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第一部 第六十四章 五泉山上
    滾滾黃河如巨龍自西遊來,至金城郡境內,奔躍跳蕩,忽而劈開峽谷,忽而掏出盆地,共形成了六個峽谷,五個盆地。在桑園峽,水洩如割,忽而左擺,忽而右移,掏空了較軟的岩石,山坡塌下來,逐漸的後退,形成金城這個盆地,建成了軍事重鎮。漢武帝元狩二年在這裡設置金城縣,漢昭帝始元六年設置金城郡,後世取皋蘭山之名,金城便改名為蘭州。

    傳說,武帝派霍去病討伐匈奴。自長安出發過金城,士兵們已經非常疲勞,當時霍去病大將軍用鞭子在地上抽出五眼泉,就是後世的五泉山。讓兵士們喝了泉水之後,士氣大振,於是一路討伐匈奴,大勝而歸。此處作為「茶馬互市」的中心地帶和絲綢之路上的重鎮,自古以黃河天險為屏障,是溝通中原通往西域和青藏的交通要塞,也是商賈雲集的繁華之地。駝隊馬幫往來頻繁,穿行於古金城的鬧市之中。波斯人把茶葉、絲綢以及大量的中國貨源源不斷地運往戈壁的各個地方,同時也把東方的文化帶到了歐洲的其他國家。

    五泉山,俏立於黃河南岸,依偎在皋蘭山懷抱之中,是金城的天然畫屏。山由兩澗三麓形成,兩澗最深處俗稱東龍口、西龍口。山上丘壑起伏,古木參天,山環水繞,清淨幽雅,一座座飛簷高聳的殿宇樓閣、廊坊亭榭依山就勢,錯落其間。

    我的目的地便是浚源庵。早聞此處方丈妙諦佛法精深,度人無數,我來金城,他曾拜會過我。但我心中,對異域僧人心持偏見,沒有接見他。然金城之盟,卻數度聽人言及他的名字,其人信眾頗多,大德高深。我不由也想會一會他。不過,在我的安排中,會他,只是會閻燮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行刺我的機會。

    出營門,隨處可見軍人在修城牆、建軍營,他們石錘將士砸實,這些蜀中漢子,儘管才經歷大戰不久,卻是如此的快樂平和,絲毫不以為苦,他們邊砸邊唱邊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表演節目。

    出城只見數不清的農人在田里間勞作著,收穫他們一年的辛苦和幸福。一量量牛車馬車在城中穿梭往返,拉載著一車車糧食。僅看這一點,游楚就有大功,蘇則就有大功。

    一路行著,軍士們見到我,只是行個禮,便又忙自己的事了,而行人則不同,他們認出我的車駕,便向我歡呼著,向前擠。八陣圖緊緊護衛在我的身邊,他們那怪異的全身甲,一個個有如移動的鐵獸,猙獰可怖,但周圍之人卻並不以為意。李氏兄弟隨在我的身邊,不由有些緊張,手中各持弓箭,眼望四方。若那刺客藏在人群之間,可就不好防範了。

    不過我並不擔心,因為此次出城,我帶著二百軍馬,環在我的四周,自己也全身著甲,人群中亦有我的人藏在其間,刺客之所以為刺客,便需心思慎密,不會因輕易做毫無把握之事,那日只有我與趙正時,他都都未曾傷我分毫,何況今日。我看了看藏在人群中的護衛,緩緩站起身來,揮手道:「各位鄉親,禪亦凡人,不敢勞諸位如此厚愛,請各安其事,否則,蘇太守該責我擾民了。」

    人們被我逗笑了,更加圍攏來,直到出城門方罷。

    這些大都是閒人,秋忙時節,一般人是沒有時間看熱鬧的。離開城門,部隊行動快速起來,轉眼已至王泉山下。

    正此時,忽一人衝出,來到我身前,跪地道:「世子殿下,請回鸞。」

    看時,那人二十來歲年紀,頭戴小帽,身著青衣,僕從妝束。

    我不悅道:「你是何人,敢攔我去路?」

    那人言:「小人方德,金城野人。世子據金城,待民以仁,御下以慈,用賢臣,納直諫,萬民歡欣。今聞世子入山,故小人思薛廣德舊事,冒死進言,望世子駐足。」

    此人口中的薛廣德舊事,是指西漢元帝祭高廟,出長安便門,要坐樓船前往,但那時船運並不發達,坐船被認為是不安全的。御史大夫薛廣德擋住元帝乘輿,摘下帽子說道:「君子不立早危牆之下,萬歲應該從橋上走,而不應坐船。」這是好話,但他下面的話可就太硬了些,「你不聽我的話,我就自殺,把血濺到你的車輪上,讓萬歲今天進不了祖廟。」元帝不由大怒,打算處罰薛廣德。光祿大夫張猛解釋道:「我聽說君主聖明,臣子就正直,乘船危險,過橋安全,聖明的君主不坐危險的車船,薛廣德的話應該聽從。」於是元帝就從橋上走過去了。難道他居然看出我此行的危險,他是什麼人?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冷冷的看著他:「你也想把血濺到我的車上,讓我進不了廟宇不成?」

    方德似是沒想到以納諫聞名的我,會如此對他,不由臉色發白。他抬頭望著我,汗一滴滴淌了下來,答道:「小人不會濺血,小人只請世子還車,世子不聽小人之人,小人便退。」

    「退?來人,拿下他,阻我車駕,壞我心情,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以後我在金城,還能行路麼?」護衛上前,立時將方德綁了起來,並塞上了口。

    這個方德,看樣子或是個知情人呢,今天,值得期待。

    車至庵前,方丈妙諦早帶了人迎在路邊。我下了車,向他一點頭,那方丈道:「世子大駕光臨小庵,實讓小庵蓬壁生輝,世子,裡面請。」

    「大師客氣。」我下車來,吩咐軍士等候,只帶了李氏兄弟與八陣圖隨妙諦入庵。

    來至方丈室內,分別落坐,我除下了身上鐵甲,把一個小筒插在腰間。方丈吩咐看茶。

    茶之為物,在三國之時還未流行開,只是上層社會偶有喜愛者。接過來品一品,卻甚是苦澀。

    「久聞大師清名,只恨俗務纏身,緣慳一面。今將回車,實不忍交臂錯之,特來拜望,更求教益,以慰孺慕之思。」

    「世子之言,實不敢當。世子以童子之年(漢代十五歲以下稱童子,十五歲至二十歲稱少年),引軍攻伐,平定雍涼,實古來未有,更有水鏡授業,臥龍為師,老納深山野人,更有何言語可益世子?」

    「我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大和尚此庵名喚浚源,豈無教於我?」

    妙諦笑道:「自古以來,王者得河圖而受天運,繼家國而成大統,堅持禮樂制度,維護法令條文,控制和使用各種人才,調節和安撫天下臣民。這些王者都希望自己的美德能與天地比配,自己的高明能與日月齊輝,國害的根本牢固能持長久,帝位的傳遞沒有窮盡。然而,看看典笈,能得善終的人卻很少,失敗和滅亡的一個接著一個,原因是什麼呢?」

    我想不到,妙諦居然不也我談佛理,而和我說政事,而且直接說到了點子上,早把刺客之事忘到腦後,當下點頭道:「是啊,原因何在?」

    「昔有強秦,統一寰宇,甲兵強銳,戰陣精奇,風行萬里,威動胡夷,天下低首,無不附者。歷代之強盛,有強大大秦的麼?然而,一旦之間,天下棄之,所有之物,盡為他人所有。秦始皇帝是恨天下得到治理,百姓安寧,不希望自己的天下長久,故意要推行夏桀之政,使自己滅亡麼?非也。他仗恃自己富足強大,不考慮後患,驅使天下的人來順從自己的奢欲,耗盡天下的財物供自己享用,搜選天下的美女供自己淫樂,尋求遠方的珍寶供自己把玩。宮室苑囿裝飾華麗,樓台亭謝構築峰偉,征發徭役沒有時限,用兵打仗沒有休止,外表威嚴持重,內心狠毒猜忌,獻媚進讒之人得到福祿,忠誠正直之士不能保全,上下之間互相蒙蔽,君臣之間就此背離,百姓無法忍受,國土分崩離析,始皇死於車中,與鮑魚同列,豈不令人悲傷?」

    「不錯,以一人治天下,而不可以天下奉一人。君主當持此志:得百姓之心,獨立曠野亦安之若素,不能得百姓之心,便在千軍萬馬亦無可恃。故禪西來之後,查民生,探民意,會盟諸部,安撫吏員,每日休息只有三個時辰,不敢有半點疏忽,怕築成大錯,後悔無及。自古有非凡才能的人,順應時事,拯救危亡的國家和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傾覆的國家重新被匡正,鬆弛的道德規範重新得到恢復,遠方的國家前來朝拜,近處的人民安居樂業,小心謹慎,愛民如子,則國家可以昌盛。若只為一人之欲,使人不見其德,只見勞役,而求國家安定,如負薪救火,揚湯止沸,實不足取。」

    「世子於金城盟會,曾言要讓涼州生民,皆可得地而耕,得草而畜,得桑而織,得麻而績,得工而勞,得商而務,得官而守。少有所依,老有所養,男有所處,婦有所從。若果如是,則涼州幸甚,萬民幸甚,然不知世子將施以何政,致涼州達此夢想。」

    我答道:「此非夢,益州之地,已庶幾達此境矣。」當下將先生蜀中之策約略的講出來。

    妙諦聽著,連稱善哉,一時間,話語投機,談興越濃。此人不似和尚,到似個飽讀詩書的大儒一般,我每每聽得,自覺受益非淺。我們談治國,談舉賢,談理財,談納諫,直談到中午時分。

    「善哉善哉,世子之言極是。我聽說,構大廈者先擇匠而後簡材,治國家者先擇佐而後定民。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狐白之裘,非一狐之皮;治亂安危,存亡榮辱,非一人之力。治國之道,首在舉賢,不知世子以為如何?」

    「至哉此語。劉向有言,國不務大而務得民心,佐不務多而務得賢俊。賢者乃國家興盛之首要之事。」

    妙諦歎道:「世子果非常人,一心為民,實百姓之福。老納聽說,齊桓公還是公子小白的時候,管仲扶助其兄與小白爭位,曾箭中小白的衣鉤,但小白卻原諒管仲,終成王霸之業。不知世子以為桓公與管仲為何人?」

    「桓公明君,管仲賢臣,君臣相得,霸業遂成。」

    「正是此理。若有人曾與世子為敵,今願歸降,世子能原囿否?」

    「大師所舉賢才,必非常人,禪自無不允。」

    「如此,老納代那人謝過殿下。」說著,妙諦已深深施下禮去。

    「大師何須如此,快快請起。但不知此人是誰?」

    「慚愧,此人乃是老納的弟子,名喚閻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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