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足飛龍從樹頂呼嘯而過,掠起的氣流在樹洞中也能感覺得到。這些巨大的飛行動物佔據著沼澤之夜的絕對統治權,把一切發出體溫的動物都列入自己的食譜,即便是體形和它們差不多的蠻牛也在其中。
氣流中傳來一陣和蜥蜴很類似的味道,這令追獵者感到很反感。他對這兩種生物間有無聯繫毫不關心,只是覺得討厭。如果不是這些每晚都出沒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和獵物同等的在樹洞中等待黎明,他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讓獵物在不眠不休中崩潰。如果不是那些令嗅覺幾乎要失靈的臭味,自己也不會被那個幾乎瞞過自己的詭計拖延時間,不會在這裡看著遠處的火光迷惑。
燃起篝火做什麼?吃東西補充體力嗎?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圈套嗎?還是這又是一個圈套?
你在挑釁我嗎?追獵者狂怒著思索。你在告訴我:你就在那裡,快過來,讓我把你的心掏出來嗎?
但是追獵者馬上又告戒自己,不能夠失去冷靜。面對這樣一個狡詐的獵物,失去冷靜就是讓自己陷入陷阱。毫無疑問的,這絕對是一個圈套,或者就是白天那個圈套的一個後續。
河已經不遠了,明天清晨就要用全力奔跑追蹤,然後用一個很過癮的方法結束掉這場追獵。追獵者打了個興奮的響鼻,握了握手中那把殺傷力巨大的武器。上面沾著的腦漿和血結成了一層薄殼,凝成了這武器的一部分。
不能太激動,不能太激動,保持冷靜,保持冷靜。追獵者再度告戒自己。明天所見到的一切蹤跡都要仔細觀察,仔細考慮,不能再被任何假象所迷惑了。記住要注意假象,要小心假象。
你以為我很容易就可以糊弄過去嗎?你還以那即將被我擰下來慢慢品嚐的頭腦而驕傲嗎?
追獵者為自己冷靜的想法高興起來,又打了一個響鼻。
刀鋒割開皮膚劃破肌肉切斷喉管再把動脈切斷肌肉劃破皮膚割開從頸項的另一邊脫穎而出,這感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從手指間到手腕到手肘到手臂最後直接震顫到心裡,層次分明感受深刻得就像一首美妙絕倫的詩歌。然後鮮紅的血就熱情奔放興高采烈地從女子的身體裡流出來,讓阿薩盡情地吮吸著。
幾縷黑髮緊貼在單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侷促的弧度,下吊的眼睛瞇著,長長的睫毛裡面包涵著朦朧的笑意。貼近了才發現這真是個極美麗的女子。
阿薩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那瞇著的眼睛蘊涵著的溫柔,薄薄的嘴唇抿起的倔強。女子依舊是那表情,但是阿薩完全陷入了這突然發現的溫柔美麗所形成的恐懼中。
然後他發現剛才劃破的不只是女子的咽喉,還有自己的。撫摩著自己頸項中那道傷口,胸中迴盪著割開這口子時那清晰分明的感覺,想用這感覺把傷口回填,卻無能為力,阿薩無比痛苦地呻吟起來。
看著女子美麗溫柔的臉和頸中那道淒厲的傷口,用手感覺著自己的傷口。悲慼哀傷恐懼痛苦像周圍的黑暗一樣把阿薩緊緊地包圍起來,阿薩猛地驚醒。
清晨的魚肚白已經浮現在東方了,雙足飛龍的號叫正逐漸遠去。這些生物是從沼澤邊緣開始盤旋著飛回沼澤深處的巢穴的。追獵者的位置更靠近沼澤深處,所以這可以使阿薩有比較早出發的優勢。
但是阿薩並沒有對這寶貴的時間顯示出太大的興趣,而是在將熄的篝火旁蹲著,木然地看著女子把水薄荷和除蟲菊用石頭碾碎後塗抹在衣服和皮膚上。直到現在,噩夢留下的感覺仍然在思維中迴盪,像是把粘呼呼的鼻涕想甩也甩不掉,腦筋還是迷迷糊糊的。不過幸好,他也能真切地感覺到體力幾乎已經完全地恢復了。
女子卻好像睡得不錯,塗抹完後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同時還不忘和他閒聊:「你昨天晚上發噩夢發得很厲害啊,把我都吵醒了。我本來還說叫醒你的。」
阿薩怔怔地看著女子神情自若容光煥發的臉。那雙美麗朦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細細地白頸在衣服中若隱若現。阿薩突然產生那裡正在淒慘地流血的錯覺,猛地打了個寒戰。
女子已經收拾好了行裝,和他告別:「再見了,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來王都的姆拉克公爵府找我。」綻開一個讓清晨的霧氣都被感染得柔情似水的笑容。「我叫小懿。」
沒機會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阿薩完全不敢面對這個笑容,盯著地下恩了一聲。
看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霧藹中後,阿薩順著河流的方向跑起來。
他並沒有跳進河中隱藏自己的氣味,也毫不介意在鬆軟的泥地上留下一個個連視力最差的老鼠都能看清的腳印。他也跑得並不快,這個速度是能夠最有效率的利用體力的。他清楚得很,什麼樣的掩飾在追獵者的眼光下都是欲蓋彌彰,這樣擺明了的蹤跡反而會迷惑他。
當然,追獵者還是有跟著這一條真正的足跡的可能,但是通過了上一個陷阱之後他一定會有顧慮,這個可能性應該比較小。阿薩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期盼追獵者的腳步在自己身後響起。
但是迷惑也是沒用。這確實是一條最有效率的辦法,追獵者一旦在追逐女子的路上耗費了體力和時間,自己逃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即便是他殺掉女子之後再重新追蹤自己,自己體力佔了上風,取勝的可能性也提高了。阿薩甩甩頭,盡量把精力都放在一步一步地奔跑上。
但是只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一條大河橫在眼前。他竟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每個人甚至包括追獵者的估計都錯了。大概是雨季的原因,河水竟然從沼澤低窪的地方分流,直接穿過了沼澤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從沼澤深處響起。
經過如此遠的距離,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但卻像把碩大的鐵錘敲在阿薩心坎上。眼前立刻浮現出昨夜的夢境,女子喉嚨間那一道淒厲的傷口無比清晰。他楞在原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