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斗
見到父王時,他正自扶了床,在宮女攙扶下緩緩走動,數月來的臥床,讓他的筋力衰減得很厲害。吳氏坐在一邊,細心的為他剝蓮子吃。此時吳氏已被正式冊立為王妃。她的肚子很爭氣,這兩年連著為年過六旬的父王生了兩個兒子,這一點比孫尚香強多了。
我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女人對我是怎樣看的,是否視我為眼中釘,但她從來都是笑的,對我似乎很和善的樣子。不過我對她的戒心,從來沒有稍減。
我向吳氏略行一禮,便上前扶了父王。吳氏不等我說話,便帶人退了下去。自父王病後,我已接手了宮中事務,除了幾個貼身宮女護衛,便是吳氏,也不能隨意接近父王身邊,因為我要向父王匯報軍機重事,不是女人可以旁聽的。
此時,父王雖能行動,卻是木木的,腳下虛浮的很。我接手扶過他,他九尺的身高落在我身上,讓我覺得萬分吃力,卻還是咬著牙支撐著。道:「父王,您身體好得多了。」
「好得多了,飲食也還可以,只是總想睡覺。」說著打個呵欠,「我老了,這輩子,戎馬征戰,哪裡在床上呆過這麼長時間。」
我笑道:「父王為國操勞,也該休息休息,養好身體,還是能上陣廝殺的英雄啊。」
父王眼圈一紅:「上陣廝殺……上陣……遙想當年,三英戰呂布,那是何等的英武。可憐你二叔,為孫權所害,此仇不報,我如何心安!此仇不報,我何以面對你三叔,面對關平一干孩子!」
怎麼才好一點,就又提此事。我忙說道:「父王,害二叔的是呂蒙,他已經死了,傳說還是被二叔追魂而亡,這仇也算報了。」
「他死了,孫權還活著!荊州還是他的手裡!不滅東吳,我誓不為人!」
「父王,吃藥吧,吃完藥,兒子還有一件事情請教。」
把碗放到父王口邊,餵他服下,然後提起北進之事。父王搖頭說道:「好睏啊,我要睡了,你與三位大臣商議吧。」
我扶持他睡下,看他睡熟,熄了燭火,輕輕退出。然後對宮中護衛檢視了一番,找到挨打的護衛,給他送去了一些傷藥,那護衛伏在地上痛哭認罪,我好言安慰。然後對諸人道:「父王病中,經不得打擾,以後,便是王妃也要減少探視次數,旁人更不准驚動,知道了沒有?」眾護衛連連點頭。
我決定,攻雍涼二州的事,自己作主。
「此事,父王要我與三位長輩商議。」朝堂上,我誠懇的說道。許靖不說話,雖然他身為太傅,為朝中第一重臣,但他知道軍務並非自己所長,所以把目光投向法正與孔明。法正掌軍務,而孔明則是父王手下第一得力大臣,雖然位置不是最高,但卻是蜀漢的真正核心,執掌軍國重事。孔明只自淡然微笑,並不開口。我知道,他早算出我要做什麼,他是在等我說服法正。
「雍、涼二州,主公未病前的意思,是要取荊州的。」法正果然說道。
「不錯,」我點著頭,「但是事有輕重緩急。曹魏,國仇也,東吳者,家恨也,況此時東吳兵勢正盛,恐難爭鋒。而雍州則已有長安在我手中,涼州方亂,曹魏雖在,民心未附,三叔和馬超取了固山,曹洪退守天水,若我以一師急攻隴西,入涼州,則立時可得鐵騎數萬啊。」
法正被我的想法吸引了,他仔細想了又想,終於搖頭道:「不成,若想達到如此功效,則必用一人,而此人,主公曾言,是萬萬不可動用的。」
「你說馬超?」
「不錯,正是馬超。曹操曾言,『馬兒不死,吾無葬身之地。』天下能得此語者,除馬孟起,更有何人;渭水一戰,曹孟德割須棄袍,狼狽不堪,天下更有何人能令曹公狼狽到如此田地?此人生性桀驁難訓,見主公時,也嘗直呼『玄德』,三將軍惱怒,幾至拔劍相向,方始改言。試問如此人中之龍,安可令其歸於大海?更何況,他在涼州有深仇大恨,一旦統兵,只怕會殺得血流成河,反無法收得民心。」
我仔細想了又想,終於說道:「此日馬超,已非舊日馬孟起。我不能憑一時猜想,閒置如此人才。況馬孟起與曹操不共戴天之仇,縱有異心,亦可為我之助力,強如涼州歸屬曹魏。如此良將,困於一府之地,如鷹入囚籠,久之不死亦廢。況我以真心相待,他未必便反,至於他會不會殺戳,由我來直接與他交涉可也。」
法正道:「此事過大,還是主公康復後再行決斷為是。」
「良機一縱,再覓無由。若父王怪罪,我自當之。」看樣子,法正還是怕擔責任,無奈間,我把這重任挑了起來,看法正不再說話,便是認可,我於是繼續說下去:「此次北進,我要親自出征!軍師以為如何?」我不能讓孔明這樣的大才在一邊看我獨角戲,把矛頭指向他。
孔明一揮羽扇:「少主心中已有定論,何需問亮。」他用扇柄沾了水,在桌上畫著:「此益、雍、涼三州圖示,我已據益州及雍州一部。京兆長安已在我手,東望潼關,西控扶風,更有趙雲、龐德據守,威名遠播,諸郡降者甚眾。然長安之兵,可固守不可輕動,曹軍據潼關,十萬精關,枕戈而臥,引弦待發。雖曹彰引軍東下爭奪儲位,然此處有張郃諸將守把,拔之不易。魏延據漢中、張飛守閬中、李嚴守鍵為、孟達守上庸、馬超守武都,益州新定,民心未附,大軍輕動,必生事端,況荊州新敗,主公染病,軍心不穩。曹操之死,雖有大利,奈何其人死得早了一些。若期年之後,我軍兵馬精熟,糧草已備,旬月之間,可取雍涼,然此時也,我與彼勝負之數,唯在五五之間。」
「兵危戰凶,有五五之數,已是夠了。」我一邊聽,一邊心裡發涼。父親攻東吳,起兵就達七十五萬,雖是虛數,但也算兵多將廣,怎麼我要起兵,人卻這麼少呢。轉念一想,其實人不算少,只是這兩年發展得太快,地方太大,所以人顯得不夠用了,更何況,僅荊州一地,就被關羽丟了近七八萬兵馬。不過,我軍雖然不多,雍涼二州卻也強不了多少,此時形勢大好,若不用,實在可惜了。想著,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不由先自笑了。
孔明道:「少主為何發笑,可是亮說錯了什麼?」
我忙道:「非也非也,是禪自己想到一個笑話。龜為盜,劫蝸。蝸白之於府,府官令陳其情,蝸長太息曰:其時太速,吾不得見也!」
孔明與許靖大笑,連有些古板的法正也不由莞爾:「不錯,我們就是那只烏龜,雖然爬得慢,但是還可以打劫比我們更慢的蝸牛!」
止了笑,孔明續道:「北定雍、涼,可出祁山……」
經過三天細緻的研究,終於確定了北進的人選。我要親掌大軍,而且帶著父親。若成功,我們便穩據長安,收復雍涼,若失敗……
我不認為我會失敗,因為如果在這種大好的形勢下都失敗了,那我也就乾脆降了算了。
蜀漢正入於全盛時期。雖然丟了荊州,但是內部的管理上反而更加協調(我這樣想是不是太過混帳?)。關羽太過強勢了,他的存在,已經影響了益州內部的團結,他與馬超爭高下,與黃忠論高低,把自己抬得太高,所以他會有此敗(我這樣說是不是沒有良心?)。由於我的存在,荊州雖然丟了,部隊也損失了大半,但是將領們除了關羽、趙累和傅士仁,幾乎沒有什麼損失。而且由於我們的失敗,無論是曹魏還是東吳,都會對我們產生輕視的心理,這使我們的出擊帶有了突然性。
此時,曹操四子爭位,無暇他顧。而東吳剛接手荊州,正忙於內部消化,一面防備我軍東進,一面防備曹軍南侵,荊州到了他手,雖然地盤大了些,卻也再沒人幫他抵擋北面的強敵了。
此一戰,在軍事上孫權和呂蒙是勝了,甚至,呂蒙在關羽已然逃出生天的時候,還能帶數百輕騎,晝夜兼程追上我們,幾句話逼的一代英雄自盡而亡。這固然是關羽性格缺限,卻也充分體現了呂蒙其人對於戰場、對於敵手的準確把握。我自問,就算是我與呂蒙易地處之,以我曾經擁有的熟知歷史的優勢,也絕對無法做得比他更好。
但是,在戰略上,孫權得了荊州,並沒有什麼好處,他已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北方曹魏的軍隊壓力之下,而且再不會有任何人來幫他。當曹魏內部穩定之後,他面臨的壓力將大大增加。
如今,我們面對的雍涼二州,就如一塊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的美餐,而且沒有可以阻擋我們前進的人橫在那裡。如果此時還打不下這兩個州,那以後還打什麼仗呢?
一切都在悄悄的,緊張的部署著。一道道指令迅速的在軍隊裡傳播著,一紙紙公文飛快的在州府間傳遞著,一隊隊士兵從不同的地方向漢中集結。
我不要六出祁山,也不要九伐中原。
對我來說,戰鬥一打響,那便是一場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