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斗,我不用人扶
日子在平靜裡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入冬時候。陣陣歸雁劃過天空,灑下一聲聲淒涼的長鳴。
在這歸鴻聲裡,崔先生思鄉情起,決定回鄉了。阿望隨他一起離去。我送了他們一程又一程,直到離開荊州城很遠。
我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身影被樹木阻擋就如父親送徐元直一樣要「伐盡此林」。我只是長長的,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崔先生是個極有才華的人,他的才華,絕不下於徐元直。如果他肯出山,必定對大漢復興是一個極大的助力。開始時,天真的我以為他會留下來。但是無論我採取什麼辦法,或明請,或暗示,或引誘,都不能讓他有絲毫的改變。他在思想上,受老莊極大的影響,認為無為而治才是最高的境界,認為順應天命才是為人的道理,認為做人最高的境界就是什麼也不要去做。
對此我無話可說。如果天下所有人都嚮往古代,追求思想上的寧靜與平和,那世界不可以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這個世界是有隱士的,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隱士,而我,就更不可能,更何況,我在他的手中,見到了天下的樣子!
一向愛才的父親對崔先生並不是很在乎,因為他得到了諸葛孔明和龐士元,他似乎覺得,有這兩個人當謀士已經足夠了。而我,卻覺得差得太遠。
阿望在離去的那幾天裡,似乎總有話想對我說,但卻一直沒有說出口。這一點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我的很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醫術上,甚至我希望找到一種可以延長人的生命的藥,我生得太晚了,而我身邊的英雄們,大多垂垂老矣!
張仲景對我是很偏愛的,雖然我在醫術上並沒什麼天份,但他喜歡我的認真。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愛講一些治病救人的情形,天南地北遊歷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著迷,不知不覺間,我竟然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感情充盈心間,不忍聞殺伐之事,甚至見到流血就會發抖。
孔明發現了這個苗頭,把我交到趙雲那裡,連射了五百多支箭才得以緩解。
雖然是專門為我製作的三十斤的小弓,但還是把我累得兩臂紅腫,動彈不得。
自從我自己去找孔明要求獨立之後,孔明對我就十分關照,甚至,不像是臣子對少主的態度,而像是父親對兒子的態度,雖然表面上對我執禮甚恭,但管理之嚴格,簡直到到生硬的地步。而且,他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望著我時,裡面竟包含了無數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難道,他看出我的真實身份?他的智慧,難道真得可以達到這種溝通鬼神的境地?
直到多年之後,他帶我縱馬錦官城,來到城外一個清清的小湖邊。那時他面容嚴峻,我與他,面臨著人生最重大的一個選擇,一個關係到千百萬人口的生命,關係到一個王朝興替的選擇。
他用一句話打破了我十幾年的迷思。
「你,就是為了改變歷史而來的!」
那時,天空中一個霹靂,震得我魂飛魄散。
由於經常隨了張先生上街治病,荊州城裡有很有些人和我熟悉起來。
「看,那個孩子是誰?」
「你不知道?那就是咱們主公的小公子阿斗,聽說是天神降世,腳踏七星呢!」
「他就是前些天在街上打倒淨街虎王七,給百姓除害的神勇無敵小公子麼?!」
「他就是給東城王老漢家送了三袋米,救活一家子的大慈大悲小公子啊!」
「他就是……」
在路上,我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但是,其實這些事,好多都是趙統他們以我的名義做的,有些甚至是孔明先生以我的名義做的。這類的事做到太多,以至於在短短半年的時間裡,我的口碑竟隱隱追及父親。我的各種故事在地坊間傳誦,甚至有些傳來我的耳中,都會讓我感到十分驚奇,以我走路都有時會摔倒的「本領」,去打淨街虎,不是開玩笑麼。
但是,每當看到我與張仲景走在一起時,百姓們就會歡呼不止。我想,我是沾了張先生的光。若不是他的名氣與地位,我是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影響的。而孔明和趙統等人的扶助,也是不可或缺的。這世上,領導在很多時候都有這樣的便利,己承功,人擔過。
我一直以為,我的智力雖然算不上很好,但也絕對不會歸到差的那一堆裡去。但遇到了這個大我三歲的諸葛喬,卻實實在在的失落了一把。這真是一個天才般的人物,他具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數千字的內容,他只要看一遍,便可以背頌下來。當今天下之大,英才之多,能做到這等地步的,也只有不多的幾個--西川的張松,絕對算是其中之一。他把孟德新書看了一遍,就可以背下來的。可是,對他這個拿著主公的江山四處販賣的投機者,我還是百分百的看不起。
我對背東西實在是差得太遠,經常是背了後面的,忘了前面的。好在崔先生並不強調死記硬背,和他在一起時,不過是聊聊天,說說話,輕鬆自在,根本不似授課。但是崔先生走後,府中換了另外一位老先生,他的要求可就怪異的緊了。上來就要求我背《詩經》,寫小篆,可憐我一個小孩子,成天關在園子裡學這種弄不懂的無比枯燥的東西,哪裡受得了?於是我想辦法反抗,想辦法捉弄那個老先生。
不過,這個老先生也是荊州有名的人物,遠和老實的站在那裡任我踢的趙統不一樣,甚至也遠遠強過了大我一歲的阿望。結果我的捉弄沒起到作用,反而被他用戒尺好好教育了一番。在發現不是他的對手之後,我便靜下心來了,反正可以偷懶的地方很多,我並不一定要在他眼前搗亂。
荊州其實算是一個文化的交流中心。漢末大亂,北方士人流入荊州避難者甚多,活躍了荊州的文化教育和學術研究。先荊州牧劉表重視儒學的教化作用,安撫士人,宣化昌文。在他的倡導和宋忠、王粲等名人的共同努力下,建立了思想活躍、富於探索和創新精神的荊州經學。他們「改定五經章句,刪畫浮辭,芟除繁重,贊緒用力少,而探微知機者多。」可是如老先生這樣尋章摘句的人,已是少得很了。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孔明見我輕浮,要磨磨我的性子。
我輕浮了麼?我小看天下人了麼?我要改變我的命運,這不算是錯吧。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等來了盼望已久的幾個伴讀。趙子龍實在是厲害,這樣難為人的任務,他居然如此圓滿的完成了。
姜維終於來到了。
可惜的是,面對我的親切「接見」,他就像一個小冰人,高仰著下巴,傲得如同一頭幼獅。他是被請來的,但是,身為士族之後,他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高傲。面對我,也絲毫不放在眼裡。這與我想像中只要一見到,就會倒在我的身前,發誓效忠,從此為我鞍前馬後,東擋西殺,不棄不離的情景差了十萬八千里。這種人,屬於沒有真實的本領來壓制他,他就絕不會低頭的人。
而王濬則是四叔偷來的,僅比我大一歲的他,哭了一路,見到我還止不住淚。他出身豪門,世代二千石,在家中嬌生慣養,哪裡吃得了這許多苦。此次南來,生死未卜,更是恐懼的要命。我本以為我這樣親切的一個人,與他定能交成朋友,哪知道,聰明的他知道是我讓人把他弄來的之後,就對我恨之入骨,眼神裡總是掩不住的充盈著殺機。讓我不由自主的毛骨聳然。
而諸葛喬則依然永是一付淡然的樣子,似乎萬事俱不縈心。與他說上十句,他也答不了一句。說起來他應是與我最親近的一個,但他的聰明,卻害得我們幾個(特別是我,另兩人都比我聰明)經常與戒尺談心。
守著這幾個伴讀,我萬分懷念崔先生和阿望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