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長袍是山德魯給他的。既髒又臭,原本是扔在那裡墊屍體,還居然要他用半年的工作來抵押。
阿薩本以為山德魯只是信口胡說而已,根本沒當真。不過也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穿什麼,只要不冷就就行,雖然已經髒得看不出是什麼顏色了,但是那件長袍他一直套在身上從沒換下來過。
幸好他也沒換下來,他現在知道這件長袍居然只讓做半年的苦力,自己實在是賺翻了。
剛才向自己腰間的籐蔓發出火球的時候他原本已抱著受傷的準備了。但是火球炸開,那衣服卻沒絲毫的損傷。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在森林外面遭受那個魔法的時候為什麼能夠毫髮無損。
當巨龍吐出綠炎的時候他已經把手腳盡量地收進了長袍中縮成一團。同樣是和在森林外面時候一樣,感受到周圍毀滅性的魔法力在猖狂肆虐而自己卻毫髮無傷,只是從樹人高高的肩膀上掉下,然後被揚起的灰燼掩埋了起來。
聽到紅袍人那難聽的笑聲,他從灰燼中微微抬起頭,看見紅袍人正在朝泉水走去。他看得出,泉水中的那三片樹葉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突然跳出來去抓起樹葉就逃跑?絕對不行,不等他跑出這片空曠的焦土,一發光球就會在他背上炸開。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只剩下先發制人。
紅袍人已經把所有礙事的樹人,精靈都幹掉了,現在只要衝出去把紅袍人幹掉,這塘混水中的魚就最終是自己的了。他也看得出剛才那個魔法讓紅袍人消耗很大,如果要對付紅袍人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刀掉在了森林外的草地上,阿薩看見了地上有一隻獨角獸的角,剛才那綠火甚至把獨角獸的骨頭都全部化作了灰燼,但是這只角卻沒有受絲毫的損傷。於是他從灰燼中跳出抓起這只角就朝紅袍人衝去。
當紅袍人看見阿薩生龍活虎地從灰燼中跳出來的時候甚至比剛才騎兵們看見屍體站立起來還震驚。但是他的眼光馬上就落到了阿薩的身上的那件長袍上,他也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所以他開口喊道:「等一下」
阿薩是絕不敢去等一下的。這件長袍是可以抵擋魔法的火焰,甚至也許還能抵擋其他魔法,但是這畢竟還是一件很柔軟的長袍而已,不可能刀槍不入。他剛才看見了紅袍人發出的光球是如何把一棵棵碩大的樹人炸得粉碎的,那種東西甚至沒必要直接地擊中他,只要在旁邊爆炸就足夠把他震得四分五裂。他不能夠等著紅袍人去積聚魔法力來那麼一下。
紅袍人的動作並不迅速,但也勉強躲過了阿薩的第一下攻擊,只是嘴邊到下顎被那只尖銳的角劃中了,嘴旁邊的皮脫落了下來,但是並沒有流血,只露出裡面灰暗的牙齒和骨骼以及枯草一樣附在上面的一些乾枯了的筋肉。
阿薩已經有點慌了,第一下沒把對方的頭穿透,只要紅袍人還剩有魔法力,現在的時間已經完全夠他彙集起來了。阿薩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氣勢拚命用所有的力量朝紅袍人懷裡衝去。
「你聽我說」紅袍人向後退。即使他說話的時候那張臉下面的牙齒並沒有動,聲音是從喉嚨裡面直接擠出來的。他很慌張,那邊泉水中的金色光芒已經越來越盛了,靜立其中的精靈少女像是一尊黃金鑄就的藝術品。再不去就趕不及了,紅袍人用力地把自己的聲音從喉嚨往外擠:「我是」
這聲音剛擠到一半就停止了,獨角獸的角從他胸前刺進背後穿出,把他所有的動作和語言定格在那裡。
但是阿薩的臉上卻露出難以置信的古怪神色。
那只獨角獸的角確實是穿透了紅袍人的身體的。應該是透過他的胸肌從他的第四根和第五跟肋骨之間刺入,斜穿過左肺透過心臟再擦著點右肺然後從背肌殺出。這絕對是一個致命的部位。但是他並沒有從手上感覺到任何應該感覺到的感覺,完全沒有刺入肉體後破開肌體穿透組織的那種充實感,好像這一下只是刺進了一個籠子裡,空虛不著力,只感到好像碰著些樹枝幹草甚至滑過了一個玻璃器皿。
然後阿薩立刻感到了紅袍人的那只枯手輕輕地摸在了自己的腹上,發出的光芒他不必埋頭都能夠看得到。
一聲巨響,阿薩和無數焦土一起飛上了天,紅袍人也向後反震飛了出去。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被爆炸的氣流衝出一個大坑。
血從口鼻間狂噴而出,好像早就對這軀體厭倦了一樣急不可待地往外面沖,沿著他飛行的軌跡在地上留下一道印記。阿薩能夠感覺得出奔湧的血液中混著不少東西,那大概是自己的肝,脾,腸之類。
即使是直接受到了這樣大的爆擊,那件山德魯給他的長袍仍然沒有絲毫的損壞。只是他自己都能夠感覺得到,腹腔裡面的東西已經和一鍋煮雜碎差不多了,連腹部的肌肉都被震爛,和那些散碎的內臟混雜在一起。
阿薩沒有感覺到痛,也沒有感覺到恐懼,他只感覺到死。
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帶著一路的血花落下,剛好掉入那個少女所在的泉水中,激起滿天的水花。原本浮著的三片樹葉其中的一片隨著水飛濺到了泉水之外。
日食已經完全結束了,太陽又開始毫無遮掩地發放自己的光芒。泉水中的的金色光芒也已經開始強得耀眼了,彷彿水裡面也有著一個太陽。一直靜立像座雕塑的精靈少女突然睜開眼睛,驚慌失措地看著倒在自己腳邊的阿薩。
紅袍人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見了地上的那片樹葉。在焦黑的焦土上那葉子更是綠得足夠讓所有的生靈拜服其下。紅袍人用他那乾枯得沒有任何生機的手指揀起了那片樹葉,他的手指已經發抖。
他抬頭看,泉水中金色的光芒還是那麼亮,只是原本和諧的景像已經蕩然無存了。阿薩的上半身全泡在泉水裡,兩隻腳以有點滑稽的造型翹在泉邊的岩石上,好像是一個很悠閒地正在泡澡的人。而旁邊的少女正驚慌吃力地想把阿薩努力往泉水外面推。
焦土邊緣又出現了一群精靈和樹人正朝這裡趕來。紅袍人連忙扭頭朝來路逃去。
他手裡捏著那片樹葉,跌跌撞撞的姿勢狼狽萬分,但是發出的笑聲卻得意張狂之極,好像一匹終於把被牧羊犬守護著的一百頭羊全部吃掉了的狼一樣得意。
即使是水也不能把紅袍人那難聽的聲音隔絕,泡在水裡的阿薩聽著,感覺自己這輩子沒有這樣失敗過,不過看樣子這也是他最後一次了。魚沒摸到,自己卻被別人摸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這個曾經在逆境中給予他鬥志和力量的意識現在卻像彌留中病人的囈語一樣無力。無論是他如何的渴望,他還是感覺到生命正在一點點地離他而去。
好像有人在用力地推自己,但是已經沒功夫去理會了。眼中全是一片金色的光輝,泉水從口鼻中灌了進來,好像水中的光芒也正在一鼓腦地望自己身體裡沖。在這金色的包圍和交融中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感覺自己好像熔化進了這耀眼的光芒中一樣。
死在太陽裡?這是他最後的一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