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醒過來。
這是那個旅館那個房間,牆邊的乾草堆,桌子上的油燈也還保持著那晚自己走時候的模樣。自己正躺在原本是她睡的床上,頭也放在她用過的那個乾草編織的枕頭上,雖然應該已經很久了,但是彷彿還感覺得到上面那若有若無的氣息。窗外的陽光和喧鬧投進來,這正是歐福的早上。阿薩感覺身體很輕快,感覺非常好,而且簡直是從來都沒有這樣地好過。雙手的筋骨和肌肉都是那麼地有力,皮膚也飽含著健康的彈性和膚色。頭腦無比地清醒,連外面每個獸人的聲音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走出旅館的大門,這高地早晨的陽光帶著可以把身體穿透般的暢快。街上獸人們忙碌著穿梭往來交談吼叫喧鬧出一片活力無限的景象,旅館的半獸人老闆正坐在門口削著手裡那些難吃的塊莖的皮,旅館裡好像又有一批商人們來了,他又要忙一陣了。這城市全是活力和平和。阿薩努力地搖了搖頭,最後清醒時記憶中的血腥恐懼好像只是個夢。
一些片斷的記憶絲絲煙雲一樣從腦海裡的某個地方飄出來。在那段半死的時間裡他雖然不能動不能說,但還可以模糊地知道身邊所發生的事情。雖然並不完全記得,也恍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重新開始了。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曾經誤會的敵人也不是敵人了。現在不過是自己獨自一人身處一個奇怪的城市中而已,一種奇怪的孤獨感湧上心頭。
「塞德洛斯城主讓你醒了以後就去城政廳找他,他有話要對你說。」半獸人老闆抬頭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去繼續專心對付手上的食物。
「啊薩點點頭。
來到了市政廳,塞德洛斯城主正在和各個部族的長老們召開會議,阿薩就在城政大廳等著。這裡依然是那樣地忙碌,半獸人和人類官員有的互相交談著有的拿著公文議論,也有少數食人魔狼人蜥蜴人在其間。各種語言聲音此起彼伏,各個外貌迥異的身影混雜穿插越發顯得這裡面的生氣勃勃。
格魯將軍帶著幾個狼人和食人魔從大門走了進來。這幾個獸人身上都佩帶著武器和鎧甲,看樣子是他帶領的戰鬥部隊。格魯將軍只是看了他兩眼後對他點點頭,帶著那幾個獸人手下走進了另外的會議廳。
阿薩看著格魯不由得也點點頭。這就是那個最後的記憶中那樣恐怖的敵人?他突然想起一個故事:有人在山中睡覺做了一個夢,下山之後發現時間已經過了百年,世界也已經完全變了樣。而他現在的感覺就彷彿自己做了這樣一個長達百年的夢。
世界變了。那麼,她呢?
會議終於結束了。塞德洛斯城主面帶笑容走出會議廳對阿薩招了招手,阿薩跟著他一起走到了大街上。
「她已經回去了嗎」聽完了塞德洛斯城主的的講述,阿薩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塞德洛斯點頭,說:「對,她是自己回去的。回家去,結婚。」
那『自己』兩個字聽起來似乎特別的刺耳。阿薩不知道是塞德洛斯特意要那樣表達還是自己聽成那樣的。他覺得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從裡面撞了一下,刺了一下,很痛,很悶,很酸,甚至感覺自己抖了一下。
「你有什麼打算呢?」塞德洛斯看著他問。
阿薩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大街上似乎依然是那麼地熱鬧,平和,活力充沛。形形色色的獸人們和人類在身邊走過,跑過,叫喊著,說著。但是這些喧鬧好像又都只是幻影,好像遙遠得無法企及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他只是一個人一步一步地走著。塞德洛斯在旁邊看著他,也沒說話,只是陪著他走。
終於他歎了口氣,喃喃說:「我想四處去旅行,到各個地方見識遊歷。這是我早就立下了的心願。」
「哦?你不想回王都去找她嗎?」塞德洛斯有些訝異,問。
這當然不是在鼓勵,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年輕人的感情通常都是能發不能收的。
「既然是她自己要走的,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去找她做什麼?」
「哦年輕人居然就這麼懂得取捨,真難能可貴。」塞德洛斯點點頭。
「我不知道什麼捨取,只是有個老頭曾經告訴過我,『這世界不是圍繞著你的感覺來旋轉的』,我覺得很有道理。她有她的選擇。」阿薩的腦筋混混僵僵,卻聽著自己說出這樣彷彿人情通達世事洞明的大道理來。
「哈哈哈哈。」塞德洛斯大笑起來。彷彿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他點點頭說:「對了,不拘於兒女私情的人才有成大事的資格。」他像介紹自己的得意作品的藝術家一樣指著街道說:「首先我問問你,你覺得這個城市怎麼樣?」
「很好。」阿薩點點頭。
「可是你知道麼,兩年前這裡還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已。而且愛恩法斯特帝國的軍隊就快要將這片高地上的獸人趕殺殆盡了。這些和我們人類差不多的種族立刻就要從這片大陸上永遠地消失。要知道,他們的歷史其實和我們人類是同樣久遠的,只是文化形態完全不同罷了。他們都固守著自己原始的生活方式和古老信仰,拒絕交流,拒絕進步。在人類不斷壯大之下他們就成了弱小的野蠻群體。但是,你再看看現在。」他的神情不再是展示作品,而是像一個父親在展示自己的兒子。「你看看這裡這一片生機的景象。每個獸人都在為了努力建設自己的這個家園而工作。你可見過這樣有朝氣的城市?他們原來的信仰和生活方式都隨著過去部落的毀滅而完全煙消雲散。從人類的屠殺中活下來的都是年幼者,他們在積極的自我奮鬥努力開拓中長大,和人類的相處也讓他們沒有了仇恨心,信仰的不再是莫須有的神靈和祖先,而是自由,法律制度,還有努力和奮鬥。只是兩年,他們就建造了這樣一個城市,今後還會更加的壯大,甚至有可能,不,一定可以成為這個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國家。我雖然領導他們,但是我並不是這裡的統治者。這裡並不需要統治者。在這開創初期我引導他們,以後會更進一步地完善法律和制度,讓這裡的居民們自己來治理自己。這樣一個信仰制度,自由,平等,努力而有朝氣的國家才是最偉大的國家。從無到有的開創這樣一個城市,建立這樣一個國家,難道還有比這更有趣更有意義的事情麼?」他洒然地一揮手,灰白的鬚髮和滿臉的皺紋絲毫沒有減輕那活力和豪情。「什麼兒女私情,你情我愛。那些曇花一現的東西和這些足以改變歷史,改變文明史的大事業相比,算得了什麼啊。」
塞德洛斯看著阿薩,那雙年輕人才有的眼睛全是鬥志和希望。「我看得出你是個很能幹的人,怎麼樣,有興趣和格魯將軍一起來幫助我建立這樣一個國家麼?相信我,在開拓和進步中感受到的喜悅是無與倫比的,而且你還年輕,說不定以後還可以接替去領導這個國家。」從他口裡說出來的詞彙可以讓每個年輕人都心潮澎湃。「那時候整個大陸的發展都會由你的手去改變。」
「算了。」阿薩有氣無力地搖頭。「我對這些什麼大事真的沒興趣。現在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到處旅行冒險。」
「我看錯你了。」塞德洛斯盯著他看了看,突然一笑。
「什麼?」
「你不是不拘於兒女私情,你是連怎麼去拘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去面對感情。你在害怕。」這老頭有點狡黠地一笑。「你還太單純,太善良。但是那些老傢伙的道理卻知道得有點過多了。呵呵,道理這種東西,即便那確實是正確的,有時候還是少知道點的好。」
阿薩沒說話。他現在腦筋裡煩得很,連去深究這句話的意思都沒興趣。
「不過我勸你還是回王都一趟。」塞德洛斯拿出一個卷軸遞給阿薩。「這是羅尼斯主教留給你的傳送卷軸,叫你醒了後回去。」
王都,公爵府,婚禮。阿薩腦海裡立刻有了這樣的聯想,他搖頭說:「我實在不怎麼想再去那個地方了。就這樣開始旅行也不錯。」
「你最好別四處亂跑。精靈族正在到處通緝你。」塞德洛斯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如果你回王都去,最好小心點姆拉克公爵。」
「你不是和他一夥的麼?」阿薩對這個提醒很意外。「是他一直在幫你封鎖歐福建立的消息的吧?」
塞德洛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之,你小心就好。我聽小懿說過你們兩人在沼澤裡的故事,看起來你大概就是那個從格魯將軍手下跑掉的士兵吧?」
阿薩點點頭。
塞德洛斯說:「兩年的時間裡,大概有近千人被我們滅口了,只有你是唯一一個能夠從格魯將軍手裡逃走的人。因為這段時間為了預防戰事的原因格魯將軍很忙,不過他讓我告訴你說,上次雖然是誤會,但實在是一場很有趣的戰鬥,希望有機會能再和你交手。」
阿薩苦笑道:「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有趣,而且也不絕希望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塞德洛斯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說:「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我說了不會回去的」阿薩喃喃說著。
一定不回去。他想下一個決心,卻發現心裡空蕩蕩的沒有絲毫的力氣。
幾天後,帝國王都魔法學院的傳送魔法陣中,一道藍光閃現。
圍繞自己身周的藍白色的魔法光芒褪去,阿薩發現只是一轉眼間自己就從荒野中來到了魔法學院的魔法陣中。
終於還是回來了。
走出魔法學院,阿薩看著許久不見的王都的街道一片茫然。他這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的感覺,茫然。身體裡好像空了一部分,虛得難受,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得慌。雖然早決定要去旅行,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朝哪裡走。獨自在荒野中行走了幾天,在樹叢中的一個孤獨的午覺醒來後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摸出傳送卷軸拉開使用了。
「我又回來了。」阿薩走回了山德魯的大屋,推開大屋的門。這裡就是他在王都的家。
山德魯老頭還是在搞弄屍體,好像他永遠都只會做這種事情一樣。看見阿薩回來還是那樣的不驚不詫,看了他幾眼說:「這次怎麼感覺有氣無力的?」
阿薩走近看了看山德魯那張鬍鬚頭髮分不明的臉,搖頭說:「因為想起還要在你這裡工作,所以沒什麼精神。」
心裡面還是空得難受,也許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會好點吧。阿薩懷念起以前和山德魯兩人在這裡的那種平淡生活。
「哦?」山德魯有點驚訝。「現在這麼有信譽的年輕人很少見了,其實我都幾乎忘記這事了。聽說你在西邊為了偷那本書而被人揍個半死是嗎?好在書我也已經拿回來了,看在你這麼有職業道德和信譽的份上以前欠下的工作就免了吧。你現在已經自由了,想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做什麼?我想做什麼?阿薩怔怔地發呆。
「對了,把那件工作服還給我。」山德魯擺了擺手,看了他一眼。「現在發現這玩意穿在你身上好像有點危險。」
阿薩把長袍脫了下來遞給他。山德魯把這件傳說中的頂級防禦裝備在桌上攤開,順手就把幾隻手腳擺放了上去。
在王都大街的商店中阿薩生平第一次花錢去買了一身衣服。他自己是不懂得挑選的,也不用說什麼,只需要掏出一枚亮晶晶的金幣自然就有老闆夥計跑來給他打點。穿上了衣服後,他又在老闆的強烈要求下把頭髮梳理,把臉也刮乾淨了。在鏡子面前一照很有些吃驚,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樣一付模樣。似乎也不比那些貴族的年輕騎士差。
阿薩突然想起主教大人和公爵的任命文書塞德洛斯還給他了,好像應該把這些歸還給他們,於是慢慢地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公爵府前。
下人通報了後姆拉克公爵親自來門口迎接他,臉上依然還是那樣親切那樣慈和的笑容。並沒有看見他的副手克勞維斯騎士,以公爵的世故圓熟自然知道什麼場合不要讓什麼樣的人見面。
「我一直等著你呢,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把小女救出那些綁匪的魔掌。」公爵把阿薩領進了公爵府。雖然仍然是笑的那麼地燦爛,但他暗地裡正心亂如麻。
女兒在婚期之前自己乖乖的回來了這讓他很放心。雖然女兒並不怎麼提及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公爵還是從片言只句中大概估計到那個年輕人已經到達了歐福城,那就很有可能已經察覺了是自己在一直為歐福建城而封鎖消息。如果這事情說出去了怎麼辦?以前已經騙過他,現在再騙就很難了。乾脆殺了他滅口呢?不行,觸怒了主教大人的後果更不堪設想。應該從哪裡入手呢偏偏這又是個油鹽不進的對手。權勢不感興趣,金錢也對他沒什麼吸引力,自己以前還誤會這個年輕人是著迷於自己的小女兒,但是看來很明顯不是。而至於追著他而去的大女兒回來後看神情似乎發生了點事情,但是她立刻就要嫁人了,一個籌碼當然是無法下在兩處的
和公爵心裡如走馬燈一樣的思緒和煩惱相比,阿薩倒像是截木頭。他木然地跟著公爵在公爵府中走著。這裡仍然是那麼奢華漂亮,到處還可以看到下人們走馬穿梭著忙著張羅佈置,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溢。
「父親大人,姐姐的婚紗試穿好了,請您去看看。」克莉斯從前面跑來,見到阿薩顯得有點吃驚,訝異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看來看去。
「你也一起來看看吧,小女能夠有今天也全靠了你呢。」
聽到姆拉克公爵的這個邀請,阿薩的心頭突然就有了奇怪的感覺。是一種終於找到了的感覺。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回來,為什麼又會不知不覺地走到公爵府來了,那都是為了見她。
跟著公爵穿過了一條不長的走廊。他感覺從來沒有走過如此艱難如此驚心動魄的路,每一步下去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把血液往頭上不停地擠壓,不停地朝上衝。
終於,在轉過了一道門之後,她出現在眼前。
她身上不再是那身髒兮兮的冒險者裝束,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紗,如同神話中的仙女,漆黑濃密的頭髮也很好看地盤了起來,不再是隨隨便便地挽起了事。薄薄地塗著胭脂的臉,稍化了些妝的眉毛,她從來沒有這樣漂亮過。
轟。阿薩感覺自己原本空蕩蕩的胸中瞬間就被充滿了。原來那空缺出的地方就是她。
她看見了阿薩。先是顯出難以置信的驚訝,然後一陣潮紅湧上臉頰,讓上面的胭脂相形見絀。雖然她想努力地克制著,但是眼睛中有閃光在流動。她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似乎要把空虛了如此久的份一起補償,胸中的感覺不只是充滿,而是波濤洶湧翻江倒海。無數巨大的衝動互相衝擊碰撞糾纏,立刻就要從胸腔中爆裂而出。看著她眼中的那點閃光,他的心在痛。痛如刀絞。
只要她的一個呼喚,一個腳步,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立刻就可以衝過去,胸中的怒滔立刻就要爆炸出來。不管這裡是不是公爵府,即使是皇宮大內,是千軍萬馬刀山火海他也要拔刀而起帶著她一起殺出去。什麼各自的生活什麼世界是怎麼樣的去他媽的蛋。
然而最後她終於克制住了,眨了眨眼,眼中的閃光不見了,所有激動的痕跡都逐漸恢復平靜。而且還像對一個普通客人一樣對他行了個禮,還微微地笑了笑。
阿薩可以聽見自己的五臟六腑破碎的聲音,被胸中的海嘯活生生地碾碎。
公爵一雙細長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晃了一下,憑借對人情世故的精微洞察力他自然把其中的所有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乖女兒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公爵大人的心裡想什麼沒人看得出,他完全是一個女兒出嫁前的慈祥父親形象的典範,充滿慈愛地擁抱了他的女兒,親吻了她的臉。「你們慢慢地準備吧,我還有公事要和阿薩先生處理。」
「你跟我來。」公爵拍了拍阿薩的肩膀。
阿薩魂不守舍行屍走肉一樣地跟著公爵走進了一間屋子。公爵親自動手把門窗都關好。阿薩這才發現這裡好像是公爵的臥室。
臥室是睡覺的地方。一個人通常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會完全地放鬆,所以臥室才是家裡的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窩,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這種最私人的地方是絕對不會用來隨意接待客人的。而如果真的用來接待,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沒有其他地方可用,而公爵府絕對不會找不到地方可以交談事情。二則是用來和人交談的必定是最私人,最隱秘的事情。
公爵看著阿薩說:「小懿後天就要結婚了。和埃爾尼家族的一位侯爵的兒子,克勞維斯騎士結婚。」奇怪的是他臉上已經沒有了招牌式的溫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冷的淡漠。
阿薩面無表情聲音也不帶任何情緒地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但是小懿並不喜歡他,而且簡直是討厭他。他也並不喜歡小懿。但是他們卻還是要結婚,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阿薩幾乎是反應式地回答,他依然魂不守舍。
「因為權力。我和埃爾尼家族聯姻之後,對雙方的權力都大有好處,尤其是我。我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實權更會以這個為契機而扶搖直上。你已經到過歐福,見過那個獸人的城市了,你又知道我為什麼會冒著那麼大的危險答應幫他們想辦法封鎖建城的消息嗎?」
即使是阿薩正在恍惚,也因為公爵這樣的坦白直接而有些吃驚,他搖頭:「不知道。」
「還是因為權力。歐福城建立之後會對帝國內部產生很大影響,我再和埃爾尼家族聯姻,藉著這個因此而起的政治風浪就會扶搖直上。甚至可以不見得一人之下而萬人之上。」姆拉克公爵細微的雙眼露出兀鷹般的光芒,這大概是所有的人都不曾見過的。「但是你又知道我為什麼會對權力這麼執著。這麼渴求嗎?」
「不知道。」阿薩有些震驚,他感覺得出公爵言語之中的不平常。
公爵看著阿薩的眼睛,用一種和他平常溫和語氣腔調完全不一樣如同刀子一樣的聲音說:「因為我曾經和你一樣,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被其他人搶走。而那人可能連我的一根小指頭都不如。」
「那時候我比你還年輕,和你一樣瀟灑自由,獨自浪跡天淵,沙場縱橫,痛飲狂歌。我很喜歡一個女人,她也很喜歡我。我以為憑我手中的一把劍便足可以保護身邊的女人,這世界上其他的我都不擔心了。但是可惜得很,這世界並非是只有兩個人的世界。她為了保住家人們的地位和利益不得不去做了一個貴族的妾室,最後又在戰爭中被牽連進去而死。從那時候起我才知道在這由無數人組成的社會中,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權力才是這個社會中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努力往上面爬,比任何人都更快,也要比任何人都高。」
阿薩吃驚地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那麼地深沉那麼地波瀾不驚的人,他現在的激情和狂熱直比最瘋狂的異教徒。
公爵的表情漫溢著真實的情緒和活生生的生命力,那是再高明的演技也無法模仿的東西。一個口拙舌苯的蠢人,一旦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情緒和激動,即便是不能夠在道理上說服人也可以在感情上叫聽者折服。何況公爵絕不是蠢人。
「我看得出小懿很喜歡你,她是我的女兒,我瞭解她。我也看得出你很喜歡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但是這個婚事是絕對無法改變的,它牽動著政治鬥爭,也許還牽涉著千萬人的性命。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有個人感情的餘地了。」
公爵的眼睛鎖住阿薩的眼睛,悲傷哀憐威嚴拯救全在他的神情中,如同一個殉道者。「是不是覺得很痛苦?很悲傷?覺得自己的無能為力?要不要我告訴你怎麼克服這樣的痛苦?」
阿薩呆呆地看著公爵,聽著。
公爵伸出了手。「和我一起幹吧。你是個很能幹也很有前途的人,我已經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訴你了,你可以和我一起乘著這即將到來的風浪平步青雲。只有去得到最大的權力來站在這社會的頂峰,才可以不再受這社會力量的控制而去控制它。那時候你才可以讓自己的感情超越這社會。你才可以得到你所有想到的東西,不用再有這樣的痛苦。你比我的運氣好,你甚至可以挽回你曾經失去的。」
真實的情感是每個人心頭最寶貴的東西,越是深沉世故的人,越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但是只有連把這個真正的最寶貴的東西也作為一種交際手段的,才是真正的權謀手段的絕頂高手。
沒有人不會為別人的真情流露所感動,特別是這激情也正是潛伏在心中的話語的時候。
公爵看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中已經有東西燒了起來。
沒有年輕人可以對愛情免疫,也沒有年輕人可以與將世界踩在腳下的豪情壯志絕緣。而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足以讓他們血液中正旺盛的那些年輕元素沸騰,燃燒,甚至自焚。
但是隨著一聲長歎,這個年輕人眼中的火焰又熄滅了。
阿薩把公爵那邀請的手按了回去,說:「算了。我想還是活得輕鬆點的好。而且她也不會願意我這樣。能夠聽到您的真心話我很感動。請您放心,我絕不會告訴別人任何事的。」
他是逃出去,連她所在房間都不敢再去看上一眼。他怕自己再看上她一眼,就會不顧一切地去答應公爵。
他匆匆地轉過街角和一個人撞個滿懷。他剛想讓開,這個人卻高興地叫了一聲,以一個熱烈的擁抱把他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