老了……居然被兩個人留意到了….還被找了出來…」這個人的聲音很古怪,但是也可以聽出充滿了沮喪的味道。這是個全身都包裹在一套黑色緊身衣中的人,身材很瘦小,臉上是一個金色的骷髏面具。即便是這樣現身了,但是看上去他都彷彿一直在一種朦朦朧朧分不清的影子中,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法分辨。
阿薩的臉色變了。這種奇怪的聲音和面具他都聽到過見到過,曾經追殺他的兩個死靈法師就是這樣。但是他們的面具都是銀色,這個人卻是暗金色的。
但是山德魯卻好像顯得比阿薩還吃驚,他的表情古怪之極,如同阿薩看見他的時候一樣,指著這個人結結巴巴地說:「是你?你….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這個人看向山德魯,暗金色的面具將眼睛也完全隱藏到一片陰影中,只能夠從語氣中聽出平淡的味道:「聽說你死了,特意來幫你收屍的。但是看來好像白走一躺了…」
山德魯的表情很古怪,好像有是有點高興又有點尷尬,完全不見平時間那種自若,連說話都有點不自然:「謝謝你關心我…」
「我沒有關心你。只是關心你帶走的那些東西罷了。你死之後被公會那些人拿回去了怎麼辦。」這個人飄向書房門口。「既然你沒死,我就回去了。」
「站住。」格魯和羅蘭德團長同時開口。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動,一左一右站到了門口。兩人眼中如同針尖的光芒都刺到這個人身上。
這個人立刻不動了。不是因為他聽話,是因為他不能動。
書房中似乎並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變化,周圍依然安靜異常,但是羅德哈特突然就跪倒了。他額頭上已經全是冷汗,臉色蒼白地看著書房門口的三個人。
阿薩依然站著,但是額頭也開始有了冷汗。
如果說剛才格魯和羅蘭德團長的對峙是一場風暴,那現在這兩人聯手充斥在這書房中的氣息就是一鍋鋼水。看起來似乎平靜無比,但是其中的味道卻厚重炙熱了數十倍。幾乎每呼吸一下都可以感覺到肺在這氣勢的威壓下抽搐。
「你們幹什麼。」山德魯瞪著格魯和羅蘭德團長厲聲大喝。
「我想你最好解釋一下。」羅蘭德團長沒有理會山德魯,一直看著這個人,目光如劍。淡淡地問。「你如果真的是找山德魯老先生,那為什麼會一直潛伏在這裡?而且這個面具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應該是代表了你是死靈公會的人。如果你不證明你不是我們潛在的敵人,你走不了的。」
格魯沒有說話。羅蘭德團長說的就是他的意思。即便他們自己可以戒備,但是他們的君主,朋友的性命,在這樣一個潛行術高到如此地步的人的手下只會危如懸卵。
現在以二敵一的情況下無疑就是殺掉這樣一個危險人物的最佳時機。格魯和羅蘭德團長兩人都明白這一點。
「你們別太過分。」山德魯的眼睛圓睜,陡然散發出的光芒落在了格魯和羅蘭德團長的身上。兩人的氣勢立刻產生了微小的波動了,趁此機會,這個人只是閃了一閃就飄進了走廊,然後下一瞬間居然就如同一隻最敏銳的變色龍般融進了走廊的環境中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漸漸遠去的話語:「…放心好了,我早就懶得去當誰的敵人了。我躲在這裡只是因為想順手幫幫這個小子救他一命罷了。」
羅蘭德團長並沒有追上去,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看著山德魯:「對不起。這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了。如果他有可能是我們的敵人的話……」
山德魯的眼神和表情也恢復了平常的模樣,甚至還有點心灰意懶,歎了口氣喃喃說:「你放心吧。他和我一樣,對你們這些什麼陰謀什麼狗屁國家大事早就沒興趣了。這次來也許真的只是幫我收屍而已。」
格魯看了轉過頭來對阿薩說:「剛才我一直沒進來,就是因為發現這裡似乎還有個人。我一直摸不透是敵是友,也就不好出手。只有讓你自己想辦法先動手,我再伺機而動。不過卻想不到他原本也是打算幫你的」他露出一個極少的見的微笑。「你這次的生意看來是虧了,花費那麼大的功夫說服我們出手幫你原來卻是白費。即便只是你自己一個人回王都,也絕對有驚無險。這裡原來有這麼多等著幫你的人。」
阿薩長舒了一口氣,搖頭苦笑著說:「也不算虧,至少我的目的看來是達成了。」
格魯淡淡地說:「我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但是既然你沒死,你答應我們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放心,我從來不會賴帳的。」阿薩苦笑了一下。「尤其是賴你的人情帳。」
「這裡看來沒我什麼事了。我就先去把那只雙足飛龍找回來了。」格魯冷冷地看了公爵一眼,更冷地丟下一句。「反正我想這個人應該也活不了的吧。」
隨著這一句話,公爵的所有精神才徹底的崩潰。
他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當山德魯和羅蘭德團長一起出現,格魯也現身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已經再沒有任何翻身的餘地了。死是必然的。他接受不了的是失敗,而且是失敗得這樣徹頭徹尾一塌糊塗莫名其妙。
幾分種以前他還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所有的人無不在他的掌握擺佈中。但是就這幾分鐘之後他才發現被掌握被擺佈的居然是自己。剛才他就只有呆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說話,討論,幾乎沒有人朝他看過一眼。格魯最後這一句才說明,在勝利者們的眼中他現在已經無關緊要,和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別了。
如果說這次的失敗只是運氣,或者說是偶爾自己的疏忽。羅蘭德團長只是在一個巧合中看到自己的破綻,那個死靈法師老頭只是有運氣死裡逃生,或者格魯和那個神秘人物的出現確實在自己的意料之外,這其中的任何一項導致自己的失敗他都會好過得多。可惜並非如此,這裡發生的每一間事情任何人都看得出不是巧合,都是早有計劃,安排好了的。
自己的安排不過是別人的安排中的一環而已。這麼多年的運籌帷幄叱吒風雲,到頭來居然只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失敗小丑的配角。公爵的精神已經不是痛苦,絕望之類的詞彙可以概括的了。
公爵緩緩無力地坐下了,他現在眼裡看到的所有人所有東西,包括這個公爵府,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崩潰,糜爛,坍塌,死。他用這輩子最無力的聲音喃喃說:「周圍怎麼這麼安靜?」
直到現在周圍依然是那樣安安靜靜,不只是外面的王都近衛軍,連公爵府中所有的下人都沒有出現。這裡似乎突然就變成了一坐鬼宅。
「他們都已經離開了,奉公爵大人您的命令。」羅德哈特回答。他的聲音依然是那樣有禮貌,謙恭,簡潔。「我告訴他們說公爵大人和羅蘭德團長要審訊犯人,不得靠近打攪。」
公爵閉上了眼睛,緩緩點了點頭:「然後你們就等在外面,等我盡量多說點東西給這個我認為只有死路一條的小子知道,然後再進來放了他?」
德哈特點了點頭。
公爵長長地歎了口氣,沉默了。他已經完全不想反抗掙扎。雖然他絕不是個弱者,但是這裡卻有兩個最頂尖的強者,他不想像隻狗一樣徒勞地掙扎兩下然後被人按住宰掉。何況他的鬥志早已崩潰,連渣都沒有剩下。
羅蘭德團長和羅德哈特靜靜地看著公爵沒有出聲。山德魯若有所思,似乎心思根本就沒在這裡。而阿薩也沒有吭聲,他知道現在已經用不著自己說什麼了。
半晌,公爵費力地張開眼睛,看著羅蘭德團長說:「我現在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你告訴我,行麼?」
「你說吧。」羅蘭德團長點點頭,他從公爵的眼裡明白這個人已經徹底垮了。
「為什麼你和這個死靈法師會在一起?當時有上千人看到你們戰鬥,至少我看得出來那場戰鬥絕不是演戲,你還死了五十多個團員,為什麼你們後來還能夠聚在一起對付我?」
「親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不是嗎?如同你讓魔法學院的人看到兇手一樣。」
當日,大屋中。
「我也從來不喜歡廢話。」羅蘭德團長的手腕一振,那把長劍的嗡鳴之聲充斥在大屋中的每一寸空間中。「我們開始正題吧。」他看著山德魯問:「你究竟是誰?」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來殺我?」山德魯顯得有點哭笑不得,他皺眉想了想。「不過既然是你來這裡找我的麻煩,難道是出了什麼事?難道羅尼斯不知道你來這裡嗎?」
「羅尼斯主教大人被暗殺了。」羅蘭德團長看著山德魯的眼睛。
「什麼。」山德魯的身體一震,連凝聚的魔法力都因為精神的混亂而全部消散了。「這…怎麼可能。」
這反映已經很清楚地證明了羅蘭德團長的猜想。這樣的震驚不會是裝出來的,在和他對峙中主動散去魔法還不如直接把脖子送到劍下來。所以羅蘭德團長收劍,說:「有上百人看見兇手就是在你這裡居住的那個神官。現場還有一張羅尼斯主教親自簽署的通緝令,上面說明了那個神官是死靈公會的奸細。」
山德魯還沒從這個震驚中恢復過來。聖騎士團的團長出現在這裡而且先賠上了三個團員的性命,絕不是只為了來說一個謊的。他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何況那小子也根本殺不了羅尼斯。」
「我也覺得不可能。而且從主教大人身上的傷口和當時的情況來看,確實可疑。我懷疑這是個圈套……」
「那你怎麼不去調查?反而跑來找我的麻煩?」山德魯的聲音已經氣急敗壞。
「上百個目擊證人,主教大人親筆的通緝令。這樣的證據證人已經無法反駁。即便這是個圈套,也沒有任何給人躲避反轉的餘地。你被所有人懷疑是死靈法師,皇帝陛下下令要我對任何死靈法師格殺毋論。所以即便我有任何的懷疑,但是也沒有任何理由不執行命令。」羅蘭德團長伸手入懷,掏出的卻是一個傳送卷軸。「雖然我從沒聽羅尼斯主教大人提起過你,但是以前發生的那起死靈法師事件時羅尼斯主教的反映,還有你剛才的反映,我已經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你雖然是個死靈法師,但是和羅尼斯主教應該關係非同尋常。現在只有我們兩人聯手,才有機會揭露真相。這是魔法學院的傳送卷軸,那裡現在沒人。你先躲藏一下,然後我們再私下聯繫。」
「躲就不必了。」山德魯接過卷軸,轉身進裡屋拿出一張面具,手只在自己的臉上一刮,所有的鬍鬚就紛紛落了下了來,然後他套上面具,赫然就成為了另一個相貌完全不同的人。
「最好召喚幾個殭屍骷髏出來讓我殺掉,這樣比較不讓人疑心。」羅蘭德團長提醒山德魯。「如果你再能夠裝扮出一具你自己的屍體就更好了。外面有很多人,親眼看到你和我戰鬥然後被殺的話也許對我們以後更方便。」
「好吧。」山德魯點點頭。「但是你要小心點自己別被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