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以後出生的年輕人,與上一代之間,總會存在著觀念上的差異,大人們把這稱之為「叛逆」,而年輕人們則認為這是「個性」,於是乎,漠視一切。
其實張少宇在派出所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回家結結實實挨一頓批評,他也決定不會頂一句嘴,任憑外公怎麼說,自己承認錯誤就是了。可事情,似乎並沒有按照他想像中那樣發展。
陳所長將他送到家裡,外公與他敘了敘舊,兩個人在客廳裡高聲的交談著。張少宇一進屋就低著頭站在一邊,等候著發落。但奇怪的是,外公並沒有說什麼,任由他站在一旁。大約過了十來分鐘,陳所長起身告辭,張少宇很有禮貌的謝過了他,並送出了門外。
「暴風雨要來了。」張少宇在心裡暗道。
外公又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拿過茶几上的搖控板打開了電視,看了起來,似乎沒有看見旁邊站著張少宇。他津津有味的看著電視,偶爾還對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外婆說幾句電視劇的情節。張少宇心裡開始有些難過了,罵他一頓,甚至打他一頓,也比這樣對他要好啊。
二十一歲,一米七五的小伙子筆直的杵在那兒,是不怎麼好看。張少宇神色平靜的看著外公,看來,這一次得自己主動承認錯誤了。深深吸上一口氣,張少宇準備開口了。就在這個時候,外公突然拿起了花几上的電話。
張少宇感覺到自己心裡突然收縮了一下,緊張起來,外公要給誰打電話?
伸長脖子看著外公撥著號碼,張少宇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那是爸爸的手機!接下來的這段話,後來張少宇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那天外公的一番話,可以說是我二十一歲以來,最讓我傷心難過的,因為那段話,我幾乎和家裡斷絕了關係。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好像是爸爸,外公先問了他們的身體和工作情況,最後話鋒一轉,說出了一句讓張少宇立馬打了個寒顫的話:「有件事情我必須得向你們道歉,對不起,我沒能管教好張少宇。」
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父親聽到這句話,反應會是何等的激烈,他大聲的吼著,質問兒子又犯了什麼錯,連站在五步之外的張少宇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他的怒吼聲。他的心裡,突然有一種落空的感覺,像是突然墜入了萬丈深淵,掉進了寒冷刺骨的冰水裡,那股寒意,是從心裡升上來的。
正當張少宇手足無措的時候,外公拿著電話遞向他,一句話也沒有講。
張少宇雙手接過,又趕快退後兩步,接了起來。
「爸……」還沒叫出來,電話那頭的父親已經開始咆哮了。
「混帳東西!老子在外面做牛做馬供你上大學!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真有出息啊,居然連派出所也進去了,在咱們張家,你還是頭一號!丟人現眼,我怎麼生了你這麼的混帳東西,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你還要不要臉了?」
「爸,您聽我解釋……」張少宇感覺得到父親的憤怒,他想解釋一下。可父親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仍舊憤怒的罵著,話是越來越難聽。
一股怒火漸漸從心底升起,慢慢的向上爬,最終,衝上了頭頂。作為父親,你除了給我學費,生活費之外,還做過其他事兒麼?我二十一歲了,在記憶裡,只見過你三面!試問普天之下,有哪個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憤怒歸憤怒,可張少宇還算理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再不對,也不能頂嘴。於是,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緊緊咬著牙忍住就快要爆發的怒火,輕聲問道:「爸,我想跟媽媽通話,可以嗎?」
可那頭的父親正在氣頭上,哪兒會搭理他,他仍舊無情的謾罵著,用盡了一切可以用的惡毒字眼。張少宇起先還對自己說,沒關係,爸爸沒讀過什麼書,罵人難免有些精俗。可後來,父親居然罵出了「你簡直連畜生也不如」這句話。張少宇真的怒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頭已經被氣得有些發痛,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團什麼東西,悶得難受。
「爸,罵夠了嗎?」張少宇突然提高音量問道。
電話那頭的父親也突然停了下來,他大概沒有想到,兒子會冒出這麼一句話。兩父子都突然沉默下來,可這沉默,只是爆發前的寧靜,片刻之後,一句影響張少宇一生的話,從父親口裡講了出來。
「好,你小子還成精了,行,你不是很能耐麼?有能耐以後別靠老子,有本你……」
這一次,不等父親說完,張少宇接口道:「沒問題,就這樣吧,爸媽保重。」說完,將電話重重扣了下去。那一刻,張少宇的心裡滿是憤怒和哀傷,為什麼我會有這麼一個不近人情的父親?為什麼他不聽我解釋?難道在他眼裡,兒子天生就是個壞胚?
「少宇,你……」外婆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張少宇知道,那是外公不許她說話。雖然外婆總是護著他,可外婆卻必須得聽外公的。
張少宇什麼話也沒有說,逕直走進房間裡搶收起東西來。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受夠了,與其在這裡受人漠視的目光,還不如早些離開的好。東西並不多,也就是幾件換洗衣服,裝進行禮箱,提著就可以走。
可是,突然瞥見箱子中一樣東西,張少宇愣了愣。那是一張相片,靜靜的躺在衣服上面。照片上的張少宇笑得那麼燦爛,他的懷裡,小鳥依人般靠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那是張莉。
拿起照片,張少宇愛惜的擦了又擦,照片上的張莉那麼的文靜,典雅,幾天以前,她還是自己的女友,可現在……哎呀,張少宇啊張少宇,你怎麼就這麼倒霉啊,什麼破事兒全讓你給碰上了。
自嘲的笑了笑,把照片放了回去,利索的提上箱子,張少宇往外走去。
外婆一見他提著箱子出來,臉色大變,連忙從沙發站了起來,上前一把拉住寶貝外孫的手,失聲道:「少宇,你這是要幹什麼?」
「放開他,讓他走。」外公冷冰冰的聲音在一邊響起,像是一把劍,狠狠的插在張少宇的心臟上。他笑了笑,強忍住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對外婆說道:「外婆啊,孫兒要走了。您老人家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您一向身體不好,千萬記得吃藥,我會回來看您的。外婆,我……」
實在說不下去了,看著只齊到自己胸口,身形已經有些佝僂,頭髮花白,滿面皺紋的外婆渾濁的雙眼裡噙滿了淚水,張少宇心如刀割一般。
「乖,少宇乖啊,不要跟你爸爸和外公嘔氣,他們也是為你好,咱不走啊,聽話。」外婆老淚縱橫,摸著自己最心疼的外孫的臉哄小孩子一般說道。
張少宇拉著外婆的手,拚命擠出一點笑容:「少宇知道,外婆,我走了。」說完,提起箱子,轉身冷冷的對外公說了一句:「外公,保重。」語畢,毫不猶豫的向外面走去。身後,傳來外婆帶著哭腔和外公的爭吵聲,張少宇聽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讓他走,讓他自生自滅!
哀莫大於心死,家對誰來說,都是一個溫情脈脈的所在,可張少宇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除了外婆,好像這個世上並沒有在乎他的存在,有的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死了,會不會有人替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