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網站並沒有留下郵箱之類聯繫方式,找遍了整個首頁,終於在最下面,找到了個「聯繫我們」,一點進去之後,原來是一個留言薄。應該怎麼措詞呢?既不能說太長,那樣容易讓人家不耐煩,但又不能說太短了,要不然人家人家會當自己是神經病。
思前想後,張少宇終於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本人於無意間,發現貴站的一個十分危險的安全漏洞,請聯繫QQ188XXX,本人願為之解答。」
這招雖然損了點兒,可肯定能引起網站方面的注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況且又是跟自己切身利益緊密相關的。
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兒,可消息發出去好幾天,如泥牛入海一樣,杳無音訊。會不會是人家網站留言的人太多?看不過來?或者……他們根本不看留言本!!不會不會,好歹人家也是正規網站,應該不會這麼不小心。
等待,是最讓人痛苦的一件事情。眼看著主一個月的時間越來越近,可自己的作品還躺在QQ網絡硬盤裡面,張少宇那個著急上火啊,牙齦處腫起一個老大的包。他並不在意這些歌能取得什麼成績,他只是怕說出去的話沒有做到。
二十一年來,從他記事起,只要說出去的話,應承人家的事,從來沒有無法兌現過。惟獨這件事情,讓他心裡沒底兒。自己的作品,當然不會懷疑,可問題是,人家QQ164會不會當自己是惡搞,故意嚇他們的?
為保險起見,張少宇又去留了一次言。並聲稱十萬火急,已經有黑客盯上了他們網站,並準備於當晚九點進行攻擊。如果處理不及時,有可能造成主機爆炸,顯示器熄火。他自己也覺得這話過了一點,可也顧不了那麼許多,撿嚴重的說。
有句話說得好啊,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離張少宇所定的一月這期,還有五天的時候,有自稱是QQ164網站管理員的人加了他的QQ。張少宇那個高興啊,一加上就大哥大哥叫個不停,叫到最後,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孫子了點?
「就是你說我們網站有安全漏洞?」對方的口氣好像不太友善。
張少宇打過去一個笑臉:「嘿嘿,就是我啦。」
「就是你說,如果如果處理不及時,就會主機爆炸,顯示器熄火?」對方繼續追問。
張少宇又賠上一個笑臉:「嘿嘿,就是我啦。」
隨後,對方打過來一個鄙視的表情:「丫學過電腦嗎?知道顯示器是方的還是圓的?7誰要能用到主機爆炸,我叫他大爺!」
被人削了一頓,張少宇的心情反而輕鬆了不少。如果來一個正兒八經的,他還真不知道怎麼開口。現在聽這哥們的口氣,也應該是個性情中人,這樣一來,就好說話得多了。
「嘎嘎……你也猜到我說的是假的吧?那你怎麼還加我的QQ呢?」張少宇問道。
對方的回答差點沒讓張少宇吐血:「哦,今天我值班,反正也沒事兒,我就想看看,世上真有這麼閒得慌的人嗎?」我他媽還閒得慌,我都快急死了我!靠!可現在有求於人,人家是大爺,咱就得裝孫子啊。
「呵呵,實在是對不住,實話跟你說吧,哥們,事情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們網站幫我個忙,又沒有你們的聯繫方式,所以,才出此下策,別介意啊。」張少宇還從來沒給人說過這種軟話,真有點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味道。
「幫忙?我可告訴你,我們網站不做黑的,什麼坑蒙拐騙的勾當,不要找我們。」對方警惕起來。
張少宇當時就火了:「靠!我是那樣的人麼?明說了吧,我想讓你們給我弄個專欄,在首頁推薦我的歌!」這話發出去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太妥當,人家會不會生氣?
至少有三分鐘時間,對方沒有反應,也沒有下線。張少宇猜測著他在幹什麼?捧腹大笑,認為自己太白癡?或者,眉頭緊鎖,摸著下巴,在思考是不是遇上高人了?又或者,只是去上廁所而已?
「兄弟,你這句話是我聽過最狂的。QQ164在內地,也算是知名網站了,能在我們首頁推薦的歌,哪首不是金曲?你居然敢說讓我們給你開個專欄?連張學有,劉德燁這樣的超級天王,也最多在首頁加個鏈接,沒有專欄一說。你憑什麼?」對方回話了,語氣大不一樣。
張少宇取下嘴邊的香煙,彈了彈,微微一笑,回復道:「《月夜》這首歌,你知道吧?」
「知道,最近挺火。怎麼,跟你有關係?」
「我是詞曲的原作者,只不過被人剽竊而已。」張少宇回復道。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然後發過來一句話:「給你五分鐘,最好讓我相信你的話,要不然,對不起,直接拖黑名單了,我不想跟一個有狂想症的人多說話。」
張少宇冷笑一聲,隨即回復道:「我原諒你的狂妄。」
對方也不服輸:「你比我更狂。」
什麼也沒有說,直接把六首歌的文件打了一個包,發送了過去。對方好像有些遲疑,但還是接收了。估計得有一個時間來聽,張少宇把鍵盤一推,上廁所去了。
在廁所的水池子前面捧起一把涼水澆在臉上,張少定吸了吸鼻子,看著水池子上方的鏡子。雖說哥們這樣子算不得十分帥氣,但一臉的英氣,目光之中充滿了桀驁不馴,一看就不是好鳥,不對不對,一看就不像是失敗者。對,一定能成!只要有信心,再肯努力,沒有什麼事兒能難倒自己的!
「我怎麼跟自己開起玩笑來了。」笑了笑,擦乾手,走出了廁所。又在網吧裡轉悠了一圈,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他回到了電腦前面。
屁股剛坐下,對方發消息過來了:「聽完了,想聽我的評價嗎?」
「你能聽完,證明我的歌並不是太差,以你音樂網站管理員的身份來說,能一口氣聽完六首不知名的歌,說明我的歌有可取之處,所以,你的評價,我大概可以想到了。」張少宇自信滿滿的回復道。
對方有些無語,打過來一串省略號之後問道:「哥們,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一點?你知不知道人太狂了,對自己沒有好處。」
「那非常抱歉,囂張是我本性。」張少宇抖動肩膀,嘿嘿笑著。他估計這事兒多半是有戲了。
「那好,你接著囂張吧,我不奉陪了。」對方發過來這一條消息之後,下線了。
這是張少宇第一次被人弄得不知所措,發生了什麼事情?事情黃了嗎?我說錯什麼了?我囂不囂張,關你屁事兒,談歌就談歌吧,你管我個人的事兒幹什麼?這人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一把推開鍵盤,張少宇掏出一支煙點上,狠命的抽著。見他個大頭鬼,怎麼碰上這號人,神經病!
百思不得其解,電影裡也沒這種劇情啊。本來談事談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因為我的個性就不談了?我又沒罵你,又沒得罪你,怪事!怪事!
突然背後伸出一支纖纖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掉了自己口中的香煙,張少宇正在氣頭上,被這麼一弄,以來是網吧哪個朋友,脫口而出罵道:「操……」剛罵出一個字,想起自己的身份,關係再好,別人也是顧客,不能這麼沒禮貌。
「你要操……」背後傳來一個女人聲音,也是說一半沒有說下去。張少宇一聽,扭頭一看,原來是楊師姐。
「是師姐啊,你怎麼來了?」張少宇又扭回頭去,皺著眉頭,盯著QQ出神。楊婷瑤一看他這樣子,知道多半是事情談得不順利。這個時候問他,他也不會說,乾脆自己拿起鼠標,翻看起他的聊天紀錄來。
看完之後,楊婷瑤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張少宇身邊。
「少宇,轉過頭來,看著我。」楊婷瑤的口氣絕對嚴肅。張少宇一愣,隨口說道:「師姐,有什麼話就說吧,煩著呢。」
「怎麼?我的話也不聽了?」楊婷瑤冷冷的說道。張少宇扭頭看了看她,見她一本正經,好像真有什麼重要的事兒。搬了搬椅子,和她面對面坐著。
「有一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我得好好給你上一課。」楊婷瑤正色說道。
張少宇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奇怪的問道:「我的師姐,沒事兒吧你?」
「嚴肅點兒!上課呢!」楊婷瑤一把打開了張少宇的手。張少宇一怔,大呼奇了,今天遇到的人,怎麼都一副神經病德行?我他媽這是招誰惹誰了?
「少宇,你的脾氣沖,性子烈,說話做事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覺,我行我素,獨斷專行。因為這些,你沒少吃虧吧?司徒強的事兒,你給弄了一個留校查看,還有,你家裡的事兒,我一直想說,如果你肯靜下心來,好好的給家裡解釋,會弄成這樣嗎?其實許多事情,都是你的脾氣造成的,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的,與人相處,不應該是這樣的。」楊婷瑤不管張少宇的臉色漸漸變得冷漠起來,直言不諱。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張少宇只當他在放屁,可現在說這話的人,是楊婷瑤。情況自然是大不一樣,一股怒火已經衝到頭頂,可被他死死壓住。對誰發火都行,就是不能沖楊師姐。
平靜的說道:「嗯,我脾氣沖,火氣大,做事情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獨斷專行,一切的麻煩都是我自找的,對不對?那照你這麼說,我跟張莉分手的事兒,也是我的原因咯?」
楊婷瑤笑了笑,同樣以平靜的語氣回答道:「不能說全是,但也可能有你的原因。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應該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而不是以自我為中心,就拿這件事情來說吧,我敢肯定,他對你的作品有興趣,可就是因為你的態度,讓別人很生氣,讓別人受不了。少宇,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你會吃大虧的。我不想看到這種結果。」
張少宇表面上反應出來出奇的平靜,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慢慢伸過頭去,在楊婷瑤耳邊輕聲說道:「楊師姐,門在那邊,我不敢保證一分鐘之後,我還能忍住不發火。」說完,搬過椅子,在電腦前面坐了下來,再不回頭看楊婷瑤。
楊婷瑤絲毫不示弱,「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張少宇,不是你才會發火!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像你這麼狂妄,這麼自大,這麼令人討厭!」說完這一句話,楊婷瑤轉身就走。
網吧裡的客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本來有人機子出現了問題,想找網管解決,這會兒一見,也只得盯著死機的屏幕不敢出聲。那些想結帳下機的,也只好繼續上著。
人一旦氣急,這胸口就痛,張少宇手按著胸口,拚命忍住。他告訴自己,這裡是網吧,是工作場所,千萬不能發火。可楊婷瑤的話,已經深深刺傷了他。狂妄,自大,令人討厭。他真的不願意相信這話是從楊婷瑤口中說出來的。
那可是自己的楊師姐啊,她居然這麼說我。好像我張少宇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我真的有那麼差嗎?這話如果換成李丹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自己肯定一個耳光打過去!
「啊……」實在是痛得厲害,自己好像快要爆炸了!一把拖開椅子,張少宇衝進了廁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頭伸進水池子裡,擰開水龍頭嘩嘩的衝著。
冰涼的水沖過頭頂,張少宇感覺好受了些。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就沒碰到一件順心的事情?難道真的是我的原因嗎?難道我真的有那麼的令人討厭嗎?如果真的是,為什麼李丹他們從來沒有給我講過?
楊婷瑤啊楊婷瑤,你可真是把哥們心傷了。
無力的坐在地板上,張少宇心情糟透了。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從自己身邊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是一個狂妄,自大,令人討厭的人。呵呵,諷刺啊,絕對的諷刺,說這話的,偏偏是最瞭解他的楊婷瑤。
正真是湊巧,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張少宇第一個猜到的,是楊婷瑤,她是還跟自己道歉呢,還是沒有罵夠,打個電話接著罵?
掏出手機,一看號碼,原來是李丹。
「喂,少宇,速度回學校,有事兒!有急事兒!」李丹大聲喊道,張少宇根本沒有心去聽他的話,低聲問道:「李丹,咱們兄弟多年,我問你一個問題。我是不是一個狂妄,自大,令人討厭的人?」
電話那頭的李丹好一陣沒有聲音,張少宇可以想像得到,他聽到這番話,肯定是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我靠!這話是誰說的?老子揍不死他!」李丹好像出離的憤怒。張少宇瞬間明白了,也不管李丹還在說著什麼事兒,直接關上了手機。
《戰國策》中有一篇文章,叫做《鄒忌諷齊王納諫》。鄒忌是齊國的美男子,當時,齊國還有另外一位帥哥,徐公。鄒忌問自己的妻子,小妾,客人,都說他比徐公要帥。可當鄒忌真的見到徐公時,才知道,自己不如他。
可是為什麼這些人都說自己比他帥呢?鄒忌左思右想,終於有了這句名言: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者,欲有求於我也。
自己現在不正是這種情況嗎?李丹他們,作為和自己這麼多年的兄弟,對自己的瞭解,當然要比別人多,他們肯定知道自己的缺點,可為什麼沒有說呢?原因就在於,他們是自己人,不願意說我。而其他人又沒有那個必要來說我,以至於,自己到今天才知道,狂妄,自大,令人討厭,這些都是在說自己。
輕輕歎了一口氣,張少宇站了起來。還能說什麼呢,一個狂妄自大,又令人討厭的人,如果不去跳樓自殺,那就只有一個選擇。
回到電腦前面,不理會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張少宇給QQ164的管理員發過去了一句話:「朋友,對不起,我剛才講話過分了一些。合作談不成沒有關係,但請原諒我給你帶來的不快。再見,祝天天開心。」
這種話,在張少宇有知以來的二十一年裡,從來沒有講過,這是第一次。
正準備關上電腦,回學校去好好歇歇,沒想到那人突然回復過來:「這就對了嘛,年輕人,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千萬記得啊。好,我們來談談專欄的事兒吧。」
怎麼?同意給我開專欄?讓我享受比張天王,劉天王還高的待遇?幸福來得太突然,張少宇有些懵了,不是談吹了嗎?
「那個,那個,朋友,你的意思是說,同意給我開專欄了?」張少宇顫抖的出了這句話。
「嘿嘿,我可沒有這麼說哦。在我們首頁打個廣告,那可都是按時間計費的,看你這人還不錯,我可以考慮給你算便宜一點。」
張少宇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被陡然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我沒有錢。」
「沒錢,那……」對方有些為難了。
「我雖然沒有錢,但是我可以把這六首歌的版權無償送給你們。我只要求保留在你們網站上面的署名權,以後,你們要把這六首歌怎麼樣,跟我沒有關係。」張少宇把自己的條件全盤托出。
接下來的幾分鐘,張少宇猶如過了好幾年,他知道,對方一定是在考慮。一個沒有一點點名氣的歌手,要用他的六首作品來換取在網站首頁推薦的機會,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非常慎重。
「成交!為期一個月,不過你要馬上把原稿發過來。一個月之後,這六首歌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對方很痛快。
張少宇更痛快:「沒有問題,就這麼說定了。」
下班之後,張少宇獨自一個人漫步在成都的大街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走,總之,走到哪兒算哪兒。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應該為自己這二十一年來的所作所為,好好的想一想,注意,不是反省,是想一想。
自己出生外婆家裡,由外婆一手帶大,沒有感受過什麼父愛母愛,大概是因為代溝的問題吧,外公和外婆都很少和自己溝通,他們只是在生活上關心自己,跟自己說的話,無非就是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要麼就是學得好不好。
這養成了自己特立獨行的性格,不受他人的左右,堅持自己的想法。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來解決一切爭端,那就是拳頭。家裡的情況,使自己的自尊心強得可怕,誰敢得罪自己,非要讓他吃盡苦頭不可。
一言不和,就可以跟人打一架。高中以前,自己一直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上了大學之後,想法漸漸有些改變,特別是上次暑假時,跟人打了一架,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自己才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
再加上跟張莉的分手,使自己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或許,自己的性格真的有問題,或許,好多事情,責任真的在自己,這些都可以承認。別人這麼認為,沒有關係,可是,楊師姐這麼說,實在是無法接受。
男人可以不懼任何危難險困,可以不被任何事物所擊倒,卻可以因為女人的一句話,傷心難過,前提是,這個女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抬頭望了望四周,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走到九里堤公園來了。這會兒正是晚飯後的散步時間,公園裡到處都是扶老攜幼,拖家帶口的人。太陽已經西斜,落日的餘輝映照在噴泉湖中,使湖水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身邊一株大樹,枝繁葉茂,亭亭有如華蓋,張少宇突然想起,那日跟楊婷瑤來公園時,曾經為了引開她的注意力,算過一命,那老先生曾經說過,要自己注意人際關係什麼的,當時並不以為意,現在想來,或許還真有些道理。
想想自己二十一歲才明白這些道理,張少宇自己也覺得好笑。問題一旦想通,心情也為之豁然開朗。深深吸上一口帶著花香的空氣,整理了一下情緒,他踏上了返校的路。
剛走到校門口,正碰上一臉的焦急的李丹,張少宇還沒來得及問他要去哪裡,李丹已經劈頭一句數落:「你跑哪兒去了?手機又關機,網吧裡又沒人!」說完之後,自己也發覺好像不太妥,正要解釋。
張少宇已經微微笑了笑:「我走公園走了走,怎麼了?」
李丹有些錯愕,少宇又怎麼了?
「哦,對了,你外婆來了!」
操場右上角的一張石凳上,坐著一位滿頭銀絲的婆婆。身著樸素,手裡緊緊提著一根紅色的口袋,正緊張的望著四周。就在她不遠處,一群大學生正大聲呼喊的踢著足球,使這副畫面,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協調。
張少宇幾乎是一步一拖的走了過去,每接近外婆一步,都感覺到腳上的重量加了一分。外婆一直生活在農村,近幾年外公退休,才從鄉下到了縣城。她從來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認識一個,除了縣城,她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真不敢想像,她是怎麼到成都來的。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從縣城到成都,五六個小時的路程,她該承受了多少的顛簸啊。對於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家來說,這不啻於一場折磨。
「外婆……」剛強如張少宇,霸氣如張少宇,在這個時候,僅僅叫了一聲,可已經帶著哭腔,淚水已經迷濛了雙眼。
老人家突然抬起頭,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外孫,臉上綻放出驚喜而慈愛的笑容,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外孫的手,握了又握:「少宇啊,外婆等你好幾個鐘頭了,才下班啊?」
張少宇還沒有回答,李丹已經走了過來,替他回答道:「是啊,少宇他們網吧最近很忙,所以才這麼晚回來。」說完,見附近踢球的小子越叫越大聲,忍不住一聲暴喝:「都給老子滾遠點踢!要不然扎爆你的球!」
張少宇強忍住就快掉落的眼淚,扶著比自己矮許多的外婆,顫聲道:「外婆,您還沒有吃飯吧?走,我們去吃飯。」
外婆開心的笑了,笑得整個臉上的皺紋都會展開來,張少宇忙背過臉去,他不想讓外婆看到自己流淚。
「少宇,你帶外婆去吃飯,我回寢室了,有事兒打電話丹拍了拍張少宇說道。
「小伙子,一起去吃吧。」外婆還不忘叫李丹。
「沒事兒,外婆,他已經吃過了,我們走吧。」張少宇說完就扶著老人家慢慢往餐館走。
到了餐館,服侍外婆坐下,張少宇對老闆叫道:「撿現在的菜,炒幾個,我不要你們桶裡的飯,給我拿你們用電飯煲煮的來,我知道給錢,要快。」
外婆一直端詳著張少宇,哎,這個孩子怎麼瘦這麼多啊?當初他賭氣離開家,自己差點沒和他外公鬧翻,你說他還是個孩子,你這麼跟他較真幹嘛?人家陳所長都說了,只是個誤會,你還抓著不放,又給他爸爸打去電話告狀。少宇這孩子,從小受不得半點委屈,哪能由著他爸那麼罵。
「少宇啊,我聽你媽打電話回來說,你自己在工作了?」外婆問道。張少宇點了點頭,在長輩面前,他一向不多說話。
「哎呀,你還這麼小,怎麼能去工作呢?身體怎麼吃得消啊?」外婆疼惜的說道,在她的眼裡,外孫再大,始終還是個孩子。
張少宇含著淚回答道:「沒事兒的,外婆,我幹的都是技術活兒,不累。」
外婆點了點頭,笑道:「是啊,我外孫是大學生呢,當然不會幹粗活兒。不過,這也不行啊,你得上學。」
這時,老闆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張少宇趕忙起身接過,親自放在外婆面前,再恭恭敬敬的取過一雙筷子,雙手遞了過去。
「你也吃,你也吃,工作一天,餓壞了吧?」外婆說道。張少宇坐了下來,替外婆添上一碗飯,等外婆動了筷子,自己才敢開始吃。看來外婆一定是一天沒有吃飯,吃得津津有味,掉一粒米在桌子上,她也會揀起來。看到這一切,張少宇那不爭氣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女生宿舍
楊婷瑤站在窗前,手裡握著手機,她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給張少宇打個電話。自己今天的話,好像說得重了一點,他的自尊心那麼強,一定受不了。唉,都怪自己當時太急了,才會口不擇言,想到什麼說什麼。
那可是自己的男朋友啊,怎麼能那麼說他呢。但是,話又說回來,自己還不是替他著想,他的脾氣真的太沖,如果不改,出生社會以後,會吃大虧的。只不過和別人打了一場架,就想方設法把人家弄出學校去,眼看大學就要畢業,這不是毀人家的前程嗎?
說到底,他也是為了兄弟,如果被處分的只是他,或許他還不會這麼做,可偏偏搭上了李丹那幾個活寶。男人啊,就知道什麼義氣,真不知道義氣能抵什麼用。
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先給他寢室打個電話,問問李丹,他回來了沒有。
「喂,李丹啊,我是楊婷瑤,少宇回來了嗎?什麼!他,他外婆?在哪兒呢?好!」
放下電話,楊婷瑤立馬衝下了宿舍,在校園裡的餐館,一家一家的找。終於,在他們常吃飯的那家餐館,他看到了這樣一幕。
張少宇根本顧不得自己吃飯,一個勁兒的往他對面那們慈祥的老人家碗裡夾菜。每夾一次,都會站起來,挽著袖子遞過去,然後再坐下。沒有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張少宇,會對他外婆這麼孝順。
本來還在考慮是不是要進去,那不開眼的餐館老闆娘已經高聲叫了起來:「小楊,怎麼不進來啊?小張在裡面呢!」
聽到這句話,張少宇回過頭來看了看,隨即又轉了回去。
「看來他是生氣了。」楊婷瑤心裡想道,悄悄走了進去,站在張少宇身邊,她在想著,應該怎麼稱呼他的外婆。
外婆正吃著飯,突然瞧見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站在自己外孫身邊,微笑的看著自己。便向張少宇問道:「少宇,這位姑娘是?」
張少宇顯得有些窘迫,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楊婷瑤搶先一步,甜甜的叫了一聲:「婆婆您好,我叫楊婷瑤,是少宇的朋友。」
這一聲,叫得老人家心花怒放,眉開眼笑,放下碗筷,拍著自己身邊的凳子說道:「來來來,姑娘,快坐,一起吃點兒。」楊婷瑤依言坐了下來,連連搖手道:「不了,婆婆,我已經吃過了,您快吃,要不然就涼了。」
外婆開心的笑著,看看楊婷瑤,又看看低頭不語的張少宇,端起了碗筷。別以為老人家讀過書,就什麼也不明白,人家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要多。一看自己外孫跟這位小楊,就知道,一定是在耍朋友。想一想,少宇也二十一了,想當初,自己才十八歲就嫁了他外公
這孩子是該成家了。
「晚上你外婆住哪兒?」楊婷瑤的腳在桌子正面輕輕碰了碰張少宇。
張少宇一怔,他還真沒有想到過這事兒。是啊,天色已經很晚了,今天晚上外婆該住哪兒呢?想來想去,也只好去住賓館,可賓館那地方,龍蛇混雜,實在是太……
看著張少宇眉頭緊鎖的樣子,楊婷瑤笑了笑,站起身來對外婆說道:「婆婆,您慢慢吃,我出去一下啊。」
出了餐廳,楊婷瑤便拿出手機打起了電話。
「喂,小雪啊,哎,跟你商量個事兒,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回寢室跟我擠一下。嗯,是這樣的,少宇他外婆來看他了,去你的,什麼我外婆!嗯,對,好的,謝謝你啊。」
等外婆吃完了飯,張少宇又小心翼翼扶著她走出了餐廳。楊婷瑤迎了上來,竟然非常自然的把張少宇擠到了一邊,扶著外婆,嬌聲說道:「婆婆,你坐了一天的車,已經累了吧,我已經找了個住處,您就將就一晚上吧。」
老人家聽了這話,笑得嘴都合不攏,真是個懂事兒的姑娘,我們家少宇要是能娶了她,那可真是福氣咯。
看著楊婷瑤扶走外婆,張少宇竟愣在那兒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到底這是我外婆還是你外婆?
楊婷瑤有個朋友因為要考研,在學校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兩居室,自己一個人住。平常,楊婷瑤她們知道她專心,都很少來打擾她,可這次情況特殊,楊婷瑤也只好放下面子求人家了。
房子很寬敞,也打掃得很乾淨,那位朋友接到電話之後,就已經回去了寢室。把鑰匙放在門前的毯子下面。進了屋,楊婷瑤像個小媳婦兒一樣侍候外婆坐下,又忙前忙後張羅著熱水什麼的,弄得張少宇十分鬱悶,這才哪兒跟哪兒,你就開始掙表現了?
等服侍外婆洗漱完畢之後,楊婷瑤又找出一張蓆子,一個枕頭,還有一床毛巾被跑隔壁屋去了。張少宇正疑惑著她要幹什麼,只見外婆對自己招了招手,趕忙走到外婆跟前。
「少宇,這姑娘外婆挺喜歡的,你們在談戀愛,對不對?」外婆壓低聲音問道。
既然外婆都已經說了喜歡,自己難道告訴她沒有嗎?只要外婆高興,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當下,張少宇點了點頭,回答道:「對,外婆,她是我女朋友。」
外婆開心的笑了,摸著張少宇的頭歎道:「唉,少宇長大了,成了男子漢了,外婆高興啊。」
張少宇蹲在外婆跟前,溫順得像只小綿羊,哪兒還有平時飛揚跋扈的模樣。
「哦,對了。」外婆好像想起什麼事兒還沒做,在旁邊摸索著,她視力不好,總也摸不到。張少宇見狀,趕忙拿過那根外婆用過好幾年的口袋遞了過去。
外婆接過,在口袋裡掏了半天,終於拿出一卷東西來。那是一根手帕吧?好像包著什麼東西,外婆迎著燈光,顫顫巍巍打開手帕,裡面卻又裹著一層紙。再打開那層紙,張少宇才發現,裡面裝的竟然是錢。
外婆理出那卷錢,張少宇發現,最大面額是二十元的,其他有十元,有五元,甚至有一元的。好厚一卷,恐怕得有幾百塊。這些錢,都是外公平時給外婆的零花錢,她從來捨不得花,全留了下來。再加上平時買個廢紙,酒瓶什麼的,才湊下這筆錢。
「來,少宇啊,外婆知道你好強,一定不會再要你爸爸的錢。可是你還小啊,別急著工作,這些錢你拿著,啊,想買點什麼就買點什麼。」外婆伸出顫抖的手,把那卷錢遞到了張少宇面前。
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天第幾次掉眼淚了,張少宇甚至有些懷疑,我還是不是那個藐視一切的張少宇?怎麼跟個女人似的,說哭就哭。
「外婆,不不不,這些錢是您的,我不能要。再說,我現在有工資,已經夠我花了。」張少宇擋著外婆的手,拚命推辭。
幸好在這個時候,楊婷瑤及時出現,替張少宇解了圍。
「婆婆,少宇他現在一個月有一千多塊工資呢,已經夠他自己花了。您放心,我這個姐姐會好好管著他,不會讓他亂花錢的。」
外婆一聽這話,心裡就踏實了,男人總歸得有一個女人來管著才會老實。這小楊,人又漂亮,又懂事兒,越是越看越喜歡。真是恨不得讓少宇馬上娶了她,當自己的孫媳婦,說不定在自己有生之年,還可以抱到曾孫。
「好好好,小楊,你就替我好好管著少宇。他從小就調皮,不過啊,我這外孫絕對沒有什麼壞心腸,對人就是一個字,真。只要你對他好,他就會一百倍報答你的。」
楊婷瑤怎麼聽這話,都像是在暗示著什麼,當下也不點破,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