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劫過後的翠霞山,到處充滿悲壯哀婉的氣息。
淡怒真人已被護送入九懸觀靜室內,但誰都知道,他只不過靠著一口真元勉強支撐,隨時都會油盡燈滅。
姬欖等人都已趕了過來,翠霞觀的首座無缺真人,卻不幸戰死在無離派掌門孟翔的掌下,而其它人亦無不滿身帶傷、血染征衣。
環顧面前一張張朝夕相處的面龐,他的嘴角露出一縷笑意,低聲道:「翠霞有此大劫,實為貧道之過,我對不起諸位,也對不起本門的列祖先賢。」
羅鯤強忍熱淚,哽咽道:「掌門師叔,您不必自責,是弟子無用,未能擊潰仇寇,保全師門威名。您、您責罰我罷!」
淡怒真人吃力搖頭道:「現在最關鍵的不是責罰誰,而是如何應付葉無青的捲土重來。不然,貧道真要百死莫贖了。」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見援兵遲遲不到,自然醒悟出其中的奧妙。
蘇芷玉寬慰道:「掌門真人不必擔心,我立刻著手在坐忘峰各處要衝布下陣勢,葉無青要破解它們,尚需耗費一番手腳,諒他多半會知難而退,以免真讓聞訊趕至的正道各派銜尾直追,損兵折將、鎩羽而回。」
淡怒真人微笑道:「蘇閣主,難為你了。如此大恩,我翠霞永世不忘。」
蘇芷玉黯然道:「芷玉只後悔未能及早擊退竇憲夫婦,趕到九懸觀,累得掌門真人慷慨取義,令天陸正道又失一位中流砥柱。」
淡嗔師太道:「師兄,求你聽我一次,趕緊服下一顆九轉金丹,現在還來得及。」
淡怒真人微弱的聲音道:「貧道有負淡一師兄托付,惟有以死相謝。豈能再浪費本門的九轉金丹苟延殘喘?」
姬欖急道:「可您是翠霞掌門,您萬萬不能死!」
淡怒真人堅定道:「僅是九懸觀喪命的弟子,就有七八十人罷?其它各處的傷亡雖可能少一些,但也觸目驚心,他們死得,貧道為何死不得?貧道不死,又何以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盛年熱淚盈眶,緊緊抓住淡怒真人的手道:「師叔,弟子有愧,弟子有恨!」
淡怒真人哼了聲,嘴角湧出一縷深紅的鮮血,若斷若續道:「我們都有愧,也都有恨。但為師門千載基業為計,絕不要衝動行事。
「盛年,這副重擔貧道就轉托給你,你要記得,一切以翠霞為重、以萬千生靈為重,戒急用忍,徐圖恢復。」
盛年大驚道:「師叔,我……」
淡怒真人截斷道:「你不必推托,也不能推托。中興翠霞,捨你其誰?這副擔子,本門千餘弟子裡,亦只有你挑得起!原諒貧道給你留下這殘局,但我相信你能勝任,一定能!」
說著,他握著盛年的手用力緊了緊,目不轉睛,注視著自己的師侄道:「答應我!」
盛年熱淚滾滾跪倒榻前,垂首道:「是,師叔。弟子一定竭盡所能不負所托,中興師門,洗雪今日之奇恥大辱!」
淡怒真人鬆了口氣,臉上泛起興奮的紅光,喃喃道:「這就好,這就好—盛年,我對不起你師父,當日一念之差,沒能在雲林禪寺保住他,所幸他為翠霞留下了你,也培養出了羅牛和丁原這樣的天陸奇才。
「有你們師兄弟三人在,何愁翠霞不興,何愁天下不寧……」
他的聲音逐漸微弱,驀然手一鬆,從盛年的掌裡滑落,垂在了軟榻邊緣。
「掌門師叔—」盛年心沉谷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奈何淡怒真人眼雖睜著,人卻再沒有反應,唇角兀自含著安逸的微笑,一縷縷血絲從耳鼻口眼內汩汩滴淌,如殘陽般染紅榻上。
「葉無青!」姬欖匍匐在地,陡然抬頭朝向西方怒吼道:「我要滅你忘情宮滿門!」
淡怒真人的嫡傳弟子無憾道人奮身站起,一言不發向靜室外大步衝去。
盛年背對著他沉聲道:「站住!無憾師兄,你要去哪裡?」
無憾道人悲憤滿腔道:「我要去追殺葉無青,縱然拼了性命也要給師父報仇!」
「對,報仇!」羅鯤跟著站起,道:「咱們一起去,殺葉無青祭奠師叔在天之靈!」
盛年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你們誰都不准去,忘了掌門師叔臨終的叮囑麼?戒急用忍,徐圖恢復。」
無憾道人怒道:「死的不是你師父,你當然可以忍!」一抬腿就要跨出門去。
「你若走出這扇門,就不是翠霞弟子了。」盛年望著淡怒真人的遺容,努力平靜道:「其它人也都一樣。」
無憾道人叫道:「你憑什麼逐我出牆?你—」突然,他語聲打住,回頭看著盛年,逐漸意識到在淡怒真人仙逝的一刻起,自己的這位師弟已然成為翠霞掌門。
盛年緩緩起身,道:「仇要報,恥要雪,但不是今天,更不能意氣用事。我們現在必須冷靜,否則因為一時血勇,毀了師門千年基業,誰還有臉見掌門師叔於泉下?」
他的嗓音不高,卻字逾千鈞敲擊在眾人心頭。
羅礁沉默片刻,低聲問道:「我只想知道,要報此仇需要等上多少年?」
「五年。」盛年回答道:「如果盛某無能辦到,便以一死相謝。也懇請諸位師長、師兄與我同心同德,重振翠霞—」
說到這裡,淚水再次模糊眼簾。
注視著淡怒真人平靜的神情,盛年回想起當年平沙島上,淡怒師叔為自己代受九刃穿身之刑的往事。
假如能夠,他願用九十刀、九百刀換回掌門師叔的生命!
可惜,已沒有假如。
與此同時,在翠霞觀裡還有一位自覺心中鬱悶已極的人,那就是常彥梧。
他老人家乘著劍會最後一天偷偷潛入翠霞觀,直等到中午守值弟子換班的機會,才溜進到藏經樓內,想撞撞大運,看看能否找到傳說中的翠霞至寶九轉金丹,至少也可順手牽羊,帶走幾本翠霞派的心法典籍,也算沒白來。
誰曉得他正在藏經樓裡大海撈針、翻得高興,猛聽外頭喊殺聲起,未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眾西域無離派的弟子已然窮凶極惡闖了進來,見人便殺、見寶便奪。
起初常彥梧還當是遇見了「道上」的朋友,便想報上名號,和人家套套交情;孰知那些個無離派弟子根本不給他常五爺面子,兩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見著常彥梧,二話不說揮刀就劈。
常彥梧立時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凡事也總該有個先來後到,這幫後生小子不懂規矩也就罷了,居然還要跟常五爺動粗,妄圖獨吞藏經樓的寶藏,那還了得?當下掣出點金神筆,和這些無離派弟子戰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