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建興元年,對曹魏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年頭。
自去年大敗於季漢,被諸葛孔明的八陣圖加地雷火炮打得又是傷兵又是折將,數萬精兵丟在渭南,一國的尚書令、上軍將軍都陷入了敵陣之中,實在是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丟面子丟得抬不起頭來,元氣傷得直不起腰來。曹丕怕季漢乘勢攻擊,不敢駐在洛陽,直接回了鄴城,回城之後就大病一場。他本來就心高氣驕,難以容人,所以把曹植、曹彰等兄弟們全都貶到各地,圈了起來,不給半點權力。此時大敗,更是覺得這些兄弟們都在看自己的笑話,恨不得老天打一個劈雷,把季漢和這些兄弟們全都劈死。
戰亂的創傷還沒來得及恢復,竟遇上了天災。七月裡,一群群蝗蟲黑壓壓佈滿了冀州的天空,如同翻滾的烏雲,狂怒的暴風,所過之處,嚙桑嚼草噬禾吃樹,眨眼之間,遍地裡空空如野,連一根谷子桿都剩不下。老百姓被吃得饑寒啼號,哀聲遍野,扶老攜幼逃向司州、青州、徐州,一路之上餓死的百姓塞道盈渠。曹丕住在冀州鄴城,眼望這一片慘象,不由得悲從中來。
歷來蝗災被認為是德政不修,帝王應下罪已詔的。由此人們不由又想起去年的日食,想起的曹植的七步之詩,想起獻帝被廢後莫名的死去,竟不由得人們對天命的歸依、曹丕的得位、乃至魏國的正統又開始了懷疑。
朝堂上,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大魏不設丞相,尚書令便署理丞相之職。可是陳群被俘之人,而今雖復原職,卻如何服眾?曹丕本來看好司馬懿,現在他因渭南之敗,自動請辭,而且此戰之中,他有頗多可疑之處,讓人不得不防。曹丕問起太尉賈詡,太尉閉著眼睛,只說了一句話:「當年武帝在時,曾言司馬懿鷹視狼顧。」鷹視狼顧,這樣的人如何能重用?而賈太尉,雖為當世之傑,可他年紀太老,整日在家養病,除非奉詔,並不上朝。諾大一個大魏,號人地靈人傑,人才眾多,怎麼短短幾年時間,竟然沒有多少可用之人了?
對這一切,曹丕急在臉上,恨在心頭。今年以來,各地小範圍的叛亂又開始出現,并州的匈奴越發不安份,好在梁習的病開始好轉,他只要一天還在,并州便安如泰山--當然,這還需要季漢不東渡黃河。面對重重危機,在少年時就隨曹操南征北戰的曹丕認定,必須要一場勝仗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加強自己的威信,轉移國內的矛盾。
於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孫權--雖然魏國實力因大敗而些許減弱,但是孫權還不如自己,他去年大敗,今年又被季漢狠狠敲詐了一筆。再加上他們太不老實,討伐他實在是名正言順。
這個可恨的孫權!當日與季漢翻臉,投降大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派於禁的護軍浩周、軍司馬東裡袞晉見自己,表達忠誠,言辭恭順,有如一隻小貓。當時自己問浩周等人:「孫權其人可信麼?」浩周認為孫權一定會臣服,而東裡袞則認為孫權不一定會臣服。自己當時怎麼就信了浩周的話,認為浩周真正瞭解孫權,因而決定封孫權為吳王,並派浩周返回吳國。傻傻的浩周對孫權說:「文帝陛下不相信大王會送公子去作人質,我以全族百人的性命擔保公子一定會去。」孫權當著浩周的面,竟然感動得熱淚沾衣,對天發誓會送孫登到洛陽為質子。可是浩周回到曹魏,而孫權卻沒把兒子送來,只是以漂亮話來推托。自己派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前往吳盟誓,並催促孫權送兒子上路,孫權還予以回絕。這個孫權,那時只怕就已經有了異心。結果自己才敗於渭南,他的大軍就開始北上。緊接著今年春天,他又讓他那個兒子與季漢的劉禪定了盟約,聯合進攻自己。聽說他們在盟約裡,把曹魏的土地均勻的劃分開了,一家一半,竟是明碼標價,公平無欺,他們拿自己當什麼了!
可恨啊!
但是,自己就算敗,也不會被江南鼠輩所欺。既然他們敢有所舉動,那自己就讓他們知道,大魏仍是天下第一強國。
九月,曹丕下令,命征東大將軍曹休、鎮東將軍臧霸出洞口,大將軍曹仁出濡須,上軍大將軍曹真、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左將軍徐晃圍南郡。曹魏的戰爭機器,依舊是三國中最強大和最有效的,加上這些年曹魏水軍也操練得法,一時之間,東吳處處告急。孫權派建威將軍呂范督五軍,以舟軍拒曹休等人,以左將軍諸葛瑾、平北將軍潘璋、將軍楊粲救南郡,裨將軍朱桓以濡須督拒曹仁。打了兩個多月,孫權有些不住,加上揚越諸地的蠻夷多未平復,內亂又起。於是卑辭上書,求自改厲。書裡寫道:「我一直服從陛下,甚至幫著陛下攻打過季漢。其間陛下卻不信任我,屢屢對我進行攻擊。我知道你攻擊我是因為我有罪,要是你不肯原諒,我願意奉還土地人民,寄命交州以終餘年。」又給浩周寫信說:「欲為子登求婚於曹家宗室。」又云:「因為孫登年弱,欲遣孫邵、張昭隨登俱一起到鄴城來。」曹丕把那信撕的粉碎:「碧眼兒戲我如何人?爾與季漢為盟,何提降我之事?大軍既動,豈可空回。」當下寫書給孫權道:「聯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若登身朝到,夕召兵還耳。」非逼他獻上質子,認輸投降不可。
孫權見說好話不管用,當下也翻了臉,把曹魏賜的吳王印信打碎,改元黃武,臨江拒守,與曹軍死戰。
此戰最關鍵之役還是在江陵(即荊州城)。曹真等人包圍江陵,打敗了孫盛,孫權派諸葛瑾等人率軍前去解圍,再度被夏侯尚擊退。江陵城內外斷絕聯繫,城中許多士兵浮腫患病,能夠參加戰鬥的只有五千人。曹真命令士兵堆土山、挖地道,臨城立起無頂高台樓櫓,向城中放箭,箭如雨下,守城將士都大驚失色;此時多虧了城中守將朱然,他泰然自若,沒有絲豪恐懼,不斷激勵將士,尋找敵軍薄弱之處,率軍出擊,攻破魏軍兩座營壘。魏軍包圍江陵長達六個月,江陵令姚泰率兵防守北門,見敵軍力量經大,守城軍隊兵少,糧食將盡,害怕守不住,陰謀作魏軍的內應,被朱然發覺後處死。這其實是完全可以與渭南之戰相提並論的另一場大戰,但是最終大江劃分了魏吳兩國,魏軍雖強,終未能攻破江陵,以孫權低頭認輸,兩下罷兵結束。
比起正在交戰的吳魏兩國,季漢今年卻是順風順水,一切平安,莊稼豐收,戰事順利。不過十六歲的季漢皇帝自有他的憂心事。
先是太上皇劉備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到十月份竟至終日昏迷不醒。我一面大赦天下,為太上皇祈福,一面到處招納名醫,來給劉備治病,到後來罷了朝政,衣不解帶的扶持在他的身邊,可是終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劉備終於建興元年十一月三日去世,年六十二歲,謚號「昭烈皇帝」。
雖然太上皇早有詔書,自己選好了陵地,並要求葬禮務從儉薄,不臧金玉,皆用瓦器,令以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秘書、三府。但是這種大事,豈能輕乎,自是舉朝皆動,舉國皆哀。我居喪,把政務托與孔明,一日三次的柩前哭靈,氣嘶聲啞,把雙眼睛哭得白兔相似。此間喪事未了,恭慈皇太后孫尚香卻又病危,我在靈前聞知,急急前往長樂宮中,命太醫調製。適有胡人獻人參,吊住了性命,至次年方漸次好轉。
在此期間,蜀中黃元率領漢嘉全郡反叛,火燒臨邛城。這個黃元乃當地豪強,自來與孔明不睦。馬良命向寵平叛,向寵引正在校閱的一千飛軍前往,以少勝多,乾淨利落的斬黃元於青衣江口。
轉眼已是建興二年的三月,轟轟烈烈的喪事告一段落,未央宮內外撤去白幡,一色換上黃紗宮燈。春風吹來,搖擺不定,還帶著濃濃的感傷。
不過未央宮外,長安城中,已是一片喜氣洋洋,孔明治長安已有三年,這個曾經的世界第一大都市又重新煥發出活力。雖然遠遠及不上戰亂前的繁華,卻也平復了戰爭的創傷。未央宮和長樂宮幾經整修,略復舊制,重新顯示出皇家的威儀。雖然其餘的宮殿暫時沒有力量去整修。但柳市、東市、西市已盡復舊觀了……
父親的故去,使我感到山巒崩摧一般。雖說他在的時候,我經常不以他為意,甚至曾經想過,他近年多病,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有了他,或許我執政會更容易一些,起碼那些倚老賣老的老臣不會到父親眼前告發我,讓我整天擔心會被管教和責罵。但是一日大難,卻讓我痛不欲生,肝腸寸斷。在這世間,除了他,更有何人能隨時指出我的缺點,斥責我,批評我,告訴我該怎樣做?讓我行動有所拘束?除了他,更有何人能讓我在遇到困難時有所依靠?父親是一座山,如今山倒了,我自此再無依靠了。
回想起他對我的種種,從中年得子,愛不釋手的關愛,到大戰才息,摔我收買人心,再到他認回長子,對我的悄然冷落,再到決戰雍涼,對我的重新重視,以至近年對我扶值,教導,直至將天下交到我的手中……我發現,我竟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懂得過他。但是,我卻再也沒有時間去瞭解他了。
孫尚香終於原諒了我,並且她對星彩極為喜愛,視之如女。她這一次的大病,把我急壞了。以漢朝舊制,太后有著極大的權力,甚至不止一次有過太后聽政,太后專權,而吳氏對我並不喜歡,況且他有兩個親生的兒子,加上在朝中佔有巨大份量的吳氏宗族,實在是一股足以對我造成影響的力量。而我曾想把孫尚香做為抗衡吳氏的一粒棋子,抵消她可能造成的影響。這個念頭並不太好。但是拋下這個念頭不說,我也想要好好補嘗她,她教我育我,愛我惜我,甚至為了我幾乎丟掉性命,我若不好好孝順她,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她重病期間,我幾乎無心公務。
讓這兩件事纏著,建平元年我幾乎什麼事都沒有做成。不過,有兩件事,我還是向孔明透了信,交流了一下意見。第一件事便是察舉人才。
漢代自有一套完整的選官制度,主要有察舉、徵召、辟除、任子、貲選等方式。從漢文帝到漢武帝,建立了察舉制,此後,察舉就成為漢代最重要的選官制度。
不過,到漢代後期,察舉和辟除都側重於名聲,越到後來沽名釣譽現象越嚴重。漢末民謠:「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就是這一弊端的寫照。
在三國時期,有識之士深深體會到察舉已不適應社會需要,所以尋找各種途徑進行改革。先是曹操的征賢令,他廣徵賢才,不求名聲,甚至說哪怕當過賊,做過惡,不敬父母的不孝之人,只要有才能,一樣可以來我這裡當官。而陳群推出的「九品中正官人法」,雖然在政治上有利於克服漢末以來的分裂割據局勢,但是,卻造成了官吏任免中的權責分割。中正管品評而沒有用人權,對用人不當不承擔責任;政府有用人權,卻受到中正品評的牽制。「中正之法行,則評論者自是一人,擢用者自是一人。評論所不許,則司擢用者不敢違其言;擢用或非其人,則司評論者本不任其咎。體統脈絡各不相關,故徇私之弊無由懲革。」此制度囿於門第的限制,在選拔官吏的實際效果上無足稱道。
關於舉賢用能,我自蜀中初學政事之時,便將之作為重中之重,請太傅許靖親自負責,進行管理,提出無論是平民還是士大夫,無論讀過書還是沒讀過書,甚至無論是漢是夷,是蠻是胡,只要有才能,就可以獲得官職的口號,從平民中簡拔了大量英才;其後,每行至一處,必先查其風俗,訪其賢才,擢拔使用。但是我對此並不滿足。因為所有察舉,都是相馬,所以易於被操縱,也容易使各地官員成幫結派,而我要的是賽馬,使天下英才自現於囊中,是脫穎還是露端,一眼便能看出來。
我把我的想法對孔明說了,孔明亦深以為意。但是,當如何來制定賽馬的規則,需知天下之才頗眾,斷無一法可以約束的。我自然贊同他的觀點,當下我們認真討論,如何來定此規則。首先,察舉制是由他人推薦,考試為輔;而我們要定的制度卻要讓英才自現,讓天下才人「懷牒自舉」,以考試定取捨。其次,我們擴大了參加考試的人選:一是由中央到地方各級學校的在讀生員,二是身家清白符合報名條件經州縣審查合格的普通百姓。除了罪犯,僧道及倡伶等幾種職業外,都可以參加。這樣,參加考試的人員範圍就比原來擴大了,有利於普通人的入仕。而考試的內容,為了與察舉相貫通,我們確定了茂才這一科目,除此之外還有明經、進士、明法、明字、明算、史科、武舉、恪物……諸科。茂才科最為嚴格,所以是為全才,故取士較少。真正起重要作用的將是進士和明經兩科。進士科為帖經、詩賦和時務策;明經科為帖經、經義和時務策。帖經是經學基礎知識測驗,詩賦是考察文采辭章,經義是經學理論,時務策是政論見解。明法、明字、明算諸科,屬於專科性質。專科性質的舉士新法,則考專門知識。如明法考律令,明字考《說文》和《字林》,明算考十部算經,武舉考弓馬軍事等等。
孔明與我細細討論之後,手搖羽扇笑道:「如此,則天下英才皆從於朝庭,諸侯之難略可平矣。」
孔明高才,自然一眼看出,漢代以察舉和辟除為主體的選官制度,雖然解決了戰國以來軍功制和養士制不適應治理國家的問題,比較成功地完成了由奪天下到治天下的轉變,回答了「馬上得之」能不能「馬上治之」的難題。但是,這種制度作為一種自下而上的舉薦方式,會造成用人權的下移,辟除是直接下放用人權。推行時間一長,使中央集權受到了嚴重衝擊。累世三公的豪門名族和盤踞一方的州牧郡守,「門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了私人勢力集團。三國之亂從根子上說,雖是統治者的糊塗混帳,卻也與用人機制有著相當的關係。因為無論是袁紹自己的幕僚心腹,還是曹操所用的謀士將領,都只忠心於自己的「主公」,而不會對漢室有什麼情感。若是採取我們現在的選人方法,卻可以有效的解決這一問題,而使天下歸心。今後,我還將逐步廢除辟除等舉士方式,我就是要改變選官制度中的權力下移之弊,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把官吏的選拔權徹底收歸朝廷。
該叫什麼名字呢?我略一沉吟道:「便叫舉士新法好了。」
不過我沒有想到,想得很好的東西,執行起來未必就能一帆風順。朝野之中,反對之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首先反對我的人竟然是諸葛喬,他問我道:首先,舉士新法要人來京考試,窮學生來不了怎麼辦?赴京趕考,路途遙遠,肯定用路費,花時間,再加上道路不平,如何來解決?蜀中之人要是來到長安,路上翻山越嶺,要多少時間才行?其次有能力的人不願來怎麼辦?要知道,大多數高人隱士都不願出山,州郡舉薦,皇帝徵召,尚且一推再推,何況是要他們來與普通士子共同參加什麼考試。更不用說孔明先生這樣不世出的奇才,連太上皇親自上門還要三顧呢。再次時間太緊,這舉士新法又能來多少人?人來少了,取了些庸才,豈不是把皇上的名聲也毀了?而且,原來的各大豪門可以直接推選人才,如今取消了他們這個權力,他們肯還是不肯?
我對諸葛喬說:平心而論,你的話極有道理。不過,任何一個新事物的出現,必有其不成熟之處,何況就算是成熟,人們也有一個接受的過程,不可能第一次就做得很完美。而人們對舊的事物有具體的認知,有熟練的操作程序,自然不想改變,懶惰是人的天性,習慣會左右人的思維。此時季漢草創,萬象更新,此時任何改變,都是容易的,但以今後再改變難了。而且察舉之制,已現弊端,再不能持續下去。就眼下來說,這種改變是正常的,是必須的。否則的話,人們只務虛名,不求實才,把國家的理才大典變成談玄之會,把唯才是舉變成唯名是舉,那季漢天下豈不重滔東漢覆轍?如果你認為我所提的制度存在問題,你可以幫助我共同來完善它,讓它在現階段做得更好,但是如果因為它的不完善而否定它,那就不必了。你所說的幾點,自然應該解決,蜀中的學生可在成都舉士,雍涼的在長安舉士,這樣就免去了他們的勞頓之苦;高人不出山,我們還可以用直接徵召的方法,但我希望舉士新法成為正途;第一次的舉士,來得人可能會少一些,但我們可以從嚴選取,細心操作,不會出現取庸才的現象。只要第一次辦好了,以後自然會越來越好。各大豪門,不說雍涼益三州現下沒什麼大的豪門,便是當真有,也別想阻止我的決心。此事,哪怕花一百年的時間,季漢也會把它定為國策!
此後,這一紙詔書在丞相府、尚書檯和御史台之間來回穿梭,徵求意見。我發現,舉士新法之事,在上層反對的人多,在下層卻是的人多,在各州郡反對的人多,至於學校和百姓則是的人多。這種調查結果堅定了我改察舉為舉士新法的信心。
與之相匹配的,我又下詔在經濟允許的情況下,各鄉皆設蒙學,其上設縣學、州學直至太學(在季漢初期由於國力原因,好多蒙學過於簡陋,只有一兩個老師,國家發不起月供,輪流著到學生家裡吃飯的現象比比皆是)。鼓勵遊學,鼓勵私人辦學。季漢以武立國,方今天下未定,不可棄武事。所以我在長安城外上林苑內創辦了帝國第一所軍校,由孔明任校長,張飛、馬超、趙雲和於禁四人親自兼任祭酒,在軍隊中選拔良才和下層軍官進行深造。而第一科所有武舉,可以直接入軍校學習。同時,我從少府撥專款在漢中為故去的先生張機設立了張長沙杏林館,專門培育醫學人才。此外,我在海內徵集圖書,到京中後統一組織抄寫,積極改良推廣蔡侯紙,利用蜀中的有利條件大量造紙。這些事大都是我從前早就想好的,此時有了條件,施行起來雖有困難,但一則我是新帝登極,推行第一項政策,自然很少人來觸我這個霉頭;二則一但朝堂上爭議不休,我便自己出錢興辦。少府的錢雖不多,但節約下建造宮室的費用,做這些事還是辦得下來的;三則我在個別大家不認同的事情上,便採取進三退二之策,先把事情說到大家不同意的地步,於是群臣紛紛進諫,進行反對,我便提出一個折中方案,於是大家便覺得我讓了步,表示認同,其實正好達到我想要的程度。不過這種方法不能多用,否則不但失靈,而且會影響我的個人形象。
一朝為帝,發現大權在手,竟是揮灑如意,進退自如,再無人輕易掣肘,不由大是暢懷。
三月三日,長安城熱鬧非凡。民俗這一日為褉節,百姓們都要到水邊河畔去祭祀。長安城外八水環流,皆出入上林苑。霸水出藍田谷,西北入渭水。滻水亦出藍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涇水出安定涇陽開頭山,東至陽陵入渭水。渭水出隴西首陽縣鳥鼠同穴山,東北至華陰入黃河。豐水出鄠南山豐谷,北入渭水。鎬水在昆明池北。牢水出鄠縣西南,入潦谷,北流入渭水。潏水在杜陵,從皇子陂西流,經昆明池入渭水。這八條河如同八個美麗的少女,無聲的點綴和滋潤著關中大地。這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上嶄新的衣服,帶上明亮的首飾,或坐轎,或騎馬,或步行,前往河邊。春日的河流明亮如鏡,波光鱗鱗,河岸兩邊鮮花盛開,綠樹成行,田野間新芽吐翠,鳥鳴蝶舞,生機勃勃。青年的男女們也放開懷抱,大膽的放歌歡笑,而不會有人去指責。
這一日,各府放假,官員們也都會陪著家眷出城,半是祭祀,半是遊玩。便是孔明先生這樣端莊的人,也會陪著黃夫人,帶著諸葛喬,坐著青布小轎前去渭河畔禱告一番。當然,論及風流,在季漢還得說是大鴻臚兼客曹尚書孟達,他本來便生得風流儒雅,又是才子天性,愛寫詩吟賦,舞文弄墨,身邊總也隨著一大群風流才子,當然也少不了美貌的優伶。
其實禊節在江南更為盛行,我的部下們南方人多,也把這個風俗帶到了北方。而恭慈太后孫尚香乃東吳之人,對禊節更是重視。我一年少有時間陪著她,到了這個日子,自然是不能錯過,特特的讓皇后星彩安排,在上林苑中祭祀。皇太后吳氏本不想與我們在一起,但是我說,若她不去,讓外人看了好像皇家骨肉鬧生份一樣。她便也同意了。
自長樂宮乘輦經飛閣之道向西北五里便是建章宮。(《長安志》云:「漢未央宮在縣西北十四里,建章宮在縣西北二十里.長樂宮在縣西北十五里,桂宮在縣西北十三里。」帝於未央宮營造日廣,以城中為小,乃於宮西跨城池作飛閣,通建章宮,佝輩道以上下。輦道為閣道,可以乘輦而行。)
建章宮位於長安城外,與未央諸宮隔城相望,故跨城而為閣道。宮有四門,正門曰閶闔,以象天門也,高二十五丈(75米),亦曰璧門。一眼看去,巨門高聳入天,威嚴壯觀。
我親自扶了吳太后,皇后扶了孫太后,劉永和劉理在一邊往來奔跑。我說道:「兩位母后,高祖得長安後,先在秦興樂宮的基礎上營建長樂宮,後來丞相蕭何營建未央宮,立東鬧、北鬧、前殿、武庫、太倉。惠帝三年、五年築長安城牆,六年建西市。武帝元朔五年,在城南安門外建太學。元鼎二年修柏梁台。太初元年,在城西上林苑修建章宮。論及壯麗,建章宮堪稱第一,但是它的境遇卻也最是悲慘。我們眼前的閶闔門,便曾數次毀於戰火,此門是新建的,雖然也算得上巍峨,卻還遠及不上原來的壯麗。《漢書》曰:『建章宮南有玉堂,璧門三層,台高三十丈,玉堂內殿十二門,階陛皆玉為之。鑄銅鳳高五尺,飾黃金棲屋上,下有轉樞,向風若翔,椽首薄以璧玉,因曰璧門。』我們現在看到殿頂那隻金鳳,卻是木製,原來那只已毀於赤眉之手。不過製作也極精巧的,鳳嘴所對方向,便是風來的方向,若是風大,風穿鳳口,還可聽到鳳鳴之聲。故長安有歌云:一鳴五穀生,再鳴五穀熟。說這隻金鳳在,便可保佑關中豐收。」
劉理畢竟年幼,比起劉永,他與我要親的多,聽我講起故事,興致勃勃的問道:「皇帝哥哥,這金鳳這麼神奇麼?」
我向他微笑道:「不然,其實這只是百姓對金鳳寄托了極美的願望。正如我們今天的祈福一樣。上天雖有靈,卻不佑無志之人,想獲得幸福,還要我們舉國齊去爭取。父親仙去,季漢重擔落在我們兄弟肩上,此後,我們還要努力才是。」
劉理懂事的點點頭。劉永卻背過臉去,望那仰風而舞的金鳳。
星彩笑了:「想不到皇帝懂得這麼多。」
我便也笑:「其實朕是事先問好相父,才來背給你們聽的。」我本是開玩笑,想拉近與諸人的距離,可惜我這個笑話並不可笑,孫尚香還算是微微動動嘴唇,表示聽見,可吳太后便道:「皇帝何必勞煩丞相,知道便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這都是自家人,騙得了誰?」一句話說得我如同吞了只蒼蠅,說不出的彆扭。她分明在說我無才無能,全靠孔明幫著才能坐這個江山。我為帝不過是偶然罷了。
星彩看情形不對,忙轉話題:「可說是呢,世間的事,不去追求,便有神保佑也有沒有。我聽說泰山有一個人,做夢聽神人說他是大富大貴之命,便日日倒在床上等著天降富貴。可是一年年窮困至死,也沒有發達。臨死時他的床塌了,摔在地上。他氣得以手捶地說:『老天,你騙了我!』哪知這一捶,竟捶出一大塊金磚來。原來神仙就把財寶藏在他床下了,他去從來也沒有挖過。此時發現,卻是晚了。」
星彩這一轉題,大有都被吸引。吳氏雖然總喜歡打自己的小算盤,卻也是個平凡女子,早忘了適才的不快,歎道:「真是可惜啊。」
我也點頭道:「這個故事雖然簡單,卻也有些意味。與我適才所講恰恰相合。」
星彩接著道:「這是說有神靈保佑,卻不去尋的。可世間也有努力追求,卻總無結果的。陛下知道我有一個義妹,名喚靈兒的。」
「記得啊。」我眼前立時浮現出那個涼州道中,那個陣前吟詩的女孩兒,她見我第一面,就問姜維在何處。她那首詩我還記得,內容是「何處最逍遙,江湖起龍掛。明公擊築鏗,吹我青袍吒。萬物入襟懷,四時從變化。無家未足憂,可以家天下。」她是許靖的孫女,因為性情豪邁,不為許靖所喜,卻認張飛為義父,是一個極有才情極有志氣的女孩子。
「她曾說過,她要嫁便要嫁一個氣概無雙的奇男子。所以,她竟女扮男裝前往涼州,投到姜伯約的軍前,當了一名謀士。在征西羌國中,她竟立下大功,智取了一座城池。可也就在那次戰役之後,她受了傷,被查知了身份。可是,姜維知道她的身份後,竟不同意娶她,認為她的舉止太過驚世駭俗,非為良配。而把她送回長安。可是許太傅因為恨她離家出走,竟不肯原諒她,至死沒讓她進家門。你說這樣一個奇女子,卻遇上如此慘事,豈不是神明不佑,太過可憐。」
竟有這等事?我也是首次知聞,不由愕然。
吳氏搖頭道:「天下竟有這等女子,不在家好好扶侍父母,到邊地去拋頭露面,際遇雖可憐,卻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感歎。」
孫尚香卻停了腳步,她首次主動向我提問:「皇帝,你不覺得許靈兒所為,很值得人尊重麼?」
我望望兩位太后,點頭稱是,問星彩道:「靈兒現在何處?」
星彩道:「她現在車騎將軍府內。因為她的事,父親與他爹爹許欽鬧翻了。我聽星憶說道,父親這幾日大怒,一會兒大罵許欽一會兒大罵姜維,惱起來非要把靈兒配給張苞。說起來,這件事卻是靈兒做得過於出人意料,驚世駭俗,故世不能容。可是,一個女子竟能活得這般精彩,臣妾很羨慕她的。臣妾與她相知,她曾言道,此生不願平淡而過。她最羨慕虞姬,願助一個英才蓋世的夫君,為季漢守城而死,縱然是粉身碎骨,也不罔活過一世。我那時還笑她天真,哪知她竟真得獨自一人跑去邊疆,著實……著實……」說了兩個著實,卻似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形容。但可以看出,她也想讓我幫一幫靈兒的。
我想了想,點頭道:「靈兒行事雖略近於狂妄,卻有功於季漢,朕自然不能讓她因此而困苦。近日朕會讓姜維回京述職,到時候,恭慈太后和皇后下懿旨賜婚,他不會拒絕的。」
吳太后不滿的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我便只做沒有看到。孫尚香向我點了點頭。我心大慰。
其實說起來,我並不十分在乎吳太后對我是否滿意,她只是一個沒什麼心機的女子,加上我少年時性情孤僻,自一開始就對她並不友善,不像歷史上那樣順從乖巧,造成她與她關係較為淡漠;而我繼位之後,她出於一心為自己的兩個兒子打算,才會總對我不滿。但她的能量、手段都極為有限,連一點迂迴、黑暗的手段都不會用,早在我剛學政事的時候就不是我的對手,何況是現在。不過季漢以孝治天下,她又是太后,對於這樣一個根本不可能和不配成為我對手的人,我還是很寬容的,哪怕她有時讓我有些尷尬。何況我不為她著想,卻總要為劉永劉理和我自己的名聲著想。或許,她這樣做,也便是認準了我也要自己的名聲吧……
一行人行至太液池邊。太液池在建章宮北,水面極廣,以象北海,中起三山,以象瀛洲、蓬萊、方丈,刻金石為魚龍、奇禽、異獸之屬。池邊有三丈長的石鯨魚,雄渾壯麗。既是到了水邊,自然要先祭祀祈福。
我首先拈香一柱,說道:「神居五行之長,為百瀆之源,藏蛟躍龍,興雲致雨,潤澤萬方。朕為天子,總理河山,奄有季漢,德給四方,伐叛懷遠,功期未克。朕與汝約,神能竭海若,吐天吳,驅風伯,逐鯨魚,使波無漣漪,厲有淺深,五穀豐美,萬民樂業,天下昇平。朕又何惜牲牢之禮耶,與神其相勉之。」說罷略一點頭,以示禮成。
吳氏不通文墨,孫尚香卻是號為英武,不習文事,兩人都聽不大明白我說些什麼。不過星彩所學頗豐,亦武亦文,聽我所言,竟與水神聊天一樣,平輩論交,討價還價,沒半分敬意,不由帶笑含嗔的望我一眼,卻沒說什麼。
此時吳氏、孫尚香和星彩開始祭祀。她們便要麻煩的多了,我小立片刻還不自覺,劉永劉理在一邊已是氣悶之極。當下我向兩位太后告了罪,帶同兩個弟弟沿池邊而行。一路上,我乘著在一起的機會,便給他們講昭烈皇帝幼時故事,讓他們對天下有些瞭解,不要以為身為天家子弟,得享榮華便是應當。我的口才是在朝堂上練就的,講起故事來自然是繪聲繪色,扣人心弦,不由讓這兩個小兄弟滿臉憧憬和掛念。特別是劉永,竟對父親的故事極是關切。我心不由一動,在兒時,父親關愛我時,曾抱著我給我講過好多故事,只怕劉永和劉理卻無人享受過這般待遇。一時不由得又是得意,又是心酸。心下又想,是不是該給他們找些師傅,進行管束了。他們雖然還小,但久居長樂宮,亦為不妥,當找個和適的機會,讓他們分宮而居,別讓吳氏的溺愛寵壞了他們。不過這些話最好我別親自去說,否則吳氏的臉一定很難看,當由吳懿去和她分說。
正走著,忽然劉理指著遠處侍衛衛護之外的一組殿宇:「皇帝哥哥,那裡怎麼有好多布衣之人?」
我才給他講過父親起身布衣,織席販履為生,他便學會用布衣這個詞了。我喜他聰明,向那邊望一望,已知原由,說道:「前年季漢大勝,人口激增,又值大雪,為兄曾向父皇申請,開放一些殿宇給無處可住的百姓居住。不過去年那些人基本上都已安置妥否了。此時那裡住的是今年來赴京舉士的貧窮學子。」
說到這裡,我心一動,便想去看看我未來的賢才們到底如何,不過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既示天下以公平,便不能在試前輕易與這些人相見。雖然明知學子們在一起,會比詩文,論才智,互相比鬥,其樂無窮,卻也只得隱下這股衝動。既然為帝,我便永不能享受這種樂趣了。
當下我又給他們講什麼是舉士。我的講解便簡單有趣了:「以前察舉先推選,後考試,現在舉士新法是先考試,後策試。就好像一個大果園,我們想吃果子了,察舉就是大人們把果子拿上來。可是大人們有的喜歡睡覺,閉著眼睛看不到果子,拿著樹葉來交差;有的見識不廣,只知道棗子能知卻不知桃子也可口。所以啊,這回哥哥讓果子們自己走上來,看哪個更好吃才要哪個,就不怕被大人們用樹葉騙了。」
劉理睜著圓圓的眼睛:「果子也能自己走上來?」
劉永卻說道:「皇兄,我想讀書。」
我點頭道:「可以,尹默、李譔皆是淵博之士,朕可讓他二人教導你們。」
劉永搖頭道:「皇兄,我想如普通人家一樣入蒙學,我想看看我的真實水平,我要在十年後參加科學,與那些人比上一比,看看我到底什麼樣,是不是配當父親的兒子!」
我聽他這話裡有句,似乎是誤解了我適才之言,以為我在激他。雖說他當真如此做,只會對他有莫大的好處,但在這個時代,我若當真讓兩個弟弟如平民子弟一樣入蒙學,只怕眾口爍金,我先就成了不能容人的罪人。當下我鼓勵他道:「你的想法是對的,但你生於皇家,便也失了自由之身,便也注定你不可能走普通人能走的道路。你們師傅的事朕來安排,若你當真學習極好,我亦可放你參加大考。季漢出一個狀元王爺,卻也是一個幸事。」
劉理在一邊拍手道:「我也要學我也要學。」
我把他一把抱起來,向前飛跑道:「好,讓你們小兄弟一起學,看你能不能比永兒聰明。」
劉理在我懷裡咯咯的笑,劉永畢竟也是個孩子,撒腿在後面追起來,臉上也洋溢著快樂,渾不似平日對我冷冰冰的樣子。
借此時機拉攏了一下兩個小弟,我目的達到。又想既然不能與學子們在一起,我且去軍中看一看,看看我的將士們是否也在耽於遊樂,順便也看看草創的帝國軍校。
主意一定,說走便走,我把劉永劉理送回到太液池邊,向吳氏和孫尚香解釋一下,便乘馬而去。建章宮北十里,是北軍步兵營,這支部隊是廖化負責的。說起廖化,對我是一個小小的打擊,因為我的夢告訴我他曾是一個黃巾賊,被二叔收復的。但夢出了差錯,他是襄陽人,字元儉,本名淳,早年投靠父親,曾經在二叔的手下作過主簿(刺史的佐官,掌管考查記錄功勞),一直跟隨二叔鎮守荊州,是個文官出身。二叔失敗後,荊州落入東吳之手,廖化不得已投降了東吳。後來,廖化做出了一個同二叔一樣千里走單騎的的精彩故事:廖化忠心於季漢,一心想重回父親身邊,在這長達兩年多的時間裡,他臥薪嘗膽,矢志不渝,想出了詐死的計策,居然還計謀得逞,並騙過了所有的人,然後帶上自己的母親躲開吳兵的追捕,日夜兼程,從荊州一直逃到益州。我在永安之時,他已先行逃了回來。其人可謂有膽有識,「忠、義、孝」皆全,不由讓人稱奇。他回到長安後,父親親自任命他為尚書,他卻要棄文從武,故被任命為步兵校尉之職。
步兵校尉官職不低,漢武帝時,為加強長安城的防護而置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八校尉。皆為二千石(相當於太守),屬官有丞及司馬。中壘掌北軍壘門內外;屯騎校尉掌騎士;步兵校尉專掌上林苑的苑門屯兵;長水校尉掌長安西北郊的宣曲胡騎;胡騎校尉掌池陽胡騎,不常置。射聲校尉掌射聲士;虎賁校尉掌輕車。八校尉統領的軍隊是從地方或少數民族中選募來的常備兵。八校皆屬精勁之旅,而胡騎、越騎尤為重要。西漢時統領者多為皇帝的親信。時至東漢之時,將中壘校尉省去,又將胡騎併入長水,虎賁併入射聲,只剩下五校尉。這便是史書中常見的「五營」或「五校」。步兵校尉作為天子禁軍首領之一,以戍衛京師為主要職責,東漢時校尉多由宗室擔任,兼任宿衛宮廷的任務,這是一個重職。季漢依東漢官制建軍,現在名列八校尉的人,不過只有長水校尉馬岱和屯騎校尉關平二人而已,就算是立下大功的姜維,因年齡所限,也不過是個護羌校尉兼西域戊己校尉,引軍雖多,卻在外軍,比起八校尉來,還差著半級;所以對廖化來說,這也是破格的信任和提升了。
雖想突擊檢查,我可不想學文帝老祖宗闖周亞夫細柳營的故事,現在是戰爭時期,營務再鬆懈,也不會放人隨意出入。更何況,此時廖化統領的是全是精銳之師,我想硬闖,弄不好被誤傷了就麻煩了。當下我讓黑塞持我的令牌入營,要廖化在半年時辰之內集結所有軍士,到積草池。積草池是上林苑一景,中有珊瑚樹,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條,本為南越王趙佗所獻,號為烽火樹,至夜光景常煥然。可惜,眼下是根本看不到了,此樹早在二百年前便被人打碎偷走了。
我讓從人點燃一支香,然後下馬靜侯。時隔不久,只見軍營方向一道火炮飛起,在空中化為千萬碎片。緊接著營門開放,一隊隊士兵魚貫而出,迅速而無聲的向我馳來,漢軍尚紅,步兵營作為精兵,今年已完成換裝,前行中有如一片整齊的跳動的火苗一般。
廖化身著戎裝,直趨至我面前,行軍禮道:「陛下,西園步兵營奉命集結,應到三千零一十三人,實到三千零一十人,三人病休。請陛下訓令!」
我看看時間,大約只有三刻鐘時間,用目光掃視一下站得整整齊齊的軍士,叫道:「列成三三之陣!」眾軍聞聲齊動,迅速之極,接著我讓他們演成五五和七七之陣,用韓信暗點兵之法在心頭略算,已知廖化所報軍士之數一人不差,更喜眾軍變陣快捷,有條不紊,實無負精兵之名,亦可見廖化之能,心下不由十分滿意,點頭道:「很好,廖將軍治軍有方,集結迅速,號令齊整,著實不錯。今日乃是褉節,朕適才在上林苑內,聽太后與皇后向天禱告,願我季漢國泰民安,願我季漢將士奮勇殺敵,平安康健。朕心有感觸,特來看你們,你們是季漢最精銳的部隊,肩負著保家護國的使命,直接衛護著朕的安危。而一旦哪裡發生戰鬥,你們也將首先被送到最前線,你們是朕手中的刀和盾!為了季漢,你們做好準備了沒有?」
廖化大聲道:「我部軍士日日枕戈而眠,夜夜思為國報效,安敢負陛下和太后、皇后信任!」
我點頭稱善,對諸人表彰一番,讓行軍司馬帶全軍回營,留下廖化道:「廖校尉自歸季漢,我竟日日忙亂,未曾與校尉深談。令堂現在長安,身體可還安好?聽說她近來有些喘疾,朕也曾賜藥給你,不知現在情形如何?有什麼需要處,校尉不妨說與朕知,朕無有不允。」
廖化流淚道:「微臣謝陛下重恩。家慈雖經大難,身體尚可,但年歲大了,咳喘總是難免,春夏尚無大礙,一旦秋冬,便要發作。陛下所賜之藥,家慈服了,說大有好轉。家慈道:陛下深恩,無以為報,讓我化孝為忠,以護家之心衛國,絕不給她丟臉才是。」
我見他動情,也不由動容,說道:「朕與先皇取你之處,便是你這點忠孝之氣。諸臣若皆如你這般,則季漢幸甚,蒼生幸甚。好生帶兵,朕自有用你之處。」
離了上林苑,我轉回長安,不由又想起文帝巡細柳營舊事,那時匈奴強勁之極,大漢敵之不住,只得在長安城外駐軍被動防守。而今,北匈奴西遷,南匈奴與我偷偷結盟,正在并州搞鬼,又有呼和昴在其間與我們聯絡,可以說半個并州已是我們的。可是整個漠北草原,匈奴故地,此時盡在鮮卑之手,「東西萬二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網羅山川、水澤、鹽池甚廣」,建立起了一個強盛的鮮卑部落大聯盟。擁兵十萬,較匈奴尤盛。恆帝時,鮮卑擅石槐建庭於彈汗山,東敗夫余,西擊烏孫,北逐丁零,屢擾大漢雲中、雁門及其它邊郡,拒受封王號及和親之議。如今英才天縱的擅石槐已死,鮮卑又分成三部,互不統屬,互相攻擊。眼下季漢雖然休養生息,穩固後方,暫不動刀槍,但這穩固後方,便也包括了平定西域這項大計。自東漢以來,西域五十國正式併入大漢版圖。我此番讓姜維歸來述職,同時也召回了游楚。游楚曾道,只要我給他一紙詔書,便能平定西域。我自然不會只給他一紙詔書,還要給他一員大將,姜維作為他的副手,西域的廣闊天地將驗證他們的才華。不過鮮卑近年來經常攻擊西域,所以無論出於防守考慮還是出於進攻謀劃,我都無法不正面這個強大的部落聯盟。
說實話,我這個人對華夷大防看得極淡,無論是南蠻,是羌胡,是匈奴還是鮮卑、烏丸,在我眼中與漢人皆是一樣。春秋戰國之時,中原諸國人說秦是蠻夷,說楚是蠻夷,如今部族融合,還有何人說他們是異族?黑塞是武陵夷,兀突骨是南疆蠻,馬超姜維軍中有數不清的羌人戰士,西園八校尉便有宣曲胡騎和池陽胡騎兩支部隊,不照樣忠心保我季漢?擅石槐一個鮮卑大人敢於用漢人謀議,定法律,鍛冶兵器、工具。我為什麼便不能用鮮卑人為將,建鮮卑騎兵,逞軍威於漠北呢?武帝有包容天下的胸懷,所以他可以匈奴王子為重臣。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把鮮卑大人步度根、柯比能收歸帳下?這樣想著,我不由暗自笑了一下,自己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雖然念頭不錯,但要收此二人,只怕也是難如登天。要知道,輕視自己的敵人便是看不起自己。鮮卑人能擊敗匈奴,其廣闊的疆域,粗曠的性情和強大的攻擊力量,著實不是易與的。對這些人,只能智取。
還好,鮮卑人雖然表面強大,但他們不像匈奴人那樣有著久長和光榮的歷史,他們到現在只是組合在一起的部落聯盟,沒有國家觀念,各部之間爭端頻起,互相仇殺,有奶便是娘。他們吞併了匈奴十萬之眾,卻很難一時消化掉。與季漢成熟的外儒內法的治國思想相比,他們還是孩子。而這,就給了我機會。只要方法得當,介入的措施得力,假以時日,誰說我這個季漢皇帝當不了鮮卑的大人,當不了匈奴的單于,當不了崑崙山下的天可汗呢?
想到這裡,我意興豪飛,在馬上加了一鞭,那馬便飛竄了出去。我這匹馬是涼州良駒,身高腿長,養得極是馴良,奔跑起來平穩得有如飛翔,直直的向帝國軍校奔去。新建的帝國軍校位於長安城西,宿衛軍和北軍駐地之間,緊鄰大校場。軍校門前立三丈石碣,上刻我親筆所書的「帝國軍校」四字,背面則是孔明所書:「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軍校草創,所有房舍皆為新建,工程還在施工之中,各營抽調的精銳教官和兵丁們被指揮著跑來跑去,架木抬梁,推車運土,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還未建好,但校門處已有兵丁守把,與正規軍營無異。我們在石碣之前被攔下,下得馬來。黑塞將令牌交給那營門官,營門官便進去通報,不多時,便看到四叔和於禁從裡面迎了出來,而其餘人眾依舊在各自忙著自己的事,並沒有受到我來的影響。我心中暗自點頭,自周亞夫起,軍營中只行軍法,只從軍令,不受任何因素影響,已成軍規。我倒並不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損傷。而軍校便是軍營,一切都要嚴格。
一路向裡走著,我問道:「眼下教材可曾齊備?」
趙雲道:「已備齊《孫武》、《孫臏》、《吳起》、《司馬法》、《三略》、《六韜》、《尉繚子》、《鬼谷子》等兵法十餘部,丞相親著《兵道》一部,皆已齊備。」
我想了想,道:「《孫子》諸兵法皆有鬼神不測之機,諸軍習之,自可戰力大增。然習古以知今,古今卻畢竟不同,古之車兵,今已無所用,故丞相所著,當為重點,近二十年諸侯征戰,亦可為細剖析之,必有所獲--但不知《孟德新書》可曾收錄?」
我此言一出,趙雲和於禁都是一怔,互相對視一眼。我說道:「四叔與文則將軍不需如此。曹孟德雖為攜天子以令諸侯,而其子竊盜漢室,但他的是人雄,非常人可及。我季漢雖英才倍出,然堪與其人比肩者,除丞相差相彷彿之外,再無一人可及。此人用兵如神,忽如疾雷閃電,讓敵人難以招架,忽如暗流漩渦,悄然而對手防不勝防,其人駐軍練兵,皆依繩墨,然則出兵上陣,卻奇計百出。以對敵論,知己知彼方能百勝百勝,以求學論,技無善惡,所持唯在上將一心。故《孟德新書》必要收錄為我軍教材。」
於禁大是感歎道:「想不到陛下年紀輕輕,見識遠超我等,末將感佩無已。只是,曹公此書寫出不久,蜀中張松前往,只讀一遍,便可成誦。他騙曹公說此書在蜀中幼兒亦知,曹公以為自己所書暗合古人之意,乃以火焚之,竟未保存下來。」他在曹營,深得曹操喜愛,在外姓將軍中,他亦是唯一一個假節鉞的人,故深知這段舊事,不由引以為憾。
我點頭道:「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我所知,此書至今還在的。」
於禁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不會吧?若是如此,我豈有不知?」
我笑道:「此書在魏,或許無有,但在旁處呢?」
「旁處?」於禁不明所以的睜大睛睛。
我向黑塞打個手勢,黑塞已捧了一個黃卷交到我的手中,我邊打開黃卷邊道:「不錯。當時曹公的確毀了此書,可是他卻忘了,天下有一個張松在。四叔已猜到了,不錯,張松用腦子生生把那部書記去了。他深知此書的重要,自己在路上便書寫出來,回蜀之後收藏在家中。後來張松被劉璋所殺,劉璋念其兄張肅告發有功,把張松家所有財產,皆轉贈於他,其間自然包括了此書。其後父親攻破益州,要殺張肅為張松報仇,張肅言道,他雖告發其弟,卻是為了全家平安,他雖害張松,卻保全了張松的幼子。父皇深思之後,將張肅充軍,把張松家的財物交還張松的幼子張譜。不過,張譜雖然聰明,念及其父慘死,卻一直沒有動及其父的遺物。張譜如今在馬良身邊為從事,今年我通告全國,收集圖書,進行抄寫。馬良念張松獻圖之事,問及張譜,張譜才回家翻揀,尋出此書,願獻給朕。朕不忍,許以重金購之。」
於禁不由歎息道:「想不到此書經歷如此坎坷。陛下,此書能否容臣一觀?」
我說道:「此一部乃張松所錄原書,朕贈與將軍;而這一部則是朕親手抄錄,也交與將軍,作為講習之用,望將軍體我深意。」
於禁顫抖著手接過兩本《孟德新書》,向我拜下:「陛下體微臣之心,臣豈有不知。曹公待於禁恩重如山,於禁從不敢忘。陛下將張松所盜原書交給於禁,於禁焚之,以報曹公之德。陛下之書,於禁將用以操演諸部,必不負陛下重托。」
我素知於禁忠義,在他面前從不敢輕易說曹操半句壞話。其實我給他張松那本原書,是考慮那書「盜」自曹操,讓他由書思人,給他當個念想。想不到他竟肯把那書燒還曹操,我自然大喜。這樣一次性的解決自然比留著讓他天天看天天想要好,而我所手抄的《孟德新書》,無論內容如何,其上都打下了我的標記,對著我的字,他不可能只想曹魏不想我的。
或許,讓於禁幫我做事,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肯帶兵,他如果當真下力氣給我教導出幾個弟子來,比他親自出馬,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心下飛快的盤算著,卻笑道:「來,讓朕看看咱們這個軍校如何了。」
四叔和於禁陪著我把軍校轉了轉,看了校場,教官營,軍帳,射場,馬場……
四叔說道:「陛下,現在軍校草創,什麼都缺,特別是馬匹軍械,我軍自來以步兵弩軍為主,騎兵只有驃騎將軍屬下的涼州鐵騎,但是在渭南一戰卻又折損頗多。我軍若在北方立足,馬不可少,而軍校的馬也不可少。若要排下陣勢,沒有一千匹軍馬,根本起不到作用,不如陛下能否想想辦法?」
一千匹軍馬,不算太多,可也不算太少。長水胡騎漢代時的建制也不過是一千五百騎,何況是眼下的季漢,雖然我重視軍校,又有丞相大將軍們直接負責辦理,但有那個過日子又細又緊的劉巴攔著,想要這些馬只怕也是很困難吧。我想了想,說道:「這些馬不是不能給,但只怕朕也說不通尚書令,又得朕來出錢。但是,朕的錢不能白花,只能先給你們西涼軍馬三百匹,同時給你們兩百名步卒,一個月後,他們要和一百名鐵騎軍進行對抗,若是勝了,剩下七百匹馬如數撥給,若是敗了,這戰馬就要等尚書令的意思了。」
四叔看看於禁,把胸一挺:「一百名鐵騎軍,不在話下。」
我搖頭道:「四叔且慢應承,朕有幾點要求:其一,你和於將軍自然是不能出戰,所有之人,必是這些步卒。否則這一百名鐵騎,你自己便全包了也只當熱身,朕豈不是上了你的大當?其二,你們別以為孟起將軍也是軍校祭酒,若出西涼鐵騎肯定會放水--這一百名鐵騎,朕不會動用西涼兵,朕要以遼東騎兵,著了虎豹騎的軍甲來與你們對抗,而且,朕會許下承諾,若他們得勝,便消去其戰俘身份,到時侯,你們面對的將是一支瘋狂的部隊。」
四叔登時洩氣,不悅道:「陛下這是強人所難,二百兵卒,一月時間只怕連馬背都上不去,遼東地接鮮卑,遼東精騎甲於天下,其兵士自幼生於馬背之上,兩者根本便不在一個檔次上,如何來比?」
我笑道:「這便要看於將軍幫不幫忙了。」說罷我便離開軍校。
以於禁之聰明,自會明白我的意思,遼東騎兵的戰法與鮮卑相類,我下一步的作戰方向一是匈奴二是曹魏,都可以遼東騎兵為操演對象。而於禁恰恰多次參予北伐之戰,瞭解鮮卑、烏丸、遼東騎兵和虎豹騎的戰法,雖然時間較短,但我相信他們一定有辦法的。不過就算他們失敗,我也會把戰馬撥給他們,軍校,那畢竟也投入著我的心血和希望。
回到長安城中時,李嚴已在宣室等我。我有些奇怪,今天本是休假,這樣的日子他一個人來做什麼?李嚴向我施禮後說道:「陛下,臣有一件大事不敢不報。」
我斥退從人,道:「坐下說話。」
李嚴點頭坐下:「陛下,近來臣接連收到舉報,這些舉報皆指向一人,而且所言不似空處來風,臣初時不以為意,然越到後來,便越是吃驚,到後來,竟有驚恐之感,不敢不報與陛下得知。」
我笑笑道:「不知指向何人,竟讓我的御史大人驚恐,難道是哪個皇親國戚不成。」
李嚴道:「不是,這些舉報指向丞相。」
「什麼?」我吃了一驚,若說旁人,我還信得,可是丞相,他在季漢聲名如日中天,甚至不下於我;他深受季漢兩世重用,為當仁不讓的第一親力大臣;他一心為國,操勞不休,他事必恭親,清正謙潔,他是季漢真正的支柱,是我成就大事的最重要的一環,怎麼會有人來舉報他?舉報人沒有長腦子不成?
我正色道:「凡事皆要證據,若因無源之風而疑忌大臣,豈不令人寒心,你便是因這些沒有來由的舉報來見朕麼?」
李嚴坐正了身子,說道:「陛下,御史台為天子耳目,糾舉百官,推鞫刑獄,丞相為百官之首,職責雖重,亦為御史台監察範圍之內。孔明雖為陛下之師,但陛下乃季漢之天子,安可以私情而廢公義,重丞相而輕御史,如此,則陛下設御史台何用?」
聽李嚴指責,我只得說道:「正方言重了,朕只是有些吃驚,絕沒有輕視御史台的意思。但你單獨來見朕,不會只是因一些風聞之事吧。」
李嚴從懷中取出一卷細帛,交於我手,打開看時,卻是卻是一張目錄:「一、彈諸葛亮把持朝政,結交大臣事;二、彈諸葛亮私設曹椽,意圖不軌事;三、彈諸葛亮蠱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事;四、彈諸葛亮濫用職權,私建部曲事;五、彈諸葛亮縱容親屬,欺壓良善事;六、……」
李嚴站起身,搬動身後的一大堆書簡、紙張、帛冊,道:「這些皆是原件,筆跡並非一人所為,而且其言每每事實清楚,有些竟是我也不知道的,故微臣不敢隱瞞,特來報知陛下。以『彈諸葛亮私設曹椽』為例,諸葛亮在丞相府下設立知聞所,又在各地設下機構,其人員秘密不與人知,而花銷頗巨,近年所費,幾乎可以裝備一支五千人的部隊;而『彈諸葛亮把持朝政,結交大臣事』指出,諸葛亮在朝堂上一人獨大,一語所出,眾人景從,上至大將軍,下至小小郎官,皆唯唯而矣;『彈諸葛亮縱容親屬,欺壓良善事』,則有人在漢中大肆收買土地,下面屬員報知微臣,其人竟是孔明的族弟……」
聽著李嚴的話,我先是極為吃驚,因為每一件都有模有樣,不由人主不動心。待得細細翻揀,卻發現這些奏章雖然表面看起來危言聳聽,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東西。
說孔明結交大臣,把持朝政,雖然孔明為百官之首,以其能量和官位的確在朝中一言九鼎,舉足輕重,但他的忠心我卻是深知的。在歷史上他一人任丞相錄尚書事,假節,更領司隸校尉、益州牧之後,依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況如今;至於說他私設曹椽,建立知聞所,其實那是我的授意,此所的作用是收集魏吳各處的消息,旁人自然不會知道其中的秘密;至於蠱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所指自然是更易察舉之制,那分明是我與他共同所為;至於他私建部曲更是胡說八道,那裡面把虎步營,乃至姜維的雛虎營都算成了孔明的私兵;不過,這個孔明的族弟又是何人,怎麼會以孔明的名義在漢中併購土地?
此時我的吃驚,不僅在於此文所彈的內容,更在於是誰寫了這些東西。我對李嚴說道:「這些東西,便留在朕處。關於收並土地一案,你派人徹查,若果有此事,則一定嚴辦;若與丞相無關,也要還丞相一個清白。此事事關重大,必須保密,你知,朕知,不可傳於他人耳中,否則的話,朕容得你,國法也不能容你。」
李嚴應命。
目送李嚴離去,我首先對李嚴產生懷疑:作為御史中丞,彈掉孔明之後,他便是丞相,攻擊孔明,這自然晉陞的好辦法。但是,此時的李嚴不是歷史上那個白帝城托孤的李嚴,他該有自知之明的。何況以這樣幾份東西,想要彈倒我的老師,季漢的丞相,哪有那樣容易的事?此事除了對李嚴有好處,當然從大的方面來說,對魏和吳也有著極大的益處,正如我們曾對計挑撥賈詡和司馬懿一樣,這兩個國家自然也有可能來離間孔明和我。不過不論如何,還是先察清楚再說。當下我讓人把三叔和傅彤請來。三叔兼著司隸校尉之職,此職實權極重,負責督率京城徒隸,從事查捕奸邪和罪犯,由於實權極重,東漢以來不設丞相,而御史中丞與司隸校尉、尚書令就被稱為「三獨坐」,在皇帝面前,只有他們三人可以坐下。不過,三叔只是掛名,卻極少接觸實務,一些日常工作都是由傅彤負責的。傅彤是個很忠心的人,可惜在歷史上,他在隨父親東征時被陸遜火燒連營,為掩護父親力戰而死。我對此人還是很相信的,也知道他不是個多嘴的人,可以做好這件事。於是把此事交給他辦理,讓他悄悄徹查,看看倒底是誰在背後搞鬼。若真是李嚴,他雖然有能力,但若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廢公義,我也饒不了他。
不過,唉,丞相的權力,也的確是大了一些。被這樣一個人的光芒完全擋住,並不是讓人開心的事。可是,我既然有這樣一個人人羨慕的丞相,又怎能挑三撿四呢?只要他能使季漢強盛,哪怕讓他獨掌大權,又有何不可呢?可是,那些奏章上的內容卻不斷的閃在眼前。
自有漢以來,相權便與皇權有所爭執,故而武帝后其不再設丞相,到後來更設立中朝,代替外朝。此時孔明之權力和他的影響,其實已經遍於軍政各個方面,甚至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已處於他的陰影之下。
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奏折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那些頗有份量的標題,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君主來說,還是極有力量的。
我努力擺脫這種感覺,對著自己說道:「劉禪,你記著,你只是中人之資,天下比你強的人多得是,你要做的是使比你強的人為你所用,而不是把一切權力攏到自己手裡,否則的話,你面對的只有失敗!丞相在,則季漢安,你永遠不要懷疑孔明!」這樣連著說了三遍,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了些。我自嘲道:「說實話,有孔明這樣的臣子,有的時候壓力還真是大呢。」
離了宣室,我向後宮走去,才到椒房殿,便見百十個宮女排成軍陣,筆直得站在宮門前,一動也不動。我奇怪問道:「她們在做什麼?」身邊小太監趙吉應聲跑過去詢問,可那些宮女卻是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也不回答,連身子都不動轉。
趙吉跑回來道:「陛下,奴才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那些宮女好像都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了,光在那裡眨眼睛。」
我親自大步上前,喝問道:「怎麼回事?」
那些宮女本應該立即跪倒的。可是這些宮女雖然面上極為害怕,卻全身發抖著不敢動彈,為首一個宮女想了一下,卻雙手抱拳,施了個怪模怪樣的軍禮:「啟稟萬歲,我們在練兵。」
「練兵?」我鼻子差點氣歪了,這是宮中,讓宮女練的哪門子兵?我又不是吳王闔閭,搞什麼鬼嘛。難道是星彩弄得?不可能,星彩怎麼會做這種荒唐事?可是除了她,這宮中還有誰能指揮這些宮女。這是未央宮,又不是長樂宮,有兩位太后主事。「誰讓你們練兵的?」
「啟稟萬歲,是解憂公主。」
關鳳?她好好的跑到我宮裡練什麼女兵啊。自從父親封她為解憂公主之後,便給了她隨時入出未央宮的權力,後來父親更把溫室殿賜給她居住,對這個義女,簡直喜愛的超過了兒子。關鳳回來後,倒也的確不似白帝城那個任性的有些過份的少女。她日日守在父親床前,不避骯髒的幫著我扶侍父親,其親密程度簡直超過星彩。父親病重那些天,她茶飯不思,哭得兩眼紅腫,讓我都感到心下不忍。居喪之時,她就跪在靈堂,整日裡哀哭。我想到她的身世,其可憐之處遠遠超過我。一個女孩子家,母喪父死,又落入敵手,雖未受到大的戕害,卻也是人生一大慘事,所以我對她也頗加縱容。實在想不到,她居然在我宮裡練起兵來。
這個小妹子!
「公主在哪?」
「回稟萬歲,公主上午時要我們列隊,當時姐妹們有幾個不聽,她就說練兵時,軍紀為先,說以前有個將軍練兵,把貴妃都殺了,皇帝也沒有怪那將軍。我們的小命更加微賤,哪敢不聽公主的話?適才她又要我們列隊,說半個時辰後回來,誰敢亂動,就打斷腿,誰敢說話,就縫起嘴。」宮女說著,委屈的眼淚流下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揮手道:「都散了,散了吧。公主來了,朕與她分說。」
眾宮女聞聽此言,如蒙大赦,頓時作鳥獸散。我正要讓人去找關鳳,卻見園門處人影一閃,關鳳奔了過來,跳腳道:「誰讓你們散了的,都回來!」
我喝道:「鳳兒,你這是做什麼?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在宮中拿宮女練兵,虧你想得出來?」
「可是斗哥哥,」關鳳氣鼓鼓的道,季漢天下,也只有她敢叫我斗哥哥而不呼為陛下,「我和您說過多少次了,我想帶兵,可是你不讓,我只能拿這些宮女來操練操練。何況,古時候也有大將這樣做的。」
「那是吳王要試孫武是否有真才實學,你一個女孩子,當什麼將領?」
「孫太后在東吳,不是也有女兵營麼?憑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被她駁得無言,笑道:「好啊,眼下季漢成立軍校,若你當真有本事,我把你送進軍校學習可好!」
關鳳大喜。
自從歸漢以來,關鳳已經不似初歸時那樣,整天纏著我要條件,想要征吳。這實在是星彩的功勞。而且她一直被二叔視為掌上明珠,也的確有她不凡的一方面。她雖是女子,但性情豪爽,率真可愛。時間一久,我真當自己有這樣一個妹妹了。
夜色深沉,鐘鼓樓中更點時而響起,瀰散在靜靜的夜空之中。
突然,東市方向騰起火光,火光迅速漫延開來。
有人大叫道:「走水拉!」
有人在驚呼:「裡面有人啊!」
人影幢幢,呼聲雜亂,哭喊聲打破夜的沉靜。街頭巡邏的金執吾迅速向失火的方向奔去。
……
「啟稟陛下,昨夜長安城東市失火,金執吾趕到之時,火勢漫延,波及房屋十二間。有三名學子燒傷,一名傷勢較為嚴重。失火原因是這些學子捧書夜讀,結果睡著後失火引起。」衛尉陳震奏道。
「令太醫前往醫治,務必救治好那學子之傷。」此時我心中隱含愧疚,雖然這些人受傷與我無關,但我是季漢天子,他們是受我之令前來的長安赴考,更何況,他們都是未來的英才,傷於未考之前,豈不是可憐。
李嚴站出來道:「陛下,微臣早說過,天下學子眾多,皆入長安城中,不易關防,不易管理,今夜失火便是一例。願陛下延用舊制,萬勿輕易祖宗成法。」
吳懿也道:「陛下,御史大夫所言極是。察舉、徵召、辟除、任子、貲選諸法,歷來皆是大漢成法,根基之所在,龍脈之所繫,輕動不得。陛下與丞相初動此法,便天降大火以示警,實為不利啊。」
改革察舉制,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此時他們藉著這場火災,向我發難了。孔明還未上朝,我獨自面對群臣的攻擊,著實有些難以阻擋。張飛、馬超二人雖也位列朝堂,但興兵打仗他們還可以,說起察舉考試,他們還比不上一個普通士人。正此時殿門官報道:「丞相大人到!」
眾人一齊住聲,向殿門看去。卻見丞相諸葛孔明身著朝服,手持羽扇,緩緩而來,我心中如放下一塊大石頭,叫道:「丞相,你來得正好,快給丞相看座。」
孔明向我施了一禮,並不坐下,道:「陛下,臣去看了看那幾個受傷的學子,故此來遲,請陛下恕罪。」
我說道:「丞相為公事操勞,何罪之有。適才殿上,諸大臣紛紛談及此火,竟然認為是上天示警,警示朕得不妄改祖宗成法,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孔明聽了,一彈衣袖,不悅道:「諸大臣之言,似乎太過。我有一事不明,請問說這樣話的大人,未改察舉之時,長安城可有不失火之年?未改察舉之時,是否各郡各州便無失火之事?此事失火,乃是人禍,此後吸引教訓,嚴加關防,也就是了,但以此為由,將人禍改為天災,說成上天示警,我不知其人做何感想。」
孔明一番話說出,吳懿低著頭,一聲不語。李嚴卻道:「丞相此言差矣。正因為改變祖宗成法,學子彙集長安,才造成了失火。丞相不問情由,便來指責,只怕不妥吧。」
孔明似乎這才發現他所指責的人包括了李嚴一樣,道:「噢,原來此話是御史大人說的,恕亮不知,多有得罪。御史大人是為長安安全著想,自然無可厚非,這點我們可以加強管理:比如通令長安城各處學子,雖然陛下特准考試前期,他們宵禁之後可以點燭攻書,但必須在子時前之前全部滅火;保證安全,不得讀書時睡著;同時凡學子居所加強防火管理,減少風險;凡住在一起的學子,可以自願選出負責之人,進行自我管理和約束……總之,杜絕這種意外的方法很多,而不是因此意外對陛下的新政有所懷疑。」
李嚴哼了一聲,知道有孔明,勸我改變新政已無可能,便也不再說。
我心中好笑,有孔明在,朝堂似乎就總是四平八穩的,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論是李嚴,是廖立,還是劉巴,甚至是三叔和馬超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見到孔明,便都不自覺的低頭。這實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個人出色,竟然可以出色的連對手都不能當面與他競爭的地步,連敵國都表示尊重的地步。或許,這也正是有人舉報他的緣故吧。
當下我問道:「眾卿可還有本奏?」
大鴻臚兼客曹尚書孟達出班道:「陛下,魏國特使董昭、陳矯前來長安,眼下已到華陰,不知陛下同意不同意他們入境。」
董昭他們來此何事?我看看孔明,孔明微微唅首。我說道:「子敬(孟達字子敬),你去安排迎接他們一下,朕且看曹丕有什麼把戲。」
五日後,董昭等人來到長安城。而我們緊急調用各種途徑,調查曹魏到底有什麼變動,卻並沒有發現,而東吳近來也並沒有什麼消息傳來。
不過,董昭等前來,一定是有原因的。
「董先生,想不到分別數月,又復相見,先生還清健如昔?」朝堂上,我笑吟吟的問道。
董昭在渭南大戰後陷入我軍包圍,他化妝成小兵模樣,可惜氣質出眾,被路過的孔明一眼認出。後來是曹丕出錢贖他回去的。董昭卻毫不在意我的諷刺之意,只如在說旁人一般,笑道:「劉公子,一別之後,甚是想念。可歎天不假年,劉公仙逝,空留下幼子持國,權臣當政……我家天子曾言,若異日公子無處可去,他已在洛陽為公子建下府第,請公子賞光。」
我們兩國相爭,互不承認,他自不呼我為陛下,可是當著我的面離間孔明,這計倆也低了些。我大笑道:「巧了,朕也已在長安城為子桓公子建了府第,隨時恭他大駕。先生回去,還要轉告子桓兄噢。唉,上次董先生少言無語,今日重逢,卻唇利舌尖如是。先生離去之後,朕也是日思夜想,算了算,虧了。早知先生如此了得,就算先生不肯順我,我每天用大米肥肉把先生養起來,也比那些錢帛換先生回去好。搞得先生當面取笑於朕,短視啊,虧了,虧大了!」
登時群臣笑成一團。廖立在側,揚聲道:「陛下之言差矣。」
我一愣,怕這位侍中大人說出什麼不中聲的話來,只聽廖立道:「早知董先生辯才如此了得,我們定贖金之時,便應加上一隻鸚鵡才是。」群臣又復大笑起來。
董昭城腹再深,此時也被笑得說不出話來。
副使陳矯見董昭受窘,亢聲道:「我早聞季漢人才備出,哪知今日相見,不過是一群輕薄之徒,早知如此,不來也罷。」
廖立反譏道:「原來曹子桓領五十萬大軍,卻敗於一群輕薄之徒手中。」
我知道若是鬥起嘴來,再過十天也結束不了,於是揮揮手,止住群臣,道:「董先生千里而來,必有教於我,不知何事?」
董昭道:「自桓靈以來,天下大亂,黃巾蜂起,諸侯做亂,民不聊生,武帝執干戈以濟世,文帝舉教化育萬民。今天下三分,百姓困苦,我主陛下體生民之艱辛,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願與劉公子定下協約,永為盟好,互不相攻,劉公子意下如何?」
我一愣,再也想不到董昭卻是來議和的。
眼下曹魏雖敗,筋骨未傷,實力依然強於我們,可他們居然會向我們低頭講和,是何道理?不過,我季漢也正要休養生息,百廢待興,百業待舉,董昭之言,無論是董昭所出,還是曹丕所講,都字字打入我的心裡。
和平,那其實是我很需要的東西。
可是,對手送來的和平,要得還是要不得?
我目視群臣,群臣都在看著我,有的不屑一顧,有的怦然心動,也有的在盤算其間得失。我把目光望向孔明,只見他眼中含笑,示意我不可輕意答應。
我微笑道:「滋事體大,幾位使者先回驛站休息,待我們商議之後再做決斷如何?」
董昭施禮道:「正當如此。」
他們正要退下時,我說道:「且住,董先生身後那個漂亮而氣度不凡的年青人,不知是哪位?」
董昭看看身後,說道:「這是征南大將軍之子曹肇。」
我點頭道:「果然少年英雄。聽說你在華山,一人敵住我四叔趙子龍,不簡單啊。」此人當然不簡單,在曹家第三代中,他可是唯一號稱有「國士之風,當世才度」的,而且,他與曹魏太子曹睿關係非同一般,若不是後來曹睿早死,其前途不可限量。
曹肇聽得我語,面上卻冷漠異常,只淡淡一拱手,便即作罷。
我笑道:「朕對曹公子頗為投緣,明日單獨請宴請公子,如何?」
諸人皆是一愣,曹肇依舊沒有任何表示,不說話,也不出聲,揚著臉,只如不聞。董昭在旁咳了一聲。
我似乎這才發現場面異常,笑道:「呵,是朕忽略了,明日,朕在白虎殿設宴,款待諸位。董先生等人也要賞光啊。」
董昭笑道:「這是自然。」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在曹肇身上掃過,不明白我為何這樣重視曹肇,輕忽他們。
曹魏諸人退下後,百官離去,我留下諸近臣繼續討論。
侍中廖立笑道:「陛下今日很重視曹肇啊。」廖立的才學,在季漢是僅次於孔明的,當然廖立認為自己還強於孔明。他平日眼睛向天,不但孔明,連我也不放在眼裡,經常說一些讓大家都下不了台的話。不過今天他說的話卻都在點子上。
李嚴道:「陛下莫不是想招納曹肇?他可是曹休之子,只怕不易。」
劉巴為尚書令,為三獨坐之一,在東漢不設丞相時,是堪比丞相的,但有孔明在,他便淪落到秘書和財務大臣的位置上。他照例是不涉及到自己的事務,便不開口,一旦開口,必然有中。而新從扶風太守破格提升為侍中的蔣婉則表現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穩重,也不說話。
三叔在一旁道:「這個小孩居然可以敵住子龍?我明天非要和他交交手不可。」
由於四叔這些天正和於禁忙著訓練之事,後來又把馬超也叫了去,所以我朝四位大將軍,眼下只有三叔一人在場。
我笑道:「先不談曹肇,且說說曹魏來和談,是何目的,我們要不要答應?」
劉巴道:「眼下季漢急需休養生息,休兵和談,正是於兩國皆有利之事,何樂而不為。」
張飛卻怒道:「萬萬不可。我和曹家打了一輩子,想要和談,萬萬不能。雖然眼下孟起子龍不在,我也可代他們表態。孟起與曹家血海深愁,安能不報!」
廖立看看三叔,諷刺道:「一勇之夫,不配議國家大計。天下生民之性命重耶,還是一家一姓之仇作怨重耶?」
張飛大怒,一把將廖立衣服抓住提起,喝道:「你這腐儒,無端辱我,好無道理!」
我忙道:「三叔住手,不可如此。」
孔明咳了一聲:「翼德,放手。」
張飛氣忽忽的退開,廖立一張面孔已成慘白,抬頭恨恨的盯視張飛,卻把目標落在孔明臉上:「你縱容這蠻人來辱我,卻充什麼好人!」
見廖立不恨張飛,反怪孔明,我心下生氣,沉聲道:「今日庭議,皆為國事,言者無心,聞者足誡。不得攻擊個人,也不得動粗。」
廖立恨恨道:「你們都是一家子,獨我一個孤身野鬼,便來欺我不成!」說罷轉身便走。眾人皆是苦笑,廖立如此,已非一日,我不由想,難道只得無法用他,得如歷史上那樣,把他發配到汶山不成?
張飛向他背影吐了一口:「什麼東西!也敢與丞相和龐軍師齊名。」
孔明略平定一下氣息道:「陛下,廖立雖然君前失儀,但其人有口無心,陛下不要治罪。」
我歎一口氣:「天下人,但覺有才,便恃才自傲,目無餘子。廖立為荊州士人冠冕,其人與其才大不相稱。且不提他,再議明日之事。」
孔明道:「陛下之深意,臣已明瞭。從表面看,和談亦我所需。不過,眼下我季漢國力雖不及曹魏強大,但軍力卻處於攻勢,而曹魏南西兩面受敵,匈奴鮮卑為患,所以需要時間來休整,解除邊患。所以此次和談,我們並不著急,亦不可放棄并州的利益,否則的話,我與曹魏互不攻擊,他便可抽出潼關之兵,引軍北進,平定匈奴之變。到時我們受困於和約,如何行事?攻則為背信,不攻則失去并州大好局面。眼下我軍有與東吳的和約已經夠了,何必答應與曹魏之和?況彼人雖有百姓安危之大義,季漢亦有漢室更替之國仇,若然和談,則必失群臣與軍中諸將之心。」
其實我對和談這個詞是很感興趣的,但也知道孔明所言才是正理,當下道:「丞相之言,甚和朕意。眼下我軍雖不動刀兵,卻不可約之以盟。我適才在殿上拉攏曹肇,輕視董昭諸人,便為諸使者。曹使數人中,董昭陳矯皆為宿臣,城府之深,不可輕測。曹肇雖有國士之稱,卻失於年幼,執著於情感,其父又是手掌兵權的大將軍,其友則是太子,只消讓曹肇受到曹丕的疑忌,便可令曹魏再受打擊。明日宴上,還要諸公與我配合才是。」
群臣點頭。
次日宮中大宴,因為國喪未滿三年,並不張燈結綵,只擺了幾盆素雅的鮮花。白虎堂前,設好宴席,一時董昭諸人與季漢群臣入坐,季漢方有我、諸葛亮、張飛、劉巴、李嚴、蔣婉、孟達等人,廖立告病未來。
董昭先舉杯道:「劉公子,且為天下萬民盡此杯。」
我見他又以萬民為借口來和談,正要想辦法措辭,一愣之間,孔明已接過話頭:「是啊,方今天下大亂,漢室衰微,乾坤為之倒懸,鐘鼎為之傾覆,奸臣當道而行,萬民置身水火,獨我主奮祖宗之餘烈,興漢室於故都--董公有此語,實乃萬民之幸也。」輕輕易易把天下大亂的由頭歸於曹丕篡漢,說著舉杯向董昭。
董昭哪肯認帳:「方今天下大亂,在於漢帝不修德政,故而黃巾紛起,江山分崩。我大魏皇帝得獻帝禪位,繼劉漢之正朔,諸葛先生怎能萬不可亂說話。」
一時之間,雙方口似懸河,滔滔不絕。董昭隨曹操數十年,頗得重用,自有其高明之處,而先生天縱奇才,更是不凡。接著陳矯在一邊幫著董昭齊攻孔明。陳矯字季弼,廣陵郡東陽縣人。初避亂江東並拒絕孫策、袁術的聘用而回到家鄉為功曹。孫權圍攻東陽時,陳矯向曹操求救,並受到曹操器重,先後任司空府屬吏、相縣令、征南將軍府長史,任多郡太守並多有建樹。曹操征伐漢中時任尚書。曹操死時,陳矯力主曹丕繼位並為其做好了準備,後被封為吏部尚書,封高陵亭侯。雖比不上董昭這等人才,也辯才出眾。孔明以一敵二,應對自如。一時間精彩紛呈,我聽得開心,竟忘了舉杯。
不過季漢曹魏誰是正朔這種事情,就算是論上百年,也不會有真正的結果,旁邊三叔張飛已是煩悶之極,眼睛只不住的望向曹肇,想和這個小孩子打一架。曹肇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看著酒杯,微微有些出神。
此時孔明和董昭等人已經開始論證曹操的身世了,又反過來論證曹丕不過是一個「太監」之後,怎麼可以當皇帝。眼見得先生這等身份竟使出這等小計倆,我不由好笑,可是先生教導過我,計無分好壞,針對不同的人,管用就可以。董昭和陳矯二人被孔明說的面紅耳赤。董昭突然停口道:「孔明先生,論辯才,我們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堂堂季漢丞相之職,不以天下蒼生為念,只執著於一家一姓之天下,豈不可知?」
孔明道:「失敬失敬,原來曹子桓是個以天下蒼生為念的大人物,亮萬分景仰。不知他能否以天下蒼生為念,辭去所篡之位,免去萬民刀兵之苦呢?」
董昭轉頭向我:「劉公子,我奉我主之命,前來季漢,不是為得鬥口。我想請問一句,若是我大魏承認季漢,季漢會不會也承認大魏?」
此前,曹魏與季漢互相呼之為賊。此時他承認季漢,好像的確是一種讓步,可是這種讓步,對我們而言,不見半點好處,反而會抵消我季漢的正義之感--漢室後裔與篡漢奸賊互相承認,這算什麼事?所以我沒有片刻猶豫,道:「不會。」
董昭站起身來,向我一拱手:「告辭。」
我一揮手:「慢。董先生何至於此,坐。雖然朕對曹丕沒有興趣,但對董先生、陳先生,以及這位曹小哥卻還是很尊重的。來,這第一杯酒不為國事,只為朕與曹小哥和陳先生初次相見,更為朕與董先生再次相逢,干!」
我一提議,自然季漢諸臣全部舉杯,董昭三人猶豫了一下,也各自干了。
我說道:「早聞曹小哥武技超群,為曹家第三代子弟中的高手,不知可否演示一番,以助酒興呢?」
眾人把目光齊齊投向曹肇。董昭也略一皺眉。我幾分三番提及曹肇,表現的極是關切,自是讓他奇怪。
曹肇面色不變,緩緩抬頭:「我的本領,也是一般,初見趙雲,我被他一槍嚇退,竟然不敢還手;第二次見趙雲,他連夜闖營而來,仰面而攻,我在華山之上,佔住地利,背護我家萬歲,拚死一戰,也不過勉強支撐了幾十個回合,又加上許儀和典滿二人,依然戰不倒趙雲。我承認,我還不是他的對手。不過,劉公子既然想看我的本事,我也不敢藏拙。趙子龍可在,我願與他一戰!」
想不到曹肇竟敢向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趙子龍挑戰,我不由對這個曹肇更是多了一重喜歡。不過,眼下四叔不在,他是以此為借口推卸還是有其它原因呢?
三叔已是按耐不住,站起身來:「娃娃,我四弟不在,老張來試你一試如何?」
曹肇抬頭看看三叔,搖頭道:「我是晚輩,也不是三將軍的敵手。不試也罷。」
三叔氣得鬍子直翹,卻也無可奈何,現今的他官居極品,位列三台,主持著長安城的安全,加上年紀大了些,已不是原來那個一勇之夫的蠻漢。在朝堂之上,好多時候他都可以幫我一把,特別是在父親去世的那段時間裡,他的傷痛應該是最深的,桃源三兄弟只剩他一人,可是他竟然與孔明一起主辦喪事,辦理的井井有條,而且還常來安慰我,告訴我人死不能復生,這幾乎讓我感到他變了個人似的。要知道,二叔死的時候,他傷心的幾乎碰死在靈前的啊。
或許,人真的是可以逐漸成熟的,就算是張飛這樣的人。
眼下曹肇不與他動手,他也是無可奈何,曹肇是晚輩,以資歷論,張飛是曹肇的祖父一輩的,以親戚論,他是曹肇的父親一輩的(張飛之妻是夏候淵之女,曹肇的姑姑輩)。當下只得氣沖沖坐下,口裡猶自道:「膽小鬼,還比不上普法和尚。有了,陛下,你那個普法在不在,讓他和曹小子打一架好了。」
我笑道:「普法不在,比武之事便算了吧。」
宴會才散,便收到鮮卑人的消息。
「報,陛下。」
「何事?」
「鮮卑大人軻比能遣使來見,現在相府之外,丞相著人報與陛下,問是見還是不見?」
怎麼軻比能會主動著人來見我?難道他知道我季漢兵強馬壯前來歸附不成?我把這個可笑的念頭拋開,軻比能,可不是一個平常的人。他是鮮卑族的著名領袖,雖然出身低微,但為人勇健、本領出眾,極有威信。而他持法公平,不貪財物,被推為鮮卑部落大人。東漢末年,袁紹佔據河北,人民不堪其苦,多逃入鮮卑中。軻比能學習中原之法,統御部眾;並令部眾向漢人學製作兵器鎧、盾,以及文化知識,其部落漸強,控弦之士十餘萬騎,鮮卑各部落大人皆敬憚之。此時鮮卑主要分為三部,一為步度根,其部眾分佈在并州的太原、雁門等地;二為軻比能,其部眾分佈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為東部鮮卑素利、彌加、闕機,部眾分佈在幽州的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軻比能並不是人數最多的一部,但卻是最有實力的一部。
步度根部在北方與我軍相鄰,一向親近曹魏,甚至為曹魏守邊,所以我一直想要分化和收拾他們;而軻比能則左右搖擺,也曹魏關係時好時壞,卻一心攻擊步度根。我想,難道說軻比能是想與我玩遠交進攻的把戲不成?若果如此,那麼董昭等人的突然前來,便有了一個很好的解釋。
「請丞相接見他們,問清底細,我再決定見不見他們。」
「是。」
我正要更衣回返後宮,侍臣來報:「啟奏萬歲,御史大夫李嚴求見。」
「呵,今天都趕到一起了,宣。」
「臣李嚴見駕,萬歲萬萬歲。」
「御史大人前來見朕,有什麼事麼?」
「陛下,臣有要事啟奏。請陛下屏退左右。」
「你們都下去,講吧。」
「啟奏陛下,漢中侍御史劉芝林上奏,劉某奏臣之命,已在將漢中將諸葛亮之從弟諸葛雲抓獲,在其下處搜到丞相親筆書信一封,上復陛下。」說著便將一封信呈上。
我心下道:「李嚴的動作好快呀。」
伸手接過,展開一看,吃了一驚,那上面寫道:「亮自別南陽,無日不思荊襄之土,然關羽無能,故園淪喪,幼主少志,夙願難籌,隆中之對,已成空響,縱有兵起長安,更何人可應於宛洛?弟有良才,當深體為兄之念,籠絡漢中,植根上庸、新城,待時機進復故土,霸業有成,明日之弟,便為今日之為兄也。」
我覺得手在發抖,那上面,竟然真是先生的筆跡,而那紙張,竟是荊州特產襄陽紙--這種紙張是荊州士人最愛用的一種紙張,細潔光滑,不易破碎,在當時屬於較好的書寫用紙。這熟悉的紙張,熟悉的字跡,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當年在荊州時,孔明教我練習書法的情景,那時他也是在這種紙張上寫了字,讓我對著描紅,我那時寫不好,是要為打手板的。後來是水鏡先生教我,卻也少不了有先生親手書寫的教材傳給我們。這一樣的紙張,一樣的字跡,卻是完全不同的內容。會是先生寫的麼?--隆中對,定下取荊益二州之計,而今,先生的南陽都失落在曹魏之手,先生又怎能不去想。「幼主少志,夙願難籌。」難道說,先生當真在國家大勢上與我分析不同,而對我所誤解麼?
我搖搖頭,把這種念頭拋出去,若是先生與我有分歧,他會明白告訴我的。他的忠心,絕不會有半點改變。
李嚴向我靠近:「陛下,微臣請旨,帶本部親衛百人,擒諸葛亮獻於闋下。」
聽著李嚴的話,我竟然不由一驚。不過,我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而且當我把這張紙放下,便恢復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李卿家,你太著急了吧。」
「陛下,此等大事,關係季漢安危,王莽印鑒不遠,陛下豈可不防?」
「此事朕自有分寸。諸葛雲何在?你可將之解往京城,朕要親自審他。」
「回陛下的話,諸葛雲現下已在廷尉大牢中。」
「好。今夜三更李卿陪著我,夜審諸葛雲。」
「是。」
「你去吧。」
望著李嚴離去。我想了片刻,忽然間笑了,我竟然感到似乎自己又回到鶉觚城時,面對伏在暗中的強敵時的那種感覺。
近一年來的宮庭生活,繁冗的雜務,幾乎消磨了我曾經擁有過的敏銳。當我對關鳳的事都猶疑不休時,我更似變回了原來那個笨拙的我,遇事猶豫,總想依賴他人,卻不知道主動的去追求。可是此刻,當壓力逼近,當危機來臨,當孔明先生或許成為我的對手時,我卻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覺醒」。或許,我真是一個只有在強大的壓力下才會展開行動的人。
「李晟。」
「臣在。」
「你帶人去見諸葛侍郎,就說朕要見他。」
「是。」
「李暠。」
「臣在。」
「你帶人去廖侍中府,問問他還有沒有襄陽紙,朕要寫字用,但宮中沒有了。」
「是。」
「宣傅彤覲見。」
「臣傅彤見駕,萬歲萬萬歲。」
「舉報之事,查得怎麼樣了?」
「回陛下,臣無能……臣調閱了丞相府所有文案,都沒有發現與舉報中相符的筆跡。」
「你認為是丞相府中人所為?」
「不錯,陛下,若非內賊,誰能知道相府中那許多事?」
「好吧,你且去查,。近幾日,你給朕看好曹魏來的人,他們若有所舉動,急報朕知。」
「是。」
傅彤才退下,侍臣報道:「陛下,諸葛侍郎到。」
「叫進來。伯松(諸葛喬的字),這些日子你在尚書檯可好?多日不見,朕得到一幅好字,你來看看。」我把那紙折起,只讓他看其中幾個字。
諸葛喬笑了:「陛下,這不是家父的字麼?您天天看,還看不夠麼?」
我也笑道:「當然看不夠,不過你再細看看,當真這樣肯定麼?」
諸葛喬笑道:「錯不了。這字咱們從小便學的。只是這種紙好久不見了,父親那裡都沒有。陛下你藏著做什麼,何不展開讓我一窺全豹,我只看到『應於宛洛』幾個字,難道這是父親早年的隆中對?」
好聰明的諸葛喬,可惜還是猜錯了。我點頭道:「是啊,隆中對。」
「哦,難怪。那時想來父親的書法還未大成,雖然間架書劃一般無二,卻少了幾分自在圓融。陛下,你讓我細看看不成麼?」
我把那紙收起:「想看得話,以後有機會。伯松,你父親可有堂兄堂弟?」
諸葛喬點頭道:「有啊,諸葛家本是大族,只是這些年失於聯絡,不知飄散到何方了。」
「這就是了。」
「什麼是了?」
「沒什麼。你去吧。」
諸葛喬抬頭看了看我,終於沒說什麼,轉身出去了。或許他是覺得,我不再如原來那樣什麼話都對他說了吧。但今天之事,我又怎能先與他說?
「宣城門校尉張苞。」我繼續叫著人。
張苞一進殿,我便訓起他來:「張苞,你是不是學會喝酒了?怎麼鮮卑人進城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朕讓你當這個城門校尉,就是把長安城的安危交給了你,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不用不服氣,幹什麼,旁的沒學會,先把自己當成國舅爺了不成?沒有?好,那就給我打起精神來,近半個月,長安城門給我盤查仔細了,再出現這樣的事,朕可不管你是不是星彩的弟弟,一樣要動軍法!」
張苞被我斥的一張小黑臉變也了小白臉,滿腹委屈而去。我想,未來半個月,就算一隻老鼠想出入城門,只怕也要被張苞檢查有沒有長安戶籍,而這,正是我需要的。
我起身出宮,微服直向廷尉府去。雖然與李嚴相約晚上同去?但此刻我既然連孔明都產生懷疑,又怎能相信李嚴?我不想讓任何人掌握住我的規律。
在季漢,御史府雖然有監察百官的權力,卻並沒有大牢。所以犯人關在廷尉大牢。此時季漢的廷尉是我那個舅父糜芳。這些年他在季漢養尊處優,過得到是開心的緊。見到我來,吃了一驚:「斗兒,不不不,陛下,老臣不知陛下來此,死罪死罪。」
「舅父無需多禮。諸葛雲關在何處,提他來見我。」
「諸葛雲是誰?」糜芳一頭霧水。倒是他旁邊一個書吏說道:「大人,便是御史大夫李大人送來的那個人,不過大夫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那個人,而且此刻那人還由御史大夫的親兵護衛著。」
「呵,保護如此之緊麼?黑塞,你去將他帶來。朕在此坐等。舅父,朕要借你這個地方過堂,你帶人出去護衛一下,不得讓一隻鳥飛近這廳堂十丈。」
我倒要看看,是因為歷史改變,諸葛亮有了異心,還是誰在暗中挑弄我與先生帝相不和,攪亂我季漢天下。
難道說,我一年多以來收藏爪牙,善以處世,便真有人把我當成了可欺之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