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第一部 第三十六章 請將
    我是阿斗

    為了安撫張飛,我親赴閬中。張飛瘦了很多,精神也有些恍惚。他是直性子人,二叔的去世對他打擊超過了父親,我早聽說他在軍中酗酒的事,去過幾封信勸他,現下看來,那些信並沒起到多大作用。我見到他時,他正抱了一罈酒打算開喝。

    「三叔!」一進門,我便撲到在地上,抱住張飛的雙腿,放聲大哭。

    我有多久沒在人前哭過了呢?我不知道,記得小時候,我可是非常愛哭的,整天裡含著眼淚,以至伊籍先生笑我有乃父之風。可是,現在想來,上次的在人前痛哭,似乎是前生的事似的。我遇事不再是哭,而是自己沉默的想辦法,而是找人來商議,實在沒有辦法解決了,我會自己狠狠的咬下唇,坐著發呆。但此事,我卻不能不哭,因為孔明先生教給我的應對三叔的辦法,就是一個哭字。

    張飛被我一哭,嚇得把酒罈子丟在地上,摔成千片萬片:「阿斗!大哥怎麼了?!」

    「父親沒事,嗚——」

    「那是怎麼了?啊,阿斗!你說啊!」

    我不說,我只是抱著張飛的雙腿,哭得泣不成聲。

    張飛受不住了,用大手拍著我的肩,叫著:「孩兒啊,孩兒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難處?你和三叔說,別哭啊!」

    我哽咽著:「三叔,我難啊!」這三個字說出來,我的淚水再一次奪眶湧了出來。

    這一次,是真的淚水!

    我難,是真的難,是無法與人言的那種難。為了我的目標,我走在一條險而又險的鋼絲上。為了壯大我的力量,我作弊似的去偷別國的人才;為了壯大我的力量,我小小年紀便四處奔走八方聯絡;為了壯大我的力量,我被疑忌,被閒置;為了壯大我的力量,我不自量力的偷偷跑到敵國,跑到軍中,以圖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改變命運;為了壯大我的力量,我更下手圖謀我的兄長和父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一步走錯,就此落入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知道歷史是幸運的,但知道歷史同樣也是可悲的,就像眼見巨海的波濤洶湧而來,你卻無法逃避,無處躲藏,無從依靠,你想大聲呼救,卻不會有人理解你,你想築起一座城堡,卻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那樣的微弱。

    我一直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一再的摔倒,再摔倒。我想自己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早象四足動物一樣習慣了爬行,我想沐浴在光輝中,卻發現自己早就滿身污泥。

    我的苦不能和人說,我的路只能我一個人走。父親是一座山,卻被我自己挖空了;滿朝文武像一局棋,但厲害的車馬都已衰老,身邊的士相忠心難測,邊角的卒子疑心重重。我沒有父親那樣的威望,沒有孔明那樣的智慧,沒有張飛關羽那樣匹馬單人橫行天下的無雙武力和霸氣。

    現在不是出兵的好時機,我知道,但我需要一場勝利來奠定自己的位置、鞏固自己的權力,消除益州文武和魏吳對我的輕忽。我知道父親死後,我繼位之初,那場巨大的內亂和外部征伐,雖然有孔明可以依靠,但我不想重演那樣的景況,而且以此時的情形,我的內憂絲毫不小於外患。我像一條貪吃的蛇,拖著自己虛弱的身體,去吃掉一個個我所力不能及的食物,卻不知自己何時會因消化不良而死去。

    我拚命的工作,拚命的奔走,不敢讓自己想這些事情。但我午夜夢迴,突然驚醒,卻總是在暗夜裡看到劉升之的妻子那雙惡毒的詛咒的眼睛。

    但是,所有的這一切,又都是誰的選擇呢?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走的。我不能後悔,無法回頭。既使守著眼前這高山一樣的三叔,我也只能抱著他堅強的雙腿暫息半刻,卻不能把心事對他說哪怕一字半句,否則的話,這正親切的拍著我的肩的三叔,會用他那能搏虎豹的巨手把我撕碎。

    雖然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對於我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無論智力還是勇力都不出色的少年,獨自承擔萬鈞重擔的少年來說,我真得是難啊!

    十五歲,還有多少人在爸爸媽媽懷裡裝寶寶?還有多少人懷著最初的叛逆,而與最親近的人因一句話來堵氣?還有多少人望著鄰家少女初紅的臉龐發呆,做著那最美最真的夢?而我,卻在權謀的中心,獨自架著小小的舢板,小心翼翼的穿行於驚濤駭浪之央,怕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而粉身碎骨。

    我失敗不起,所以我注定無所不用其極,所以我注定失去那個曾經純真的自我。有時,我甚至會羨慕那個扶不起的阿斗,他的一生是失敗的,但他卻從容的享受了一世的安樂,何曾如我這樣辛勞。

    我哭著,哭著,直到淚水打濕張飛的雙腿,直到直心腸的張飛也與我一同痛哭。

    「孩兒啊,孩兒啊,別哭了,一切都有三叔在呢。」此時的張飛,看起來已經清醒許多了。

    「三叔,聽說你總痛哭,總喝酒,我難受啊,我想二叔啊!」

    這幾個字,把山一樣的張飛瞬間擊倒,他放聲嚎淘。

    「二叔之仇,不可不報!當時,二叔是以自己的性命,救回的侄兒等人,我每每一閉眼,二叔音容便現於眼前。北魏東吳,是我們不共戴天之仇敵!三叔,當年你們桃源三結義,現下二叔已死,父親病重,只剩你一個人,你可不能整天喝酒,不管侄兒了啊,你可要幫著侄兒完成這個心願啊!」我繼續痛哭著。

    張飛哭得淚眼滂沱:「孩子!好孩子!我以為天下人,早為了些些名利,忘卻了二哥之仇,想不到,想不到孩兒你,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是三叔錯了,三叔不知道你肩著多重的擔子,三叔只顧自己傷心……你說,若現在兵發東吳,我立即出兵,甘為先鋒,不斬孫權之頭,我誓不為人!」

    「三叔,二叔之仇,非孫權一家,若非曹操書至孫權,兩家聯合,以二叔之勇烈,何懼東吳鼠輩!若報仇,便需將曹操孫權之頭齊置於二叔靈前,方解心頭之恨!曹操雖死,也當掘其墓、曝其屍,安能讓此奸安睡於地下!」

    「說得好!說得好!句句都說到三叔心裡了,孩兒,你說怎麼辦吧!三叔再也不喝酒了,三叔一切都聽你的。只要能報仇,你說怎麼做,三叔就怎麼做!」

    「二叔之仇,仇大如山。孫曹兩家,害了二叔,賊心不死,竟又要聯合,圖害我們。三叔啊,當前二叔已死,荊州已失,父親病重,侄兒年幼初掌大權,朝中大臣多有不服,曹魏孫吳虎視耽耽,擁兵相向,危急存亡,只在一線。我們軍據長安,四面被圍,四叔趙雲危在旦夕,我欲起兵救助四叔,北定雍涼二州,但益州乃是根本之地,如若丟失,侄兒豈非罪人,況且,徐晃等人奪了荊州江北地界,又引軍攻上雍諸郡,益州之地,危如累卵,更有誰來護持?」

    張飛一錘前胸:「擔心什麼,交予三叔便是,三叔便用這把老骨頭,給你撐起個鐵打的益州!」

    「我早有此意,可是一見三叔整日痛哭飲酒,不理軍務,我便痛斷肝腸。若父親和二叔在,尚可解勸三叔,可侄兒德薄,遠不能報二叔之仇,近不能勸三叔之酒,侄兒怎不難受?益州陷入如此危境,侄兒怎能不痛心!」

    張飛搖著頭:「放心吧,三叔身體強健,這一點點酒算得什麼?何況我既受重托,自會控制自己,桃園三兄弟,如今只剩我與大哥,我怎能給大哥丟臉,讓二哥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更何況,在閬中還可以飲酒,到了成都,想飲也飲不了啊,你爹爹可是禁酒的。」

    三叔說得是實話,父親統領益州之後,為了儲存糧草,專門制定了法案,不允許釀酒這種大量消耗糧食的產業存在。甚至有一段時間,發現誰家中有釀酒的器具都要治罪。有天簡雍陪著父親出行,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大道上行走,簡雍連忙對父親說:「那人要做姦淫婦女的醜事,為什麼不捉起來?」劉備說:「你怎麼知道?」簡雍答道:「他帶著姦淫的器具。」父親大笑,改變了以釀酒器具治罪的法令。但是禁止民間釀酒這條法令卻是一直施行的。不過話說回來,我才不相信這條禁令管得了三叔,就算是全天下人沒酒喝了,你也可以在他房裡找到酒罈子。

    「三叔,侄兒可不是開玩笑,益州的安危更是遠遠重於你我個人生命。我真得不希望您也會因為您的缺點,使益州遭受荊州一樣的災難。你的缺點,一是嗜酒貪杯,二是鞭打士卒,若這兩個毛病不改,侄兒絕不把益州交給您。」

    張飛聽著我的話,鄭重的說道:「好孩子,你放心,若老張當真淪落到讓一個孩子來提醒的地步,那我就算是白活了。」說完話,他起身向後,打開几案,那裡面是一壇一壇、一格一格的全是美酒,我看到張飛喉節蠕動了一下,接著他吐氣開聲,一掌劈下,巨響轟然,整個几案連同酒罈,碎成了千片萬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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