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終於飛走了,它們飛向了遠方。
系密特並不知道,它們是否會帶著援軍回到這裡,他所知道的,只是自己暫時得到了安全。
現在是逃離險境最好的時機,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完成。
挖開積雪,系密特朝著山峰頂上攀爬。
沒有了那些冰巖,四周大多數鬆軟的積雪,絲毫沒有著力的地方,正因為如此,系密特感到比原來要難以爬行許多。
山峰頂上是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地方,這裡原本就沒有什麼冰巖,凜冽的風吹走了堆積的雪花。
系密特將他安置在山頂上的那枚水晶取下來,塞進了皮甲內側的插兜裡面,和這枚水晶放在一起的,還有那卷羊皮紙,以及那把鋒利的小刀。
他只帶走了這些,波索魯大魔法師讓那頭鷂鷹送來的其他東西,天平、簽沖和別的工具,全都留在那個冰洞裡面,此刻想必已被埋在那厚厚的積雪下了。
遠處一個極小的黑點在那裡盤旋著,毫無疑問是那只鷂鷹,系密特朝著那邊天空招了招手,想著那頭鷂鷹能夠再一次落在他的手臂之上,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那個極小的黑點,朝著遠處飛去。
將一切部收拾妥當,系密特跳下了山崖,他一路滑落下去,佈滿鬆軟厚實積雪的山坡,成了最好的滑雪場地。
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腳下的谷地之中,這裡已然成為一片潔白,不過和山頂上那平坦光滑的景象完全不同的是,山腳下此刻變得坑坑窪窪。
到處能夠看到磨盤大小的巨大冰塊,散落在地面上,而那些更大一點的冰巖更是令常人難以跨越。
這裡原本是叢林,但是此刻一棵樹都看不見,事實上甚至看不到一點綠色。
系密特並不打算在這裡停留,他朝著盆地邊緣快步走去。
令他感到驚詫的是,在盆地的邊緣堆積著厚厚的積雪,那一堆堆的積雪看上去,甚至像是連綿起伏的丘陵。
系密特取出水晶,將這一切都映射了下來。
而此刻在萬里之外的拜爾克,波索魯大魔法師、大長老和數宗正坐在魔法協會的會客廳裡面,正中央的茶几上放著那枚水晶球,三位老者聚精會神地,盯著那枚水晶球裡面映射出來的景象。
「太令人興奮了,小傢伙的成功,至少讓我們擁有了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或許這一次勝利,能夠令平靜的局勢一直延續到秋後。」大長老笑著說道。
「但願如此,入秋之後,魔族的行動應該漸漸變得困難起來,不過我仍舊擔心魔族的動向,誰都無法確切地知道,魔族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夠彌補這一次的損失,更不知道它們何時會發起攻擊。」教宗說道。
「是否能夠讓我再看一眼,山峰崩塌時最初那段時間的景象?」教宗又問道。
波索魯大魔法師並沒有說任何話,他輕輕地揮了揮手,水晶球裡面立刻出現那冰霧瀰漫、白浪滔天的景象。「讓我看看盆地邊緣。」教宗說道。
這一次,大長老也明白了教宗的意思,他同樣有些擔憂起來。
波索魯大魔法師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點了點頭,他用手輕輕撫摸了兩下那顆水晶球。
只見白浪冰塵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只是茂密的叢林,和影影綽綽的靛藍色身影。
看著那如同潮水一般湧出的魔族,三位老者紛紛皺起了眉頭。
「能夠估計得出逃走了多少魔族嗎?」教宗問道。
「樹冠太過茂密,想要得出準確的數字恐怕非常困難,不過可以肯定,能夠逃脫的只是極小的一部分。」波索魯大魔法師說道。
「即便是一小部分,可能也是成千上萬啊。」教宗皺緊了眉頭,無比感歎地說道。
「這已經很好了,系密特這一次幹得非常出色,現在應該是我們做些什麼的時候了。」大長老說道。
「這句話說得不錯,不能夠總讓系密特獨自冒險,我們確實應該做些事情。除此之外,還要讓其他人也做出一些貢獻,此刻,或許已是戰局的轉機。」波索魯大魔法師贊同地說道。
教宗一言不發,他皺緊眉頭,思索片刻之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有誰願意和我前往宮廷?」教宗問道。
大長老和波索魯大魔法師對望一眼,然後一起站了起來。
一輛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的馬車,停在了蘇普利姆宮門前的廣場之上。
那三位地位崇高的老者,緩緩地從馬車上下來,原本侍立在宮廷門口的那些宮廷侍衛們連忙跑了過來。
絲毫不在意這些宮廷侍從們誠惶誠恐的恭順模樣,教宗逕自問道:「詹姆斯陛下正在何處?我必須立刻見到他。」
為首那位肩上佩戴著勳徽的宮廷侍從長官,連忙畢恭畢敬地說道:「教宗陛下,國王陛下正在夜空廳召開御前會議,各部官員、內閣大臣全都在那裡。」
教宗點了點頭,他轉過身來,朝著波索魯大魔法師和大長老看了一眼。
大長老指了指波索魯大魔法師手裡托著的那顆水晶球。
「雖然顯得過於匆忙,不過我這裡的事情非常緊急,必須立刻見到國王陛下。」教宗完全明白大長老的意思,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位宮廷侍從長官並沒有想到,教宗陛下的態度竟然會如此堅決,這下子他立刻感到為難起來。
毫無疑問,眼前這三位一起到來,肯定有重大事情發生,但是國王陛下召開御前會議,同樣也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無故打斷御前會議,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罪名,但是教宗陛下,也不是他這個小小的侍從長官頂撞得起的。
這樣事關重大的決定,原本應該由宮廷總管阿貝侯爵做出。
萬般無奈之下,這位侍從長官只能夠匆匆忙忙去給阿貝侯爵報信。
三位地位崇高的老人,逕直朝著宮廷大門走去,一路上根本沒有人敢於阻擋他們的腳步。
夜空廳位於第二道宮殿群,這座建造於大開拓時代的宏偉建築,曾經是丹摩爾王朝的驕傲。
正因為如此,夜空廳成為了第二道宮殿群裡面最顯眼的一座建築物,它甚至成為了這裡的象徵。
不過大開拓時代的建築風格,並不受後世的君王們所喜愛,正因為如此,在其後的無數個世紀之中,歷代君王數次重建這座氣勢恢宏的建築物,這座建築物的外表,已和當年大相逕庭。
而當今的國王陛下年輕的時候,崇尚精緻典雅的後復古風格,因此這座建築物的四周被增加了數十根立柱,而那個高聳的圓頂四周多了一圈雕塑。
這座氣勢恢宏的建築物,真正的名稱是大議事廳,往常只有召開御前會議和重大外交談判的時候,才會開放這個地方。而此刻大臣正擁擠在這裡,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國王陛下的垂詢。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緊閉的會議廳側門突然間打了開來,不過底下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只有坐在最上方正中央位置的國王,能夠看清那站立在門口、慌慌張張招著手的侍從長官。
在此時此刻打擾御前會議,顯然令那位至高無上的國王陛下非常不滿。
他壓低了嗓音,用極為冰冷的語調,對侍立在身旁的宮廷總管說道:「你去看看旁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好這一切,這個會議非常重要,居然在這個時候令我分心,實在是可惡之極。」
聽到國王陛下這樣一說,那位宮廷總管這才注意到側門所發生的事情。
他連忙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並且一臉怒容地對著那位侍衛官。
「阿貝侯爵,教宗陛下、聖堂大長老陛下、波索魯大師突然間一起到來,他們要立刻面見國王陛下,看上去好像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教宗陛下說一刻都耽誤不得。」
那個侍從長官連忙說道,他非常清楚,此刻如果不盡快將事情說清楚,他肯定會有許多麻煩。
聽到這番話,阿貝侯爵微微一愣,不過他立刻便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既然這個侍衛官不敢擅自作出決定,他這宮廷總管同樣也不敢隨意隱瞞這件事情。
無論是太長老、教宗,還是波索魯大魔法師,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物,現在他們會一同來到這裡,肯定有極為重大的事情發生。
這位宮廷總管絕對相信,眼前的侍衛官肯定告訴過那三位突如其來的到訪者,國王陛下正在召開御前會議,而那三位仍舊執意要讓國王陛下暫時中止會議,可見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想到這裡,這位宮廷總管毫不猶豫地轉了回去。
阿貝侯爵站立在國王陛下的身旁,湊近那高貴無比的耳朵,低聲告知了這位威嚴的君王,那三位不速之客的到訪。
底下那位正在進行報告的大臣早已經停了下來,大議事廳裡面鴉雀無聲。
畢竟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國王陛下的脾氣再熟悉不過,這位至尊的陛下對於一切事情都無比嚴格,而御前會議更是不能夠有絲毫差錯,正因為如此,大臣們才會顯得如此小心翼翼。
而此刻,御前會議居然被打斷,如果是在以往,這種情況絕對不會被允許發生。
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幾乎每一個官員的腦子裡面部跳出了這個念頭。
過了好一會兒,那位國王陛下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請教宗陛下、大長老陛下和波索魯大師進來,想必他們將給我們這裡所有的人,帶來極為重要的消息。」
國王皺緊了眉頭說道:「但願不是糟糕的消息。」
聽到這番話,底下的大臣們,幾乎每一個人的心中都被什麼東西堵塞了一般,一種異常凝重,甚至令人感到窒息的氣氛,瀰漫在大議事廳上方。
四周的二十四扇大門完全敞開,這是最高標準的迎接儀式。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大臣們也已站起來,此刻沒有一個人敢表現得有分毫不恭敬。而三位地位尊崇的貴賓那顯得有些急匆匆的腳步,更是令大臣們感到膽顫心驚。
「三位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想必有重大事情發生,魔族即將開始對我們發起進攻了嗎?」國王陛下也站了起來,他走下台階,迎上前去問道。
「至尊的國王陛下,我們所帶來的消息,或許應該算是好消息。」教宗陛下微笑著說道。
這句話立刻引起一陣松氣聲,剛才議事廳之中的人們,個個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此刻一下子心情變得輕鬆下來,以至於暫時忘記了國王陛下的威嚴,和這個地方的神聖。
不過,此刻國王也不會去在意這些事情,剛才他同樣心情沉重、充滿了憂愁。
「是什麼樣的好消息,是否能夠讓我們這裡所有的人都高興一下?」詹姆斯七世馬上問道。
波索魯大魔法師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陛下,想必你應該知道,小系密特這一次前往北方領地之前,我們曾經托付與他一項特殊的使命。
「我讓陛下看樣東西,一個證明勝過千句解釋。」
說著,這位大魔法師將手中的水晶球舉了起來,緊接著,他用手指朝著頭頂上方,那綴滿天花板的無數盞吊燈劃了兩下。
那些吊燈突然間全都熄滅了,同樣,原本從巨大圓形屋頂四周的天窗透射進來的陽光,也彷彿被什麼東西阻擋住了一般。
不過,大議事廳之中並非一片漆黑,因為這位大魔法師手裡托著的水晶球,已然將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帶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幾乎每一個人都感到,自己彷彿突然間來到了一座一望無際的山嶺之中。
這裡的山峰連綿起伏,這裡的叢林繁茂而又密佈。
正當眾人猜測著這是什麼地方的時候,突然間眼前的景象猛地一變。
山嶺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光線幽暗得僅僅能夠看到十幾米外的景象,不過那一棵棵參天大樹,告訴了眾人此刻正在樹林裡面。
不過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得出,地面上佈滿的那些紫色植物到底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麼,直到突然間,一個從來未曾見過的魔族出現在眾人眼前。
幾聲刺耳的尖叫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甚至有人尖叫著救命。
「大家不要慌張,你們所看到的,只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景象,真正的魔族並不在這裡,各位用不著擔心生命受到威脅。」波索魯大魔法師只得撤去了魔法,令光明重新投射在大廳之中,說道。
但是仍舊有一個大臣,在那裡歇斯底里地狂喊著救命。
「把那個白癡拖出去!」
那位至尊的國王早已經忍無可忍,他突然間感到擁有這樣的臣子,實在是一件奇恥大辱。
「我相信各位接下來,還會看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實在不知道,各位是否能夠承受住,那些情景給各位帶來的異常恐慌,所以,我在這裡警告各位,如果覺得有可能難以承受恐懼和害怕的話,請現在便退出會場。」波索魯大魔法師提高了嗓門說道。
眾位大臣們互相對望著,卻偏偏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他們之中,有的對到底發生了什麼充滿了好奇,而更多的人,則是擔心此刻退出,會令自己蒙羞,同時也會讓國王陛下看輕。
看到這番景象,波索魯大魔法師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再一次舉起那枚水晶球。
大議事廳裡面的所有人,再一次投入了那異樣的世界。
不過這一次,他們並非身處於密林之中,面對著一個從來未曾見過的魔族,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如同異世界一般詭異的所在。
突然間,四周又是一片驚叫聲響起,不過發出驚叫的人,顯然立刻想起剛才的警告,很快又閉上嘴巴。
這種突然間響起又突然間中止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如果說,剛才那突然間出現的魔族,令眾人感到恐慌的話,那麼此刻的景象,除了令人恐懼得心脾盡裂之外,還有一種陰森詭異的感覺。
無數整整齊齊排列在一起的,如同巨大蟲卵的東西裡面,映照出一具具魔族的身軀,而更多的魔族,就在這陰森恐怖的地方,匆匆忙忙地走來走去。
彷彿是為了加深眾人心中的恐懼一般,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變成了那片密林,但是這裡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原本空蕩蕩、只有一片不知名紫色植物的地方,此刻站立著許多魔族士兵。
又是一陣尖叫聲,顯然有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感,因為那密密麻麻的魔族看上去就站立在身邊,彷彿一轉身,便會和這裡的每一個人撞個滿懷一般。
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再一次響徹了大議事廳。
「旁邊的人幫幫忙,讓那些膽小鬼住嘴。」大議事廳裡面,突然間傳來了那位國王陛下憤怒的聲音。
尖叫聲終於停止,只有陣陣低沉的嗚咽,顯然國王陛下的旨意得到了迅速的執行。
而此刻,景象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只見十幾艘魔族飛船從空中降落下來,難以計數的魔族紛紛跳下魔族飛船。
這一次,倒沒有聽到有人發出恐懼的尖叫,不過倒是可以聽到,許多人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顯然這裡有不少人完全能夠猜到,這些被放落下來的魔族意味著什麼。
彷彿為了證實那些人的猜測,景象又變成了那片密林。
不過這一次,又和剛才完全不同,如果說剛才魔族士兵只是站立在那裡,那麼此刻已得用「擁擠」來形容。
那些魔族一個挨著一個,緊緊擁擠在一起,根本就沒有人能夠說得清,到底有多少魔族的身影。
彷彿是因為習慣了恐懼,這一次沒有人驚叫,也沒有人呼吸急促,大廳裡面鴉雀無聲,每一個人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多人相信,如果說世界即將毀滅,末日就要來臨,用眼前這番景象來形容,肯定再合適不過。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景象終於再一次改變。
這一次,眾人彷彿突然間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遠遠的叢林裡面,可以看到魔族士兵那晃動的身影。
突然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原本躲藏在樹林裡面的魔族,衝上了山坡。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再一次引起一片驚叫聲,特別是當眾人看清,那些衝上山坡的魔族氣勢洶洶的猙獰模樣,以及那滿山遍野全都是魔族,整個山坡都被靛藍色的身影所掩蓋的景象,更多的驚叫聲響了起來。
尖叫聲帶著恐懼,同樣也帶著絕望,此刻已沒有一個人認為,有誰能夠在這樣的景象之中生存下來。
魔族,全都是魔族,到處是魔族,如果說剛才在樹林之中,眾人還只是震驚於魔族數量之多的話,那麼此刻這裡的每一個人,才真正感受到絕望的味道。
突然間,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出現了。
只見一片如同波濤般奔騰而下的冰雪洪流,瞬息之間沖刷過山坡,那滿山遍野的靛藍色魔族,片刻間被一片潔白瞬息掩埋。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發出聲息,大廳裡面鴉雀無聲,之後,歡呼聲如同驚雷炸開一般,響徹整個大廳。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恐懼太過強烈,或許是因為壓抑的氣氛持續太久,那些原本將冷靜和優雅奉為金科玉律的貴族們,此刻居然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興奮,將歡欣和喜悅用最為激烈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不過,這些大臣和官員們,畢竟並非平民百姓可比,那聲爆炸般的歡呼,同樣也令他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歡呼聲迅速平息下來,大廳裡面恢復到原本那一片寂靜的樣子。
同樣在不知不覺之中,四周那天地間一片潔白的景象,也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燈重新閃亮起明亮的光芒,陽光重斬從天窗之中透射進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此刻在大議事廳裡面的人們,神情之中多多少少有些恍惚,有些激動。
大多數人的面孔因為興奮而發紅,不過也有一些人因為恐懼而臉色蒼白,甚至有兩位看上去奄奄一息。
當一切恢復原狀之後,人們漸漸恢復清醒,那些看上去臉色非常不正常的人,立刻被帶離了大廳。
看著那些被拖著、被攙扶著定出大廳門口的大臣們,仍舊留在大廳之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而此刻,那位至尊的國王陛下,也已在幾位宮廷侍從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倒不是國王也受到了驚嚇,或者精神狀態顯得不太正常。
這位老人的精神意志,算得上是頗為強健的那種,不過極度的驚嚇之後,又突然間換成極度的喜悅,這兩種相差懸殊的、最為激烈的情感,突然間加諸於他這樣年紀的老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吃不消。
此刻,這位國王陛下只感到渾身發軟,不過他的心裡卻是興奮異常。
甚至連他自己也已忘記,剛才那驚雷一般的歡呼聲響起的時候,他是否也在那裡高聲喊叫著。
坐在正中央的寶座之上,這位至尊的陛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用充滿驚訝的語氣問道:「你們三位剛才是否說過,剛才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是你們三位托付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前往北方領地去完成的秘密使命?」
這句話,同樣也令身處於大議事廳裡面的其他人,猛然間醒悟過來。
即便已猜到了這個可能,這裡的每一個人,仍舊顯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特別是那些和這件事情關係最為密切的人物,幾乎個個震驚無比、呆若木雞。
其中顯得最為驚訝的,無疑便是系密特的哥哥。
這位往日自認為神通廣大,呼風喚雨只是信手間事的財務大臣,此刻張大了嘴,眼睛呆愣愣地盯著那三位地位崇高的老者。
此時他的腦子裡面已然空白一片,如果說當初系密特,從奇斯拉特山脈奇跡般地回到蒙森特,並且為北方領地帶來了勝利的曙光,那麼這一次,他的弟弟所做的這一切,已然能夠稱得上神跡了。
而統帥部的那些軍人們,同樣呆愣愣地站在那裡,根本就沒有發現,身邊的人已然紛紛坐了下來。
這些軍人對於剛剛所看到的一切,也感到難以置信,而此刻,他們的心裡面卻充滿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如果這樣一個豐功偉績,是由一個軍人,或一個知名的勇士完成,或許他們所背負的壓力可能會小許多。
但是,此刻完成這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的,居然是一個小孩,毫無疑問,前線的軍人肯定會受到極大的壓力。
幾乎每一個在座的將領都非常清楚,此刻北方的軍官們,絕對不能夠有絲毫的差錯,要不然,他們將墜入「唾棄的深淵」。
最令這些軍官們擔憂的是,如果國王陛下用剛才所看到的那奇跡般的勝利,當作是評價功勳的標準的話,那麼上一次戰役受到獎賞的所有功勳,將顯得黯淡無光。
此刻幾乎每一個人都在暗自猜測,這樣的功勳將會得到什麼樣的賞賜。
更有許多人在猜測,經過這件事情,塔特尼斯家族在國王陛下心目中的份量,將會得到怎樣的提升?
每一個人的腦子裡面都亂作一團,這些深諳官場之道的貴族們,紛紛思考著自己應該在此刻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這個奇跡般的功勳,如此清楚地袒現在眾人的眼前,因此即便打算在其中稍稍染指,也必然成為愚不可及的白癡行為。向國王陛下進言,重重獎賞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
這根本就只是多此一舉的事情,更何況,提議給予什麼樣的獎賞,將成為一件極為令人頭痛的難題。
萬一提議的獎賞遠遠超過陛下的心意,那豈不是令自己成為陛下惱怒的對象?
如果提議的獎賞,遠遠低於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最終所得,這算足拉攏塔特尼斯家族,還是算和這個肯定會飛黃騰達的家族作對?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為如何抉擇而苦惱著。
而此刻唯一沒有任何煩惱的,除了國王陛下,便是塔特尼斯伯爵。
清醒過來的塔特尼斯伯爵,立刻恢復了以往那謙遜低調的樣子,他甚至沒有考慮應該如何讓國王陛下,給予自己的弟弟盡可能多的獎賞。
他甚至認為,一個聰明人根本就不會去想這些事情,如此巨大的功勳,根本就不可能不受到賞賜,國王陛下的慷慨人盡皆知,反倒是自己千方百計去討要獎賞,會令陛下感到厭惡。
既然自己已花費一百萬金幣,換來了聖潔的名聲,那麼再加一些忍耐和謙遜,令聖潔的名聲更加真實,豈不是最為完美?
系密特的哥哥在那裡做著飛黃騰達的美夢,他一心一意設想著,如何趁此機會,鞏固家族在京城之中的地位和影響,他倒並不急著能夠爬到更高的位置,或者立刻成為丹摩爾王朝地位顯赫的世家豪門。
暴發戶式的崛起,往往也會以突然的衰敗結束,深知這個道理的塔特尼斯伯爵,此刻反倒開始有點擔憂,自從來到拜爾克之後,一連串的輝煌和成功,是否來得太過頻繁和迅速?
而此刻,另外一位沒有任何煩惱的至尊的陛下,正詳細地詢問著有關這件事情的所有詳情。
宮廷侍從早已經搬來了三把椅子,原本神聖而又莊嚴的大議事廳,此刻成為各自聚集交談的客廳和會場。
剛剛親身經歷過那難以形容的恐懼、害怕,同樣也親眼看到過,那令人震撼同時又毛骨悚然的景象,更被那突如其來的勝利轉機衝擊得氣血激盪,此刻再聽波索魯大魔法師訴說詳細的經過,這位至尊的陛下感覺到,自己彷彿置身於那至為危險之地,那種緊張和激動的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看到詹姆斯七世,已然被波索魯大魔法師敘述的故事深深吸引,甚至連情緒和表情,也隨著敘述的進展而劇烈變化著,始終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教宗,只能夠搖頭苦笑。
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波索魯大魔法師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做的結果,顯然會令詹姆斯陛下對於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功勳,更加印象深刻。
而此刻他的描述,更是將一個勇敢無畏、聰明機智、充滿奉獻和犧牲精神的形象,深深映入了詹姆斯陛下的腦子裡面。
這樣做的結果,只會令那位陛下,對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更加信任和寵愛。
事實上,從內心之中,這位教宗陛下自始至終,都對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充滿了警惕,雖然他從來未曾懷疑過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擁有什麼樣的私心,他甚至認為,這個未被過多污染的小孩,要遠比大多數同齡人純潔得多。
不過,這位睿智的老人所擔心的,恰恰是這個此刻還算是純潔的小孩,如果得到丹摩爾國王太多的信任和寵愛,必然會因此成為國王身邊舉足輕重的一員,而宮廷、內閣、議院這些東西,在那位教宗陛下看來,是這個世界上最充滿污穢和邪惡的地方。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受到污染,變得內心充滿罪惡,這位教宗陛下根本就不會太過在意,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原本就充滿了罪人,增加一個和減少一個,根本就沒有多少差別。
但是系密特卻完全不同,教宗真正擔憂的是他的力量。
擁有著力武士的強悍力量,更擁有著力武士所不曾擁有的奇特能力,雖然此刻聖堂大長老還能夠約束和壓制這個小孩,但是連大長老自己也承認,他根本無法估量這個小孩能夠取得的成就。
一旦當他成長到超越一切強者,當再也沒有人能夠約束他的時候,沒有人能夠預測,選擇墮落之路的他會做出些什麼。不過他同樣也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大長老和波索魯大魔法師,雖然同樣知道他的擔憂,但是他們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條道路。
正因為如此,這位教宗陛下只能夠無奈地在一旁沉默不語。
「無可否認,這一次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確實為我們帶來了一場奇跡般的勝利,不過我們擔心,仍舊有一些魔族逃脫了出去,除此之外,我們還擔心魔族可能會發起報復性的攻擊,或許應該事先採取一些防範措施。
「還有另一件事,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雖然成功地殺死了許多魔族,不過那隱藏在山峰洞穴之中的魔族基地,恐怕仍舊未曾受到絲毫損傷。大長老已決定派遣聖堂武士到那裡,趁此機會,給予那個魔族基地徹底的毀滅。」
「因此,我們希望北方軍團能夠配合聖堂的行動。必須承認一件事情,雖然這一次奇跡般地給予了魔族極為沉重的打擊,但是魔族之中有一個分支,幾乎沒有任何損失,那便是能夠飛翔在空中的飛行惡鬼,而軍隊的弩弓,正好是對付這些令人討厭的魔族的最好選擇。」
聽到波索魯大魔法師所說的一切,此刻已然陷入極度興奮之中的至尊的陛下,一直不停地點頭。
「沒有問題,我立刻下達旨意,讓北方軍團馬上派出增援的人馬,我相信統帥部能夠很好地達成這一次的使命。」詹姆斯七世微笑著說道。
他轉過頭來,吩咐身邊的宮廷總管,將塞根特元帥叫到他的跟前。
那位元帥大人早已經猜到國王陛下會有所吩咐,事實上,這一次的勝利,原本就讓他和他的部下們稍稍鬆了一口氣。
剛才波索魯大魔法師所展示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他僅僅只是粗略估計了—下,駐紮在那個基地之中的魔族,數量恐怕已超過百萬。
這已然是上一次戰役同樣粗略估計出來的魔族數量的一倍,說實話,當他看到那滿山遍野擠滿魔族的景象時,他的心在瞬息之間停止了跳動。
這位年邁的統帥幾乎已看到,無數士兵成片地倒下,無數城鎮和村莊化為荒無人煙的廢墟,他甚至彷彿看到了京城拜爾克屍橫遍野的景象。
正因為如此,當那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的時候,或許其他人都在興奮地高聲歡呼,但是他自己卻已全身綿軟地坐倒在地上。
這樣的感覺在他的記憶之中只有一次,那便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之上獲得了勝利,那種勝利的喜悅,和身心的極度疲憊同時襲來的感覺,是如此奇特而又強烈。
這位年邁的統帥對於國王陛下的旨意,沒有太多的猶豫,只不過他對於前去增援的人選有些猶豫不決。
由波索魯大魔法師剛才所說的那個地點,這位年邁的統帥已明白,那是屬於特賴維恩堡駐軍的防區。
自然,派遣克曼狄兵團前往增援,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塞根特元帥並非是對於前方的權勢糾葛一無所知的人物,更何況塔特尼斯家族和克曼狄家族之間的仇怨爭執,早已成為眾所周知的事情。
事實上,京城之中的許多人,已將塔特尼斯家族和克曼狄家族,看作是軍方和豪門世家的代表,而這兩家的恩怨,也已被看作是軍方和豪門世家之間的紛爭。
而這一次獲得近似於奇跡般勝利的人物,正是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就連這位年邁的元帥大人也非常懷疑,如果派遣克曼狄兵團前往增援,是否會引起糾紛和爭執。
「我立刻將這件事情傳達給葛勒特將軍,我會命令他立刻行動。」
塞根特元帥最終決定將這個難題推給葛勒特將軍,事實上,他最希望葛勒特將軍能夠帶領人馬親自增援。葛勒特將軍和塔特尼斯家族之間的友誼,同樣也被京城之中的大多數人所承認,事實上,就連塔特尼斯伯爵也公開宣稱,他和葛勒特將軍私交甚篤。
塞根特元帥的提議,同樣也令那位至尊的陛下感到滿意,這位國王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奧妙?
在他看來,派遣誰前往增援,無異於將一個唾手可得的功勳送給那個人。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葛勒特將軍都是唯一合適的人選,因此,這位至尊的陛下點了點頭。
統帥部連同所有的軍人都退了出去,此刻最為忙碌的,毫無疑問便是他們。
如何調度人馬,派遣誰盡快給予增援,除此之外,如何防止魔族的報復性反攻,以及如何趁此機會進一步擴大戰果,所有這一切,都必須盡快拿出方案來。
「我們也該離開了。」
教宗同樣站起來說道:「我和大長老必須好好商議一下,如何派遣聖堂武士增援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北方領地缺乏得力的神職人員,我要親自安排這件事情。」
「我也要一起離開。」
波索魯大魔法師說道:「我或許會親自前往北方領地,親眼見識一下魔族的基地,我實在是非常希望,能夠從那裡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真是羨慕身為魔法師的你,能夠通過魔法傳送到許多地方,而我就沒有這種本領。」旁邊的大長老笑著說道。
說笑間,三位地位尊貴的老者,離開了這座氣勢恢宏的大議事廳。
被打斷的挪前會議終於能夠重新開始,不過經歷剛才那番激動人心的場面,原本的議題,自然而然地被所有人遺忘得一乾二淨。
除此之外,那些原本的議題,和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比起來,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了。
正因為如此,接下來的御前會議,根本就變成了一個歌功頌德的聚會,唯一的議題就是——如何論功行賞。
當然,受到獎賞的,不可能只有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一個人,反正這一次前往北方領地的法恩納利伯爵,以及同行的其他人,肯定會受到獎賞,為了這件事情,早晚也得召開一次會議。
經過了這幾個月的變化,無論是長老院,還是內閣之中的官員,全都比以往開竅了許多,因此,根本就沒有人敢於發出有爭議的提議。
幾乎每一個有資格發言的人,都爭先恐後地,用極為誇大的言詞,吹捧這一次的功勳和成績。
當然,最大的功臣非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莫屬,其次便是法恩納利伯爵。
不過那些嗅覺特別靈敏,而且頭腦較為靈活的人,立刻想到了同屬於塔特尼斯家族的那位財務大臣。
法恩納利伯爵和塔特尼斯伯爵是什麼樣的關係,京城之中絕對不會有人不知道,而這一次,和塔特尼靳伯爵關係最為密切的兩個人,全都受到了嘉獎,如果獨獨遺漏了這一位,想必有些說不過去。
更何況,這些頭腦靈活的人,同樣記憶力也相當不錯,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全都記得,塔特尼斯伯爵曾經拿出一百萬金幣的鉅款,獻給陛下充當軍費。
這曾經是轟動京城的新聞,但是此刻卻毫無疑問成為了最好的理由。
因此順理成章地,塔特尼斯伯爵的名字也被填在應該嘉獎人員的名單之上,而且他的名字是如此靠前,僅次於這一次身為欽差大臣、率領調查團前往北方領地的法恩納利伯爵。
傾聽著群臣的意見,那位至尊的陛下始終一言不發。
不過從他那舒展的眉頭,和充滿喜悅的眼神之中,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對於這一切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