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銳的感覺讓阿薩清楚自己和對手戰鬥力並不在一個檔次上。
格魯將軍好像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沒什麼特別的姿勢,連手都背在身後。好像只是在觀看著一隻沒有絲毫危險的小雞一樣看著阿薩。
但是阿薩卻感覺到面對的是一隻遠古的秘境中的洪荒巨獸。那隨和的姿勢下潛伏著的氣勢像刀劍般銳利危險,彷彿隨時都可以露出巨大瘋狂的真正面貌把面前的一切敵人撕得稀爛粉碎再一口吞下去。
從剛才對方那樣的動作來看自己並沒什麼勝算。覆蓋在他身上的那層白色的光膜並不是魔法,而是另外一種更單純,更直接,更狂猛,所以更有效更無堅不摧的力量。即使自己身上有著那件長袍,但只要被正面擊中身體一次依然足以致命。而這種力量和肉體合而為一,使他每一個動作都超出了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
阿薩慢慢地以一個起跑的動作半蹲下,右腳稍微往外支出,左手按著地面,右手握住了背後的刀柄。他全身的每一處肌肉都在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積蓄著力量,然後繃緊,只要一個觸發就會爆炸出去。他眼睛看著地面,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用似看非看的餘光放在了前面的對手身上。
一擊。所有的機會都只在一擊上。
確實體驗到了死亡的威脅,阿薩心底最深處的那股原始的鬥志和殺意開始瀰漫起來,似乎那裡一直有隻野獸在沉睡,一旦受到了觸動就會被喚醒然後開始在體內狂野地馳騁。冥想的清晰感依然籠罩著思維,結合這喚醒的原始慾望變作一股冰涼尖銳但依然燃燒著的鬥志。
看著面前像只豹子般伏下身去的對手,格魯原本像雕塑般不動分毫的表情居然也有了一點波動。他薄薄的嘴唇向旁邊延伸了一點,然後往上稍微一彎曲,這一點點笑意讓他看起來有了活力。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有白光透出。
兩人都沒有絲毫的動彈。室內的空氣彷彿也凝固了,浸出暴風雨前海面空氣的濕漉漉的沉悶。門邊站著的塞德洛斯城主慢慢地退出了石屋。他不想插手,也相信自己用不著插手。
室內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互相以奇怪的節奏追趕重合著。
當阿薩吸氣的頂峰追趕上了格魯的呼氣的低谷時,他猛然暴起,積蓄多時的全部力量從這個躍起的動作中一下爆發出來,豹子般朝前竄了出去,足部腰部肌肉的力量一路疊加到手腕,背上的刀化作一條烏黑的電光雷霆萬鈞地朝前面站立著的格魯砍劈而去。
格魯眼裡的火焰一下變小了,無力了,像是一下喪失了充足的燃料。
他看得出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都很好,但是也感覺到很枯燥無味。
出刀者的力量和身體動作是無可挑剔的,但是根本沒有絲毫的精神和鬥志在裡面,只是在單純地使用力氣而已。這不是生死搏鬥中的那種凝聚了生命和靈魂的攻擊,不過是一個和砍劈木頭沒兩樣的動作而已。
格魯感到很失望,剛開始看見這個對手那如同野獸般的反應和動作的時候他還很興奮,以為這必定是一場非常過癮的搏殺。他伸出右手抓住了刀鋒,像行走間隨手抓住前方掛落下來的樹葉一樣輕鬆,左手則握成拳帶點藐視和失望的憤怒擊了出去。
但是他立刻發現右手很輕,左手很重。
刀鋒入手的感覺很輕,不只是沒有精神和鬥志,好像連力量和速度都全然沒有了。
刀輕是因為持刀的人根本沒握住刀,在刀即將被抓住的時候就已經放手了。所有的力量都保留下來抵擋當胸而來的一拳。
一隻手正好抵在了拳頭上,但是即使是早有預備的所有力量都沒有絲毫減弱拳頭的去勢,手反而被帶著一起擊了胸膛上,手的形狀和胸口一起凹了進去。
但是有了這只左手的緩衝和那層長袍所起的神奇保護力,胸骨並沒有碎得稀爛反插進心肺中去,只是斷成了幾截,還把人擊退了一步而已。
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整個屋子裡充斥滿了氣流和魔法力交混而成的轟鳴。一隻巨大古怪狂野的火球瞬間就在兩人間瘋長成型後帶動著龐大的氣流朝近在咫尺的格魯的面門直衝而去。這才是凝聚了全部力量和精神的真正的致命一擊,連火球的外型都因為精神力的高度集中和異化而變得像一隻怒號著野獸。
反射出這面前的光芒,格魯的瞳孔都成了這跳躍著的金黃色。他甚至看得見這個低級法術中正在狂野奔流的魔法力,那足可以把一尊銅像炸成滿天通紅的碎屑。
火球術是一個很簡單的火焰攻擊法術,每一個入門的魔法師都會使用。但正是因為簡單,才可以在一瞬間凝聚了施法者的全部魔法力,才可以在這樣的近身撕殺下使用出來。
絕對躲不了。
阿薩至少把一半的魔法力用作了加快火球的速度。這是個拿捏得很好的時機,或者說創造得很好的時機,是用自己的一隻手和重傷換來的時機。
他剛才見過這個對手的速度,不管是在什麼樣的距離下用多快速的法術都沒有必中的把握。
沒有機會就去創造機會。只有等對方先攻擊,等待對方攻擊而無法躲閃的時候才有那麼一瞬間的機會。
但是這樣的對手只要一出手幾乎就是有絕對的把握把他一擊致死,光靠身上的長袍是無法防禦的,還必須要有更大緩衝。於是他用了所有的力量和一隻手去防禦,然後用魔法力去攻擊。
火球的直徑足有半人大小。只是成形以後就幾乎挨到了格魯的身上,而飛出的速度比弩箭更快。兩人間的距離不過兩步而已。絕對沒有人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躲開,阿薩很有自信。
是不是絕對真的無人能躲不清楚,至少格魯並沒有露出一點要躲的意思。他放手丟刀,手上的白色光芒強得彷彿有了形質,這隻手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擋在了火球的面前。
火球並不是真的球,那是一團魔法力高速運轉自然產生的形狀而已,只要一旦稍微觸及事物影響了其中魔力運轉的均衡所有的力量立刻就會爆炸發放出來。但是現在這個火球卻像一顆真正的球般被了格魯的那只發出白光的手擋住了,火球邊緣的火焰不羈地反覆波動著想脫離這桎梏繼續往前飛奔,但是卻絲毫不能夠越過那層白色的光芒。就像最狂暴的地獄之獸被戰神阿瑞斯按住了額頭般無能為力。
這也只是瞬間的停滯,格魯的手向上一揮,火球便完全改變了方向朝著屋頂繼續以原有的狂野之勢飛去,轟然一聲後整個由粗大木材結構而成的屋頂絲毫不留地變做無數零碎的火焰衝上了半空。幾乎整個歐福城都被照亮了。
格魯的右手仍然還保持在那揮起的姿勢中,要把一團滾動著的魔法力絲毫不動地轉變方向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至少比放出這個魔法更要吃力幾倍。
所以他的那隻手還沒有收回來,發放這個魔法的手已經朝他臉上按了過來,並且掌間又開始閃現出一顆火球。這次不再發射出來,而是直接要把這記火球按在他的臉上爆開。
這不是事先預備好的戰術,以人類的體質來說魔法力的流動無法快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發出魔法,所以看得見那顆火球的形成要比剛才小並且緩慢得多。這是對手在那一擊落空後立刻發起的另一次攻擊。
居然用自己的一隻手和可能直接死亡的危險來換取一個最有效的攻擊時機,這是如何的老辣機狡。而面對全力一擊落空後居然沒有絲毫的氣餒灰心,反而立刻發動了另一次攻擊,這鬥志足比最狂猛的戰士。
這才是真正的斗者。格魯低喝一聲:只原本擊出的拳頭已經收了回來,一把抓在了迎面伸過來的那隻手上,手指相錯互相抓著,像是好朋友間的擊掌。還來不及成型的火球頓時被他手上的那層白茫擠得稀爛。
同樣地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只看到那隻手的形狀一下奇怪地扭曲了起來。骨骼像是機器猛力壓搾下的脆餅乾,不是發不出聲音,而是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碾成了細粉。
『噹啷』。刀這才落地。勝負已分了。
這真是場很好的戰鬥,這個對手將所有的機智力量精神鬥志都展現得淋漓盡致。格魯感到很滿意。
阿薩感到很絕望。不只是這所有努力居然沒起到絲毫作用而徹頭徹尾的絕望,還有憤怒,痛楚,對死的恐懼。各種力量席捲在一起終於把所有的理智甚至人的味道都全部湮滅,剩下的純粹是原始的獸性。他猛力抽動著那只被捏得稀爛的手,幾乎把自己的那只破手也從手腕上扯了下來,他藉著這個拉扯的力量直接飛撲向對手。
沒有經過思考,他現在也沒有思考的能力了。只以一個所有動物的本能看到了對方頭顱和身體連接中的那個最柔軟的部位,上面那微弱的跳動暗示著下面流動著的大量紅色和腥臭的液體。這個暗示更激發了他的本能,他張開嘴朝那裡狂咬下去。
格魯脖子一彎,額頭撞上了直衝過來的對手的頭,發出『乒』的一聲。
但是阿薩聽起來卻完全不是那樣的響聲,他聽到的是人一輩子只能聽到一次的奇怪聲音。那是自己頭骨破裂的沉悶呻吟直接衝擊神經的聲音。
好像有根錐子刺進了腦袋的最深處然後爆裂開,把尖銳分散飛刺到每個角落由裡而外地突破出來把裡面所有事物插得稀爛。
阿薩沒有感覺到自己被撞得向後飛了出去然後撞在牆上像只破布一樣落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像歡快的小河一樣從雙手和頭上流了出來不斷地在地面上拓展自己的領地,他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真是非常精彩的戰鬥,也是我看到的最有藝術性的魔法攻擊。想不到死靈公會也還有這樣有生命力和創意的人才。真是可惜了」塞德洛斯城主搖著頭歎著氣走進屋子,俯身從阿薩的懷中拿出了那本書。
和書一起順帶著被帶出來的還有兩張紙掉落在地上。這是兩張很高檔的羊皮紙,很厚很結實邊緣也沒有絲毫的毛糙,上面還有製作得很精美凹凸花紋,一看就知道絕不是尋常人和死靈公會的法師們所用的。
格魯還楞在原地。像美食家在回味一道好菜一樣把剛才的每一個戰鬥的細節重新細細咀嚼了一遍。這即使不是他所遇見最強的,也是最有殺傷力的,最刺激的對手。
感歎著喝了一聲采。
「不好。」塞德洛斯城主把那兩張紙攤開,看清楚了上面的內容,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