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所有的盜賊都來到了中央廣場。盜賊們有的左右張望戰戰兢兢有的手裡握著武器一副隨時拚命的樣子。
原本他們已經不是那麼緊張的,但是今天早晨有消息傳來,帝國的大軍已經在布拉卡達部署,可能立刻就要對這裡開戰。這個消息讓盜賊們很是不知所措。原本他們是想盡快地拿到贓物就走人,但是現在卻這樣進退不得。
廣場前面放著幾大堆如山的貨物,三個中年人站在貨物中間,其中有一個是昨天實施絞刑的,旁邊還有幾個食人魔。這三個官員打扮的中年人正在拿著紙筆在記錄,從他們那只是偶爾晃幾眼就把要看的貨物的詳細零總盡收眼底然後飛筆疾書的嫻熟神氣就知道必定是長年累月積累下的功夫。旁邊的貨物都是些貴重東西,有的是香料有的是綢緞還有些工藝品,明眼的盜賊一眼就看出這是他們垂涎已久的那批贓物。立刻有人激動起來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一個中年人看到盜賊們都過來了,走出來說:「諸位都已經到齊了吧。」
沒人敢吭聲。這是很客氣的措辭,但是對於現在有些過敏的盜賊來說是過於客氣而顯得好像有貓戲弄耗子的危險氣息。最老奸巨滑的佛多楞也一言不發地窩在裡面,因為昨天的矛盾眾盜賊都不大信任他了,現在他自然沒必要站出來出頭。
「嗯,都到齊了。」看見沒人出聲阿薩就開口回答了。他其實不想出頭,但是更不想沒人吭聲就這樣乾耗在這裡。
中年人點頭說:「好,這裡的諸位應該都是來自愛恩法斯特帝國的吧?」
這次更沒有人敢吭聲了。帝國十多年來對獸人們採取了滅絕的屠殺,早在他們來這裡的途中老盜賊佛多楞就千叮萬囑要大家不能夠說出是帝國的人,以免激起獸人的憤怒把他們直接扯爛生吞了。而現在帝國的大軍更對這裡虎視耽耽,他們現在更有被認作奸細的可能。
「嗯,是啊。我們都是。」阿薩居然很乾脆地開口承認,所有的盜賊幾乎都被他這個回答激得跳了起來,連小懿也戳了戳他。但是他覺得別人既然這樣問了,多半也就確實知道了,沒必要繼續隱瞞。他一直都喜歡很直接地處理事情。
幸好那邊的幾個食人魔也並沒有因為聽見他們身份而衝過來大開殺戒。中年人也波瀾不驚地繼續說:「關於你們來這裡的原因我們也大概清楚了。下面有人向我們匯報你們想要收購大耳怪們搶劫而來的贓物,也就是說諸位都是想來倒賣贓物的黑市商人了,而昨天處死的那個人也是你們的同伴了。是吧。」
「是啊。」阿薩現在成了這個盜賊團伙的發言人。其他人已經緊張得要死,那邊站著的幾個食人魔腰裡都掛著巨大的斧頭,那巨大尺寸表示的巨大重量即便砍不死人也能壓死人。不少人已經在想像自己胡亂動手後在那種恐怖的武器下的淒慘死狀。
「那麼我就要很遺憾的告訴你們,不能如你們所願了。大耳怪們搶劫這些貨物我們事先並不知情,但是他們既然要加入我們的城市中來,那麼就必須遵守我們的法律。我們對任何國家都不存敵意,對所有正當的商人也都很歡迎,所以我們會把所有的貨物都歸還給被搶劫的商隊,自然也就不能處理給你們了。至於你們那位亂來的朋友我們也很遺憾,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觸犯了我們城邦的法律我們也只有按照我們的法律行事。希望大家也都能夠記住,在我們的城市中觸犯法律的處罰是很嚴厲的,所以一定要小心。」
『法律』。這個詞盜賊們原本是藐視慣了的,但現在卻感覺到異常的有份量。大多數的盜賊都在心裡暗自立誓如果能渡過這次難關一定要成為這城裡最奉公守法的人,連石碑上的刻文都會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時時複習以免不經意間冒犯了。
但是中年人的話語突然轉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方面。「不管你們想來做什麼,既然沒有觸犯我們的法律也就是我們的客人。為了不讓你們這第一批愛恩法斯特的客人失望而歸,我們決定還是從這些貨物中抽調出一小部分來送給諸位。」
這從天而降的大麵包一下把盜賊們打愣了。剛才還在處死的恐懼中戰戰兢兢,一下又被尊為客人,還有期盼以久的貨物到手,這大起大落弄得他們暈頭轉向,一時間居然什麼反應也沒有。
中年人繼續說:「這裡正在清點的貨物都是我們準備送還給那些商人們的,諸位的禮物都已經放到城政廳裡了,請你們選出幾個人去查收一下然後就可以拿走了。」
又是阿薩獨自在發問:「可是帝國那裡不是已經派遣軍隊來準備開戰了麼?我們即使拿了貨物又怎麼回去呢?」
中年人笑了笑,很溫和地說:「我們這裡對所有的國家都沒有絲毫的敵視,也不準備和任何敵人戰鬥。貴國的舉措想必只是一時間的過敏而已,我們很快就會派出使者和貴國聯繫。我相信我們把貴國的貨物歸還的行為足以表達我們希望和平的誠意,也相信貴國一定不喜歡妄動干戈生靈塗炭。我們很有信心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和貴國完全地和解,這送你們的一批小小的禮物也是我們對貴國民間商人們的一點心意,希望諸位回去之後能夠向你們的朋友轉達,將我們這裡的情況向大家介紹一下。」
盜賊們這才慢慢地適應了這個驚喜,立刻轟動興奮起來。
「好厲害的手段。」盜賊的喧鬧中,剛才一直一言不發的小懿在阿薩耳邊輕輕說,讓阿薩覺得耳朵很癢。「在威嚇的情況下施恩。這些得了好處的盜賊回去更會對這裡的秩序和對人類的友善大肆渲染,這種從他們口裡流傳的小道消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官方的公告更容易讓人信服。而且他們把這些貨物還給帝國的商人的話,即使少了一點,但是失而復得對那些商人們來說那也是意想不到的天大喜訊了,他們也會對這個獸人的城邦解除戒心,而帝國對這裡的敵意也會大大下降。於是人們即使知道這裡有大量的獸人,也一樣會深信這裡是秩序井然並對人友善的。這裡原本就處於商路之間,必定會有無數的商人往這裡湧來,長久下來它所得的好處哪裡是這些貨物的價值所能比的。」
阿薩點頭。不過他只在意那本夾雜在貨物中的書,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所有的事情都好解決了。
商議之下,自然是剛才一直臨危不懼的發言人阿薩眾望所歸地擔當了代表,由他帶領幾個人去城政廳去查收貨物。這也是阿薩自己期望的,有必要先去看看書是不是會夾雜在這一小部分貨物裡面。
他們跟隨著一個中年人來到了城政廳。城政廳毫無疑問是這城市中最宏偉的建築物。雖然依然是用巨石砌成,但是規模更是這裡已經很大的普通建築物的十多倍,更像是一座矮了些而沒有樓層的城堡。中央的大廳便足夠人騎馬在裡面馳騁一下的了,巨大的石柱要好幾人才合抱得起來,周圍其他地方則用石板分隔出了不少房間。
可見到不少半獸人和人類正忙碌著進進出出,手裡拿著紙張口中互相交談著對他們這幾個外來的人類熟視無睹,完全是一派集市交易所的繁忙景象。
貨物就在大廳的一角。一個老者和一個青年正在這堆貨物的旁邊。中年人介紹老者就是歐福城的塞德洛斯城主。就是他決定把這些貨物送給盜賊們的。旁邊那個青年人則是統領所有歐福部隊的格魯將軍。
這個城主老頭的腰和背都挺得筆直,一頭濃密的銀白頭髮和鬍鬚如果能夠蓄起來一定會非常好看,但是只好像為了不礙事而隨意地修剪短了。這隨意幹練的銀色鬚髮在窗戶中射進來的陽光下閃閃生輝,連他臉上的一道道皺紋都看起來分外的有生機,好像只是一種表示年紀和經驗睿智的裝飾物一樣。皺紋中的那雙眼睛分明就是年輕人所特有的,黑白分明光澤照人充滿生氣。這是個完全沒有一點『老』的味道的老者。他穿著普通,如果混在人群裡也很毫不起眼,很難和『城主』這個權勢威風的地位聯繫在一起,而且還是這樣一個充斥著獸人的奇異城市。
格魯將軍大概三十歲上下,他的外表好像和他的職位不大相稱。他臉有些瘦削蒼白,有點過份分明的輪廓顯示有如雕塑的沉穩,長長的睫毛下一對漆黑的眸子黑得甚至連光好像都難以反射,竟然有幾分精靈那樣的高雅氣息。阿薩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但是細細一想確實又沒什麼印象。
阿薩不經意地多看了他兩眼,但是越注意卻越被他吸引了。那裸露在衣服外面的骨骼肌肉連皮膚上的光澤原來是非常地完美,即使是再高明的雕塑家也無法將那種流線和質感的結合表現出來。給人一眼看去很難相信那居然也是肉體,居然也是血肉組成的東西,好像只有用什麼精華才可以擠壓成那樣。
如果這副肉體中全是戰鬥的精華,那這個人絕對就是個為戰鬥而活著的人。阿薩突然有這個感覺。
格魯將軍忽然扭過頭來,那雙漆黑的眸子迎著阿薩的視線彷彿閃了一閃。阿薩下意識地把頭扭開了。
這批留給他們的貨物雖然並不多但也絕不少,大概佔到了全部貨物的十幾分之一,都是從各批貨物裡面抽出一點而湊成的。雖然和這些貨物的總數相比微不足道,但是算下來大概也值上百枚金幣了。
幾個盜賊上前收拾清點貨物。這些東西倒賣出去平分每個人也都可以分十來個金幣,這預想中的財富讓人盜賊們陷入極大的亢奮中,馬屁高帽從口才劣拙的嘴裡不斷地飛出,對歐富城的上至制度嚴厲下至生活水平高尚讚不絕口,說獨眼龍為非作歹死有餘辜把他吊死完全就是為民除害,旅館特意給他們準備的食物簡直就是人間罕見的美味佳餚,而這所有的一切自然都要歸於城主大人的英明管理了。
「如果覺得這裡還不錯的話,希望諸位回去之後就把我們這裡的情況如實地向你們帝國的朋友轉述一下。」塞德洛斯城主笑瞇瞇地看著盜賊們撲在貨物上,像一個慈和的主人看著一群貓狗在為一堆骨頭興奮一樣露出慈悲的表情。「關於戰爭的消息你們也用不著多心,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場戰爭是打不起來的。」輕鬆的語氣彷彿真的有自信。
「沒問題,您真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領導者。」「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也到您的城市裡來生活。」盜賊們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哎,怎麼有這種東西啊。」一個盜賊突然從貨物裡面清理出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裡面全是化妝的脂粉和小玩意首飾之類女孩子的隨身東西,還有一本書。
從顏色上看得出這是本很陳舊的書,但是並不怎麼破舊,軟綿綿的,是由什麼皮質而製成,封面上的幾個大字方正古怪,並不是通用的文字。
「那應該是商人們的隨身物品,大耳怪們搶劫後也一起送過來了。我們要把它送回商人的手上才行。」中年人走過來拿起了書和包裹。
阿薩轉了轉身,不讓人看見他有點激動的神色。雖然已經在努力冷靜,但是這整個旅程的最終目標就在眼前讓至於他連出氣都粗了許多。
現在幾乎已經能夠確認這本書已經到手了。只要等到他們把貨物歸還,去找到克莉斯所在的商隊亮出主教大人的任命文書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拿到手,然後回去還給山德魯再去報告羅尼斯主教然後就徹底的完事了。
他一直很討厭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才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當羅尼斯主教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時候他雖然感覺義不容辭但是也確實不大自在。而這個波濤起伏錯綜複雜的任務居然這樣不知不覺地就順利完成了,好像一直負在背上縛手縛腳的包袱突然一下就消失,一股泰然的輕鬆感覺讓他愉快萬分。
「等一下。」塞德洛斯城主對中年人招了招手,把阿薩的愉快感覺一下掐斷。「把那書給我看看。」
塞德洛斯城主把書拿在手裡只看了看封面和前面幾頁臉色就開始變了,毫無疑問他看得懂這是什麼東西。當然臉色變得更厲害的是旁邊的阿薩,不過沒人注意到而已。
「怎麼會是這種東西?」城主驚訝地搖搖頭,把書遞給旁邊的格魯將軍。「這種東西到處流落實在是非常危險的,放在你那裡吧。」
「我拿回去放在枕頭下面。」年輕的將軍語氣淡然,好像那裡是世界上最保險最安全的地方一樣。他的聲音很好聽,很清越有致。
「哦,那就好。」城主點頭,很明顯也是認可了這個地方的保險程度。
格魯將軍伸手接過書。他的手很整潔,手指很長,手的形狀很優雅,和他輪廓分明的臉一起勾成很有風度的優雅形象。阿薩發現他的手中有一條淡淡的傷痕,從虎口直到掌沿。好像一條筆直的掌紋斜斜地貫穿手掌。
阿薩突然有種隱約的預感,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好像又要用到自己所擅長的方式去達到目的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