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爾克這座曾經被稱作人世間最為美麗、高貴、典雅的城市,此刻卻變成了一座被死亡和絕望所縈繞的墳場。
在帕丁廣場,一座高大的斷頭台聳立在那裡。
恐怕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塔特尼斯侯爵為什麼選擇這裡作為行刑的場地,只有幾個人明白,就在不遠處,塔特尼斯家族的兩位最為忠實的僕人,為了保護他們的主人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兩排士兵背靠背圍繞成環形,他們手裡緊握著長戟,被他們所隔斷的是兩個人群,裡面是排成長隊、等候著登上斷頭台的被宣判了罪名的人們。
他們之中有很多就是那些被搜出贓物而逮捕起來的平民,他們的罪名是搶劫貴族,不過還有不少人本身便是貴族,將他們送上斷頭台的罪名是煽動暴亂。
此時此刻在這人生的盡頭,在那冰冷卻高效的殺人機械的面前,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不再在意他們的地位,這些人混雜在一起,有的甚至互相交談。
這些即將面對死亡的囚犯們反倒顯得大度,更多的哭泣和嗚咽來自四周圍觀的人群,這些人之中大多數是來為親人送行,生離死別的悲傷和對於未來生活的絕望,令這些人痛哭流涕。
在廣場四周還豎立著上百根絞架,每一根絞架上面都吊掛著一具屍體,這些人才是真正赫赫有名、曾經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他們所背負的罪名也顯得更重。
臨時組建的法庭,以叛逆的罪名宣判了他們的死刑,叛逆者除了死亡之外,還將被剝奪爵位和領地,那位威嚴的國王,一輩子都想給那些令他無比痛恨的大臣們安上這個頭銜,但是他始終沒有做到。
遠處在康絲勒斯大街和洛必安大街之間,在中央大道兩旁,那原本是兵營的所在,此刻所有士兵都集中在一起點名。
在兵營的周邊,一圈手握重弩的士兵,冷漠地守衛在那裡,這隊士兵並非隸屬於軍方,他們身穿紅色的制服,頭上帶著金色的頭盔,這是國務咨詢會議特別執行隊的標誌。
不過,真正令兵營裡面的士兵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是那些圍攏成一圈漂浮在空中的能武士,以及站立在特別執行隊後面,那些身上佈滿花紋、來自沙漠的咒法師。
同樣的原因,也令此刻正聚攏在統帥部作戰會議大廳裡面的那些軍人們,不敢輕舉妄動。
坐在正中央主座之上的塔特尼斯侯爵,臉色陰沉,這原本就令他們感到有些擔憂,更何況,這一次他帶著六位聖堂武士而來,其中兩個站立在他的身後保護他的安全,而另外四個站立在會議大廳的四個角落裡面。
這樣的佈置,即便那些勇猛無畏的騎士們,也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們無從知曉,眼前這位牢牢控制住丹摩爾局勢的侯爵大人,此刻要做些什麼。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塔特尼斯侯爵做出任何瘋狂的、不可思議的舉動,他們都不會感到驚詫。
不僅僅是他們,那些等候著登上斷頭台的人們,那些圍觀為親人送行的人們,他們同樣知道這件事情。
事實上,當幾天前教宗以及他身邊的十七位高級祭司、大主教同時遇刺的噩耗,傳遍整個丹摩爾的時候,幾乎每一個人都明白,對於塔特尼斯家族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障礙也已消失。
連教宗都敢刺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塔特尼斯家族的成員所畏懼的?
更何況現在看來,聖堂和魔法協會顯然已經站在了塔特尼斯家族這一邊,還有那些來自荒漠的、莫拉的信徒的幫助,除了魔族,這個世界上顯然已經沒有另外一支力量,能夠和他們相抗衡。
正因為如此,此刻坐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沉默不語,他們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狹長的會議桌兩旁,可以看到不少熟悉、但是在國王陛下最後那段日子失去蹤影的面孔。
前全軍統帥塞根特元帥,第一軍團軍團長施蓋爾,第三軍團軍團長瓦勒,便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拉開那沙啞的嗓門,塔特尼斯侯爵緩緩說道:「各位想必在猜疑,我為什麼將各位召到這裡,是不是打算將你們一網打盡?
「從現在起,你們可以用不著擔憂了,我今天到這裡來,是想要向你們解釋一些東西,解釋那份讓你們惱火的變革法令。
「不過我只會解釋這一次,下一次如果還有誰對此表示質疑,我就不管了,我將強行推行我所擬定的變革。」
朝著四周看了一眼,那些軍人們沉默不語,並不令塔特尼斯侯爵感到滿意,他非常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讓這些傢伙聽進去,而並非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甚至當成某種催眠曲。
想到這裡,塔特尼斯侯爵決定弄一些令人震驚的消息,讓大家振奮一下精神。
「我可以告訴各位,從今往後,軍方將不再效忠於丹摩爾王室和某位國王。」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聽到這句話,底下立刻傳來了嘈雜轟動的聲音,看到眾人的注意力被吊了起來,塔特尼斯侯爵繼續說道:「當然你們也用不著誤會,以為我打算讓軍隊向我效忠。」
看著底下那疑惑不解的眼神,塔特尼斯侯爵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從今往後,軍隊需要效忠的是丹摩爾本身,或者說,軍隊將聽命於由丹摩爾人民直接選舉出來的議會。
「只有議會能夠調動軍隊,同樣,也只有議會能夠對軍隊的事務進行干涉,不過軍隊的最高長官,將由內閣成員擔任。
「由議會組成內閣,內閣的成員不是固定不變的,每五年重新更換一次內閣成員,這樣一來,像席爾瓦多侯爵和前任財務大臣亨利侯爵那樣霸佔內閣席位,培植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的情況,將被杜絕。
「雖然有可能某個內閣成員會因為特別稱職,而受到接連提名,但是最多能夠得到三次提名,也就是說在內閣的位置上,擔任某個職務十五年,然後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夠再繼續做下去。
「議會同樣是如此,議會的更替將會和內閣的更換相互錯開。
「我相信各位已看過我頒布的法令,各位想必看得最為仔細的,便是令你們感到惱火的那些內容。
「你們是否看到,議會成員的提名和認可,並不以地位和爵位為標準?任何人只要勝任,並且得到眾人的認可,他就可以進入議會,甚至進入內閣。
「你們之中難道沒有人從中看到機會?一直以來,軍方多多少少和丹摩爾的國王有些對立,據我所知,能夠擔任公職的少之又少,而進入議會和內閣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但是,現在沒有這個煩惱了,是否能夠得到更高的權力,是由所擁有的實力說了算的。
「除非各位連競爭的勇氣都沒有,那麼這個變革法令對於你們來說,確實毫無意義,不過如此怯懦的軍人,是否有存在的必要,也讓我感到懷疑。」
塔特尼斯侯爵看著底下的反應,他非常滿意這番嘲諷,再一次引起了那些軍人們的注意。
「現在再讓我來解釋一下,那些令你們感到憤怒和仇恨的變革法令。
「毫無疑問,最令你們感到憤怒的,肯定是爵位和土地完全脫了鉤,你們覺得這是為了等到擊退魔族論功行賞的時候,可以僅僅只給你們空頭銜,而用不著拿出任何實惠的東西。
「我可以告訴各位,如果是在魔族出現的初期,或許確實如此,但是此刻丹摩爾北方的領土幾乎荒無人煙,幾千萬人被魔族殺死,更別說那些失去了繼承人的領地。
「反過來該深究一下,為什麼要賜予領地,我相信像塞根特元帥這樣的軍人世家,應該最為清楚。
「最初的貴族們全都負有效忠國王、為丹摩爾作戰的使命,而賜予他們領地,一方面是將領地交給他們管理,另外一方面是為了讓他們自己維持一支軍隊。
「但是丹摩爾早就不需要私人來維持一支軍隊了,現在私人軍隊根本就只是一種儀仗而已,同樣也用不著代為管理土地,丹摩爾擁有足夠的官員。
「正是這個原因,多出來沒有事情做的貴族數不勝數,一直身居拜爾克的你們應該比我更加清楚,那些無所事事、依賴爵位的懶蟲,整天都是如何生活。
「我的法令並非是針對你們,只是不想繼續養活那些懶蟲,事實上,你們如果注意看我所頒布的法令,你們就會看到,我為你們做出的安排。
「給予你們土地,不如給予你們公職,軍人如果選擇退役,他的功勳將會變成相應的公職。
「我並沒有削減公職津貼,從公職上得到的收入,將遠遠多於土地的出產,公職還有另外一個好處,那就是省得你們的子孫,變成讓我和此刻的你們厭惡的蛀蟲。
「從今往後,一個人的地位將看兩件事情,其一便是他的頭銜,伯爵的頭銜總是會讓子爵、男爵羨慕無比,更何況我雖然取消了許多特權,但是仍舊還保留了一些。
「另外一個便是他擔任什麼樣的公職,一個平民坐在總理大臣的位置上,我相信也沒有人敢看不起他。
「我所頒布的這條法令的目的,是盡可能的立刻兌現各位的功勳,而不是通過領地,一點點緩慢地給予你們財富,不過,我同樣也留下了一部分讓你們可以留給子孫後代的東西。
「當然在座的各位之中,大部分早已經擁有了領地,剛才的法令對於那些渴望用功勳換取爵位的底層將領更為有效。
「對於各位來說,想必你們更加憤怒我剝奪了你們的領地,那麼我就來說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於領地,你們擁有絕對的控制權,我知道這裡的大部分人,都對居住在領地之中的領民收取一份稅收,這份稅收大致和其他地方交納給國庫的稅額差不了多少,有些甚至還要低一些。
「毫無疑問,這令國庫失去了許多收入,除此之外在我看來,這同樣也是一個飼養蛀蟲的原因。
「據我所知,你們這裡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想過經營,塞根特元帥,在這裡您所擁有的領地最大,而且那全都是最為肥沃的土地,其中甚至有兩個八個世紀以前便已存在的小鎮。您知道,我為這些土地粗略的估價是多少嗎?
「絕對不少於二千兩百萬金幣。」
聽到這個數字,底下的那些軍人們再一次發出了一片低沉而又喧鬧的驚呼聲,毫無疑問,這個數字令他們頗為驚詫。
事實上將近半數的軍人,立刻懷疑塔特尼斯侯爵是否故意誇大其辭。
不過,另外有半數的軍人倒是相信這個數字的準確性,因為塔特尼斯侯爵在經營方面的精明眾所周知。
「如果我猜測得沒有錯誤的話,塞根特元帥,您恐怕連五十萬,不——連三十萬都拿不出來,我沒有說錯吧。
「您在您的領地定的稅收,比國稅少七個百分點,這在這裡的諸位之中,已是相當低的了。
「您的領地大部分是農莊用來耕種作物,那些佃戶裡面將近有三成世代居住在那裡,最長的居然有將近千年歷史,這實在太厲害了。
「您每年從他們的身上,能夠獲得十萬左右的收入,再加上您的津貼,讓您能夠維持您的家庭。」
說到這裡,塔特尼斯侯爵冷笑了一聲,這聲冷笑令在座的軍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幾年前,我曾經有幸經過您的一處莊園,您知道那裡的人給予我什麼樣的感覺嗎?他們和拜爾克的那些蛀蟲們同樣懶。
「塞根特元帥您恐怕想像不到,您的佃戶們將田地租給別人耕種,願意耕種那些土地的,都是自己擁有土地的臨近的居民,您莊園之中的收成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額外的外快收入。
「您的領民們過著清貧卻悠閒的生活,他們不用耕種卻坐享其成,這樣的情況不知道已持續了幾個世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您和您的祖先做了一件丹摩爾歷代國王同樣做過的事情,那便是養了一幫懶蟲,其中或許還有一、兩條蛀蟲,我自然不方便幫您去找出來,正因為如此,您的財富和您所擁有的領地並不符合。
「這種情況對於在座的諸位來說相當普遍,正因如此,讓你們直接收取領地之中的稅收,對於你們根本就沒有好處。
「同樣的情況在其他貴族之中也非常普遍,京城裡面許多生活奢華、揮金如土的世家,其中真正懂得經營的也少之又少,他們的財富並非來自自己的領地,而是通過其他途徑而來。
「現在頒布的法令,將領地變成私有土地,大家將不能夠再從稅收上面撈取財富,而加強監督和稅收直接交納國庫,財政開支從國庫另行劃撥,將極大地杜絕地方財政虧空和漏洞。
「從現在起,所有人都得自己養活自己,你們得經營你們的土地,如果你們只是吃田租的話,要麼自己經營自己耕種,支付給農莊的工人工資,交納稅收,當然擁有爵位的你們,要比普通平民的稅收輕許多,這對於你們相當有利。
「要麼你們仍舊將土地交給佃戶耕種,看緊一些他們,或者乾脆更換一批更加勤快的人,你們可以從稅收的差額之中得到一些財富,或許可以和以往持平。
「不過,我的勸告是,你們還是找一些產業來經營,這對於你們和國庫都會有好處,與其讓你們經營不善還能夠苟延殘喘,還不如讓你們那些愚蠢的子孫因為不夠開銷,而將田產賣掉。
「以往因為領地遠比私有田產難得,因此這令大家難以下定決心,現在好了,我替大家解決了難題,願意賣田產的盡可以全部出手,得到的錢可以用來經營其他利潤更加豐厚的產業,同樣也可以用來揮霍。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些幾個世紀以來依靠苟延殘喘或者歪門邪道維持生活的家族,將徹底垮掉、消亡並且永遠從我們眼前消失。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雖然不善經營,不過你們大多都很節約,毫無疑問你們會稍微得久一些,久到足以讓你們看到,當初那些令你們憤恨和嫉妒的,肆意揮霍奢侈家族的毀滅。」
說到這裡,塔特尼斯故意加重了語氣之中嘲諷的感覺。
「如果你們和你們的家族想要倖存下來,我給予你們一個建議,那就是從現在開始學會和商人打交道。
「我可以在這裡鄭重其事地告訴各位,往後丹摩爾王朝將不再以門閥和地位,來決定職權和勢力,金錢和威望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我可以保證,各位在損失了許多東西的同時,將擁有更多的機會,只不過所有的一切都得依靠你們自己。」
說到這裡,塔特尼斯侯爵閉上了嘴巴,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了厚厚一疊檔案,這些檔案分別裝訂成冊,檔案的封面上寫著每一個人的名字。
輕輕拍了拍那疊檔案,旁邊的文書連忙走過來,將這些檔案分發了下去。
一開始那些軍人們各個都感到莫名其妙,但是當他們打開屬於自己的那份檔案看了一眼,不是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便是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想必從這裡面,你們可以看到許多東西,我知道你們之中的許多人,對於以前的內閣和議院裡面的那些老傢伙們,有著何等的蔑視,在你們的眼裡,那些人都是愚蠢的白癡,而且白白佔據重要的位置。
「現在你們想必已經看到,你們其實並不比他們高明多少,只不過他們千方百計替自己撈足了油水,而你們卻連骨頭都沒有啃到。
「無論是他們還是你們,在我的眼裡全都是一群白癡,全都是佔據著丹摩爾最為珍貴和重要的財富,卻不懂得好好利用的蠢貨。
「如果塔特尼斯家族的領地不是在偏僻閉塞的北方領地,如果將你們之中四分之三的家族的領地,和我的那片領地交換,十幾年的經營,恐怕早已經讓我足以買下拜爾克的很大一部分。
「丹摩爾王朝對於戰爭功勳的付出,確實很慷慨,你們所擁有的,全都是最珍貴的財富。
「就將這當作是我給予你們的禮物吧,這或許會讓你們看清,你們手裡到底擁有多少財富。
「再想像你們那可憐可悲的生活,我可以毫不客氣地告訴你們,就連我的那些諸多僕人之中,也有幾個活得比你們更加愜意和舒適,而他們沒有從我這裡得到任何多餘的賞賜,他們所擁有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機會。」
※※※※※
塔特尼斯侯爵離開了,原本一心想著為自己的尊嚴而抗爭的那些軍人們,此刻各個顯得垂頭喪氣,他們彷彿輸了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塞根特元帥才重重歎了口氣,他非常清楚,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然喪失了士氣。
「各位有些什麼看法?」年邁的元帥重重歎息了一聲說道。
「我打算照著這上面寫的先試試看,平心而論,我確實想要過稍微寬裕一些的生活。」首先開口的是那位第三兵團的團長,他並不打算給別人看有關他的那份文件上,寫了些什麼。
「這或許是在場絕大部分人,心裡所想的事情。那位侯爵大人顯然擊中了我們的要害。」新任的那位年輕的參謀長苦笑著說道。
「是啊,他用將我們和內閣議院裡面的那些傢伙歸為同類,來打擊我們身為軍人的驕傲,但是偏偏他所站立的角度,令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反駁。
「最讓人惱火的是,他可以拿出許多強有力的例子來對我們冷嘲熱諷,卻讓我們感到非常有道理。」塞根特元帥無奈地說道。
「對於這一點,大家全都明白,這位侯爵大人在他選擇好的地點,在他挑選的時間,用他最為擅長的兵種,對我們發起了進攻。」那位參謀長說道。
「那麼你打算怎麼應對?」塞根特元帥問道。
「還能夠如何應對?此刻未來對於我們來說漆黑一片,眼前的局勢已告訴我們,一腳踏錯就有可能掉進無底深淵,現在那位侯爵大人在遠處點了一個火堆,甚至還替我們標上了一路上的記號,在這種情況下,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嘗試著走走看。
「而這一走,就完全進入了那位狡猾的大人的圈套,他正需要有人跟著他走,而毫無疑問,我們是最佳的選擇。
「我相信我們手裡的這份東西十有八九確實有效,以那個傢伙的精明,肯定會給最先跟隨他的那些人一些甜頭,平心而論,不得不承認他的誘餌非常吸引人,就連我也忍不住想要上鉤。
「除此之外,他這一次來,另外一個目的恐怕是想要通過我們的嘴巴,告訴世人,更重要的是告訴丹摩爾王室,塔特尼斯家族對於丹摩爾的王權並沒有絲毫企圖,不過毫無疑問,他將會弱化王權。
「從今往後,丹摩爾王朝在某種意義上已然終結,丹摩爾的歷史將翻開新的篇章。
「大家可以從以往的歷史之中獲得借鑒,同樣的事情也曾經發生過,那便是教廷從諸神走到父神獨尊的變革,塔特尼斯侯爵顯然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夠在歷史之中,能夠和那位至高無上的救世主相提並論。」那位年輕的參謀長,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
從兵營出來,站立在輕便馬車後面的扶欄之上,塔特尼斯侯爵掃視著四周,在他原本的想像之中,自己應該感到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的內心之中卻異常平靜。
正在這個時候,對面一輛馬車靠了過來,站在馬車後面的,正是他曾經的盟友——法恩納利侯爵。
兩個人幾乎同時命令馬車停了下來,這對共同進退、一起飛黃騰達的同盟者,相視笑了一笑。
從馬車上下來,塔特尼斯侯爵打發隨從們遠遠離開,這兩個此刻在丹摩爾幾乎可以稱得上說一不二的大人物,緩緩漫步在筆直寬敞的中央大道之上,除了樓頂上時隱時現的力武士的身影,四周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影。
「你是否記得,我們倆也曾經像這樣走在這條大道之上?」法恩納利侯爵歎息了一聲說道。
「記得,那時候我剛來拜爾克不久,我們倆聯手平定了擠兌風暴,那天實在太高興了,居然從薩爾梅廣場一直走到天星大道。」
塔特尼斯侯爵同樣無比感慨地說道。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倆一邊走著,一邊為自己的未來做著各種各樣的計劃,現在想來,那幅景象彷彿就在眼前。」法恩納利侯爵說道。
「原本就離得不太遠,頂多也就只有半年時間,但是這半年變化實在太過巨大。」塔特尼斯侯爵緩緩地搖著頭,說道。
「是啊,變化實在太大,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時我們設想和計劃了那麼多,但是卻絲毫沒有想到,能夠得到今天這樣的地位,這甚至是我們連作夢都無法想像的事情,但是一切卻已發生。」法恩納利侯爵歎道。
「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不將這一切看作是你原本就應得的獎賞,你我並沒有對詹姆斯七世陛下有所虧欠,我竭盡全力維持著那個千瘡百孔的國庫,而你更是救了他一命,雖然那並沒有令陛下延長多少壽命。
「在這個貪婪而又充滿黑暗的世界裡面,我們兩個人充當著用砂子填補決口大堤的救險者的角色。」
塔特尼斯侯爵冷笑著說道,此時此刻,他已可以拋開對那位去世的、威嚴的國王陛下的敬意。
「所以你想要將一切推倒重來?替丹摩爾構建一個更為鞏固和穩定的基礎?」
法恩納利侯爵疑惑不解地問道,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朋友並非是一個悲天憫人的聖賢。
「如果我說確實如此,你是否會相信?」
塔特尼斯侯爵反問道,他看了一眼同伴那迷惘的眼神,笑了笑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情擁有絕對唯一的理由,決定一件事情,往往是許多不同方面影響的結果。
「我不否認,我的主要目的並非是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不過,你所說的,也是原因之一。
「我下定決心進行變革的理由之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我一直以來存在於心底的恐懼,我相信你同樣也曾經擁有這樣的恐懼,那便是有朝一日,失去那位至尊的陛下的信任。
「看看他的一生,慷慨和勤勉確實是那位陛下最為寶貴的優點,但是多疑和喜新厭舊,卻是他始終難以改變的致命弱點。
「在那位陛下執政期間,他並非缺乏得力的助手和優秀的智囊,正因為如此,他也曾經有過一段無比輝煌燦爛的時期,但是最終,丹摩爾卻病入膏肓,這不能不認為,是那位陛下自己的過錯,但非常可悲的是,那位陛下臨死之前還未曾意識到這一點。
「正是因為他的多疑和喜新厭舊,才使得大臣們不得不拉幫聚堆,通過聯手來對抗王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造就佛利希侯爵,令內閣和議院變成後來那種樣子,絕對是陛下自己的責任。
「依維,你想必不知道一件事情,當初我剛剛坐在財務大臣的位置上的時候,便已然打定主意,同樣要走以勢力對峙和要挾陛下的道路。
「我讓僕人們學習會計知識,一方面是為了從他們的身上得到最大的利益,但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那個目的而積聚力量。
「但是,現在我終於有機會徹底拋棄這種恐懼,即便再有一位像那位陛下一樣的國王,丹摩爾也不會受他的任意擺佈,和那些貴族的頭銜一樣,國王將只是一個更加崇高一些的爵位而已。」塔特尼斯侯爵說道。
「架空國王的權力,然後通過操縱議會和內閣來獲取並且控制權力,但是那十五年的期限又是怎麼一回事情?難道你打算扶植一個傀儡或者喉舌接替你的位置?」法恩納利侯爵問道。
「我可不會這樣做,我已經對這場變革下了所有的賭注,我絕對不能夠允許這場變革以失敗告終,親愛的朋友別忘了,除了內閣之中的總理大臣,議會議長同樣擁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從總理大臣的位置上下來,我完全可以設法取得議長的寶座,更何況,我希望你能夠出任議會議長,與其同別人合作,我情願選擇你。
「等到十五年之後,我們再互相交換,由你來控制這個國家,我負責監督。」塔特尼斯侯爵笑著說道。
「那也只有三十年時間啊。」法恩納利侯爵說道。
「我親愛的朋友,你就不要太過貪心了,整整三十年風光無限的時間,難道仍舊不能夠令你感到滿足?
「難道這個世界上僅僅只有掌握權力、控制一切,才能夠令你感到快樂?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仍舊想要繼續追求權力的滿足,我只能夠不再奉陪下去,我將尋找自己的生活和歡樂。
「我相信,我的後半生將會在寫作和教育之中渡過餘生,事實上,不久之後我就將開始動筆,題目已擬定好,就叫做《平等論》。」塔特尼斯侯爵說道。
「但願不是宣揚自由和平等,你將被看作是那位崔特先生的同黨。」法恩納利侯爵鄭重其事地告誡道。
「實話告訴你,這個主題確實是從那位崔特先生那裡剽竊來的,你應該很瞭解我,我並非是一個充滿創意的人,我所擅長的是彙集和採納別人的意見,並且通過整理完善,將它們變得更加系統、更加有條理。
「我保證,等到我的書出版之後,我會令那位崔特先生感到汗顏,因為他的思想在我的理論面前,就彷彿是一個小孩面對一個成人。
「另外一部我也已然擬定好,名字叫《論經濟》,我同樣剽竊了別人的思想,對此真正花費了無數心血的是理士頓先生,我的幾位智囊之一。
「事實上,他已完成了原稿的將近三分之一,但是令人遺憾的是,為了令世人感到震驚,這部原本可以首先出版的作品,將不得不等到《自由論》出版之後進行。」塔特尼斯侯爵對自己的盟友坦然地說道。
聽到這番話,法恩納利侯爵已無話可說,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同樣也有所打算嗎?」塔特尼斯侯爵突然間說道。
「我的打算?」法恩納利侯爵微微一愣,他疑惑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盟友。
「我親愛的朋友,你不是曾經想過在音樂方面有所發展?你難道忘記了你所『譜寫』的那些樂曲,受到多麼隆重的歡迎?
「難道你沒有想到過,等到魔族的威脅被徹底清除之後,繼續當初的輝煌?」塔特尼斯侯爵微笑著說道。
「你應該非常清楚我的底細,我也用不著向你隱瞞,那些樂曲全都是你的弟弟系密特所譜寫,我實際上是篡奪了他的名聲而已。」法恩納利侯爵苦笑著回答道。
「別管到底是誰的貢獻,你所獲得的名聲永遠屬於你擁有,作為你最為忠實的朋友,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最好將這一切看作是理所當然,這樣才永遠不會露出馬腳。
「就拿我來說,難道你讓我向世人承認,我剽竊了崔特先生的、理士頓先生的智慧結晶,不,即便他們倆站出來和我對峙,我也絕對不會鬆口。
「除此之外,另外一個我希望能夠給予你的忠告便是,盡可能在原有的基礎之上再有所提高,你不是說過,系密特最後譜寫的那篇,與前人之作完全不同的樂章,是出自你的提議和靈感?
「在我看來,這就是你可以選擇突破的方向。
「一直以來,音樂總是被看作是用來吸引別人注意的工具,以及跳舞時候取代單調節拍的替代品,雖然前前後後出現過幾位音樂家,賦予了音樂一些特殊的內涵和生命,但是和詩歌、繪畫比起來,音樂的地位仍舊偏低。
「但是我卻在那篇樂章之中看到了巨大的潛力,雖然沒有詩歌那樣直接,雖然沒有繪畫那樣精細,但是音樂或許會比它們更加恢弘和感人。
「除此之外,還有戲劇,在我看來,戲劇不應該僅僅只是巡迴劇團的演員們,那些淺薄浮躁、用來給人逗樂的東西,或許能夠擁有更多內容,更能夠煽動觀眾的情緒。
「親愛的依維,事實上這些事情原本我打算自己去做,但是我的時間表實在排得太滿,更何況就像表演得太過火,反倒會引起別人猜疑一樣,如果我同時干太多的事情,肯定會令人猜疑,我在貪別人之功。
「正因為如此,我把它們讓給了你,相信我,這會令你的名字清晰並且平凡地出現在歷史書上。
「你試試能夠背誦出幾個丹摩爾王朝有史以來,著名政治家的名字,然後再想想你所知道的著名詩人、畫家和哲學家又有多少。
「除非開創一個時代,政治只能夠影響一時,但是那些著名的詩篇,那些價值連城的繪畫,那些令人深省的哲學智慧,卻能夠流傳永久。
「你我都已到了不應該再將眼光局限在眼前利益的地步,只要你我之間沒有什麼紛爭,我們聯手幾乎可以得到一切,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塔特尼斯侯爵輕聲說道。
※※※※※
此刻,在遠離京城的一座荒棄的莊園裡面,一位老者正行走那長滿雜草的草坪之上,甚至還有幾棵樹木長了出來。
這位老者正是自由軍首領崔特,此刻他的手裡,正拿著通過教堂傳來的驛報。
驛報之中,詳詳細細地敘述了最近幾天發生的那場暴亂,除此之外,還著重介紹了這次暴亂發生的根源,那剛剛頒布、足以令世人感到震撼的變革法令。
雖然沒有登載法令的全文,只是那引起爭議的幾部分,不過僅僅只是從介紹以及那幾篇節略之中,這位睿智的老人已能夠猜想到法令的全部。
神情之中顯得有些黯然,那充滿失落的背影,令周圍那些跟隨了這位老人十幾年的自由軍戰士感到疑惑不解。
「沒有想到,你居然還會懷念這個家。」
突然間,街道對面有人提高了嗓門說道。
那些自由軍戰士微微一愣,立刻將手伸向繫在腰間的武器。
崔特同樣微微一愣,他轉過頭來朝著對面張望。
對面的門口站立著一個和他差不了多少年紀的老者,崔特感到極為熟悉,但是一時之間卻辨認不出來。
「匆匆一別,已將近二十年,現在看看我們的樣子,再想想我們當初那凌雲壯志,唉——世事無常,回首間歲月已然流逝。」
那個老者滿懷感慨地歎息道。
「安納傑,是你這個傢伙。」自由軍首領驚詫地叫了起來。
兩位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曾經輝煌一時,此刻卻沒沒無聞的老者,漫步在落日餘暉照耀的街道之上。
「你還在作著年輕時候的夢?」安納傑笑著問道。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該到了夢醒時分,不過我仍舊打算繼續看看,看看天是否快要亮了。」崔特苦笑著說道。
「你這個傢伙倒是特別小心。」安納傑笑罵道。
「經歷了那麼多,不能不變得小心一些啊。更何況,我對於那個傢伙始終沒有太多的信心。
「我絕對不相信,那位塔特尼斯侯爵會是一個能夠理解地位平等,和權力歸於人民的人,如果是他的弟弟,我倒是願意信任。」
崔特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絲毫看不出,那個傢伙能夠從中得到些什麼。」
「你無法理解的,並不代表不會發生,至於能夠得到些什麼,我相信,有更多人難以理解,你能夠在你的夢想之中得到些什麼。」
安納傑同樣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這一次來,不會是和我探討這個問題的吧。」崔特說道。
「我這一次來是想問你,年輕時候的那番雄心壯志仍舊沒有淡化?你還未曾發現你的觀念太過理想化?」安納傑問道。
「我好不容易爭取來一點收穫,難道你專程來試圖說服我放棄?」崔特微微有些不悅地問道。
「你的弟弟和自由的風之間的恩怨,你不會一無所知。
「你的弟弟違背你的意思亂用力量,你好像從來沒有阻止,這樣下去,自由軍總有一天會徹底墮落。」安納傑搖頭歎息道。
「我會對自由軍有所約束。」崔特立刻回答道。
「那麼你死了之後呢?」安納傑停下了腳步,看著曾經的老友。
「你打算讓我解散自由軍?」崔特問道。
「這確實是我此行的目的,此刻自由軍所擁有的力量,已經太過龐大,遠遠超出了維持自身安全的需要,更何況你我都非常清楚,自由軍的退化,早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當自由軍還處於艱難困苦的時期,所有這一切或許不會顯露出來,但是我相信在不久之後,自由軍的腐化墮落,將是你所無法阻擋。」安納傑冷冷地說道。
「我會設法改變這一切,我會重新塑造一個全新的自由軍。」崔特固執地說道。
「看樣子我無法勸服你,但願你別忘記當初我們的理想,不要以實現思想的名義,做出完全相反的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能夠認為你同樣也已然腐化和墮落了。
「就和那些攥緊了手中的特權不肯放棄,為了令自己多撈取一些好處,無所不用其極的貪婪之徒沒有兩樣。」安納傑加重了語氣說道。
這番話令那位自由軍首領猛然一驚,他緊緊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