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因為高地的空氣而分外耀眼,把山頭上這一大片地面都照得纖毫畢現。山頭的地面是經過刻意平整,而且花的工夫似乎不小,自然的山形已經不見了,而是人工刻意做成了一塊很大的平台。平台上也整理得非常為了光潔,保證上面的魔法陣可以發揮最理想的效果。因為這地面上並不是一個或者兩個魔法陣,而是大大小小足足有幾十甚至上百個各種各樣的魔法陣。
在這魔法陣匯聚的平台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手裡拿著一張碧綠色的樹葉看了又看,然後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是失望又是遺憾地隨手一丟,這張閃耀著綠色光芒的神物可憐兮兮地在空中飄了幾下,落在了地上。
老人頹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這些天來他每天只睡上兩三個小時,其他時間全部都耗費在了這張小小的樹葉上,但是結果卻依然是毫無所獲。
他已經是大陸上最聰明見識最廣博,知識最豐富也最能幹的人,他能夠從人類的鐵蹄下救出幾個瀕臨滅絕的亞人類種族,能夠號召他們無中生有地在不毛之地建立一個城市。但是現在,面對這一張小小的樹葉,他只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塞德洛斯長歎一聲,看了一眼周圍滿地的魔法陣,原本生機煥發精力充沛的眼睛現在已佈滿了血絲,疲倦和渾濁。他已經試過了所有的辦法,依然沒有能力解析出這張純粹是生命力凝聚而成的樹葉中所蘊涵的魔法。
就因為那是神物嗎?
神。塞德洛斯從不相信這個東西。因為他不只聰明和見識廣博,更是個有著真正的自信和自我意識的強者。他的每一個成就,每一點進步都是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換取,不是莫須有的東西賜予的。他一直相信世界是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去握在手中的。但是現在這片小小的樹葉卻讓他看到了一種真正的遙不可及的神秘。一種虛無飄渺的感覺讓他心裡發慌,煩躁無比。
幾聲輕輕的聲音後,格魯將軍就從從塞德洛斯身後的平台邊緣跳了上來。這個山頭很高,而且陡峭無比,但是他卻像邁上一個台階一樣輕鬆自如。格魯將軍的手上還提著一個人,一上到平台上就把這個人丟了下來。這是個很矮的人,身高只有格魯將軍的一半而已。
格魯將軍看著一地的魔法陣和那張世界樹之葉,問塞德洛斯:「怎麼樣?」
「還不行。」塞德洛斯盤腿坐在那裡以手支頭,閉上了眼睛彷彿在休息,又好像在思考。「你們再想幾個理由幫我拖上幾天。」
「尊敬的格魯將軍不喜歡說謊,面對質問就只能夠說不知道而已。而我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拖延時間了。」被格魯將軍提上來的矮子走到了塞德洛斯身後,做出一個樣子很古怪的苦笑。「在我的口中您一直帶著世界樹之葉過來準備還給她,不過出了一次小小的意外,見過兩次老朋友,還去給私生子辦理過一些事務。所以這兩天那位美麗的精靈小姐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說我們這裡又髒又臭又滿是怪物,一定要盡快帶著神物離開。我已經沒有辦法。所以我們兩人才來詢問您的進度。」
「但是我這裡也沒有辦法啊。」塞德洛斯長歎一口氣。他頓了頓個月的糧食可還夠麼?」
這個矮子原本只是塞德洛斯不久前才招募來的一個最低級的官員,但是很快就發現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居然有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頭腦和才華。於是塞德洛斯立刻讓他作了自己的助手。
作為一個好的領導者,最重要的除了自身的能力外,還有要知道如何用人。塞德洛斯以非常獨到的眼光知道這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也是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在短時間之內就讓進入了歐福的最高管理層。也多虧了這個得力的助手,塞德洛斯也才可以抽身出來進行這裡的魔法研究。
矮子助手回答:「這個月購買糧食的費用又超支了,外來人口的不斷增加,糧食問題也越來越凸顯嚴重。雖然短期可以靠貿易支撐,但是荒高地的土質確實太貧瘠,從蜥蜴沼澤中運送腐土始終有限,而且成效緩慢。」
塞德洛斯緩緩點頭,說:「糧食問題一直是制約我們長久發展的最重要的因素。所以我才冀望於世界樹之葉的神奇魔法力。希望試試用魔法來改變植物生長的能力,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否則我們的發展始終受了很大的限制。」他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但是神物根本超出了我的想像…現在別說計劃中的模擬和轉換了,連解析其中的魔法力量特質和效果都沒有辦法。也許只有精靈們才最熟悉最能夠使用這原本就是由他們守護了上萬年的神物。」
「那就請他們來幫您弄不就行了。」
「你能夠要求一位虔誠的牧師把自己的十字架送給殭屍骷髏當飾物麼?」塞德洛斯苦笑了一下。「世界樹之葉是精靈們膜拜的神物。獸人則一直是清高的他們最鄙夷的種族。我連用這個研究都必須瞞著他們。」
這個助手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可是糧食問題是我們必須解決的啊。那不僅僅是繼續發展的問題,甚至還是歐福城能不能夠生存的關鍵。現在歐福的發展已經和自身的生產力脫節了,幾乎都是靠貿易來支撐。雖然現在確實是非常繁榮,但是根基不穩定。如果一旦周圍我們的糧食供給國都停止貿易……那就麻煩了。」
塞德洛斯搖搖頭:「那也不至於。除非出現全大陸的饑荒,否則怎麼可能出現全都停止交易那種情況?他們也需要我們的貿易的。」
「不,有這個可能的。如果說他們都達成了聯盟,或者被一個很有實力和影響力的組織控制了,比如教會……當然這種情況好像不大可能發生了,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但是塞德洛斯的眼睛裡卻有精光閃過,緩緩點頭:「不,你說得對。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得到這世界樹之葉的力量。如果實在解析不出,那就只有把這個東西留下來了。直接用這個東西造一個魔法陣,我倒可以模擬低語之森的環境,讓方圓數十里之內的作物生長速度加快十倍。」
「您的意思是這東西就不還給精靈了?但是這樣做您肯定會和他們反目成仇的。」
「他們?他們只會知道這個東西已經落在死靈公會的手上去了。我會把事情做得很隱蔽的。」
助手聽了這話後沉默了一會,然後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樣,說:「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好。飲鳩止渴而已,百害而無一利。」
「為什麼?」塞德洛斯訝然問。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您的保密工作再好,遲早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而這件事情如果走漏出去,您想想會是什麼後果?不止是精靈一族完全和您反目,還有其他勢力呢?這東西雖好,但卻是把雙刃劍。誰拿了在手上,都是眾矢之的。」
「…德洛斯苦笑了一下。「看來我是這兩天被這東西弄得糊塗了。那你有什麼好主義嗎?」
助手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說:「我的主意就是還是讓精靈們來幫您。」
塞德洛斯啞然失笑:「我說了那不可能的吧。」
「沒有不可能的事。」助手並不以為如此。「我看過的一本書上有這樣的話。『沒有人沒有價碼。有的是錢,有的是權,有的是信仰,有的是感情。只要你給足了價錢開足了條件你就可以讓把他買下來。』這句話雖然從感情上來說我比較討厭,但是事實上好像確實如此。」
塞德洛斯側頭想了想,還是搖頭。「不過要他們做這種事,我想開什麼條件他們都會拒絕的。」
「那就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助手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發出的卻是很難聽的笑聲,好像一個半醉的人在打哈哈。「呵呵。這還是我從書上看來的話。」
「我好像明白你在說什麼了。不過其中的細節還必須要慢慢斟酌才行……」塞德洛斯雙眼光芒一旺,看著這個助手說:「好。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高級參謀了。」
「呵呵。還是城主大人您有眼光啊。哈哈。」新參謀並不謙虛,很大聲的笑了。「關於這件事呢,就應該…」
塞德洛斯和這個人討論這些事的時候格魯將軍都一言不發,甚至連看都不看這裡一眼,只站在山頂平台的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遠處的歐福城。他從不關心這些方面的事。等到兩人說完了,他才走過來問塞德洛斯:「那世界樹之葉你到底決定留下來?還是還回去?」
塞德洛斯點頭微笑著說:「我們已經決定了,還給先還給那位精靈姑娘吧。還要麻煩你護送她去圖拉利昂。」
「也不算麻煩。」格魯將軍點了點頭,露出點不易察覺的微笑。「至少沒有讓一個人對我愚蠢的信任落空。」
一隻雙足飛龍突然從歐福的方向急速朝這裡飛來,目標就是這個山頂平台。
塞德洛斯微微皺眉,他已經吩咐過除了格魯將軍和這個助手以外其他人在這些天中不能打攪他。現在看來應該是有了什麼極為緊急重要的消息。
飛龍降落到平台上。上面的半獸人給塞德洛斯呈上了兩張羊皮紙。塞德洛斯展開一看,臉色頓時一片蒼白,身子都晃了好幾下,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怎麼了?」格魯將軍皺了皺眉。「這麼多年好像沒看見過你有這樣的臉色。」
「剛剛從愛恩法斯特帝國傳來的消息,羅尼斯主教被死靈公會的奸細刺殺了。」塞德洛斯聲音在發抖,臉色蒼白。他顫抖的手攤開了其中一張,那是一幅畫像。「這就是刺殺羅尼斯主教的奸細的通緝畫像。懸賞五千金幣,封帝國一等子爵。」
「是他?」格魯將軍和助手同時失聲。
助手搖著那顆很大的腦袋。「但是…他怎麼可能會去刺殺羅尼斯主教呢?」
格魯將軍冷笑著說:「雖然這個人蠢了點,但是我想他絕對不會蠢到去刺殺羅尼斯主教。」
「他想殺也絕對殺不了。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輕易地殺他。羅尼斯啊……」塞德洛斯的表情已經被悲傷扭曲了,聲音剎那間就蒼老了很多,連一直像最年輕的人一樣挺得筆直的腰背也因為悲傷而有些佝僂。但即便就是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喪失那冷靜無比的頭腦和理智。「但是他確實是被暗殺的。我肯定。只有全無防備之下的暗殺才能夠殺他…但是不可能是這小子…即便這小子如果成為死靈公會的人,死靈公會就絕不可能捨得冒險讓他去動手。」
「那麼你覺得還有誰?」格魯將軍問
「還能有誰?還會有誰?有誰敢,誰能夠,誰有動機去殺他?這樣的人在那個國家裡並不多……」
「姆拉克公爵?」助手先脫口而出。
德洛斯點點頭。「他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把黑鍋送給了那小子,順便斬草除根。這裡還有一條消息。姆拉克公爵逮捕了身為財政大臣的自己女兒。而且通告全國她和那個殺害主教大人的兇手勾結,罪無可恕。將於一個月之後在王都大義滅親,把她燒死。特意把這事通告全國,應該不會是想表現自己的大公無私。」
「一個月,足夠從帝國的任何一個角落趕去自投羅網了。」格魯將軍冷冷地道。「只是不知道那小子會不會這麼蠢。」
塞德洛斯緩緩搖了搖頭:「可惜,姆拉克公爵應該比我們更瞭解他。而且公爵一向不做沒用和沒把握的事。」
「我們怎麼做?幫幫這小子嗎?」
「怎麼幫?」塞德洛斯苦笑了一下。「公爵現在是在通緝追捕殺害羅尼斯主教的犯人。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小子在哪兒……」
「但是,公爵為什麼這樣急著要逼他去送死呢?這好像有點古怪吧。」旁邊的助手突然說。他掃把一樣的眉毛皺到了一起。「以公爵的手段,既然可以把黑鍋蓋在別人頭上,就絕對不會給別人留下翻身的機會。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著急地殺那小子呢?雖然斬草除根是好,但是還犧牲掉自己身為財政大臣的女兒,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塞德洛斯怔了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這個屢次啟發自己的助手露出個微笑:「波魯干大人。看來這段厄運連連的時間裡我最大的收穫就是請你做了我的參謀。」他轉身朝著東邊,遙望著高地的地平線。「現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那小子千萬別那麼蠢,迫不及待地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