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父親。」
「好兒子,讓爹爹看看,嗯,都到爹爹的腰帶這麼高了,而且,又長胖了,好好,和乳娘去玩吧,我和你母親說兩句話。」父親雙眼只盯著含羞帶笑的孫尚香。
父親讓我對孫尚香叫母親,我卻只有叫姨娘,孫尚香也並不在意。
「可是……」我這一肚子的話都沒來得急說,就被抱了出來。氣死我了,面對這個梟雄,我怎麼就說不出話來,我怎麼就說不出來呢?我氣得在院子裡用腳踢一棵大樹。踢了幾腳,把我自己摔了個跤。
不行,我還得進去。
「父親!」
我看到父親把手飛快得從孫尚香身上抽回來,孫尚香強自鎮定,卻已滿面緋紅。父親卻不在乎:「你又怎麼了?兒子!」
「父親,你是不是要出征了,去西川?」
「哈哈哈,是啊,我知道了,這次去西川,我給你帶回益州的桔子來。放心吧,小饞貓。」
「爹爹,我是說,能不能不讓龐軍師去?」一著急,我直接把話說出來了,這一說出來,我這個恨自己啊,怎麼連個彎都不會轉啊,要改變這個梟雄的主意,可是難於上青天的啊。
「嗯?」我看到父親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彷彿一道利箭射了出來,一股絕強的氣勢從他身上發出,讓自幼習武的孫尚香都不由打個冷戰。
「不讓龐軍師去?」父親疑惑的看看我,接著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孫尚香:「是你教他說得吧。」
孫尚香急忙搖頭:「不是,不是的。」
父親已是大怒,他猛得站起,一腳把桌子踢倒:「你給我記住了,軍政大事,婦人不得干涉。更何況,你身份特殊,說話做事,不怕旁人疑心麼?!」他轉身大步去了。
這話太重了。分明是說孫尚香教唆我說得這番話,分明是說孫尚香代替孫權說得這番話。身份特殊,這不是說她有東吳奸細的身份麼?自成婚以來,孫尚香何曾受過這個,她呆呆立著,忽然間哇得大哭起來,轉身掩面向內房奔去。
我則傻傻的看著倒地的桌子和滾得滿地都是的時鮮果品,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我發現,我真得是個蠢才呢。
這可怎麼辦,事情沒辦好,又把父親得罪了,如果讓他走了,以他的忙碌,只怕出征前都不會回府的。那樣的話,我如果再不能阻攔孫姨娘回東吳,那麼,他至死都和孫尚香無法互相諒解的。不成,我得去找他,我不能讓他這樣冤枉了孫姨娘。
我想著,急急忙忙向外跑去。
家人們不知主公為什麼發怒,都嚇得噤惹寒蟬,不敢作聲。我邊呼叫父親邊向外跑。劉備在前面氣哼哼出府。他人高步大,我哪裡趕得上。情急智生,我忽然大叫:「啊呀--」撲倒在地上,然後沒命的大哭起來。
父親果然停步,然而他並不回頭,沉聲道:「乳娘,好生照看少爺。」
看他這樣,我真得傷起心來,大聲哭道:「娘啊,娘--」親娘死了,這個父親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為了不做沒用的阿斗,我第一次說話,居然讓父親和孫姨娘產生重大的誤解。我簡直傷心之極。
想起那才二十二歲芳齡就病死的母親,我哭得痛斷肝腸。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大手把我從乳娘懷中接過。我從淚眼朦朧中望去,看到父親黯然的臉。
「業障,你犯了什麼沖克不成,今天這是怎麼回事?」他忽然一把將我抱起,來到書房之中。
乳娘在後面跟著哭求:「主公,主公,小公子還小,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別嚇著他,有什麼罪責,我代他受吧。」
父親嗖得把寶劍擲到院裡:「滾開!」嚇得乳娘再不敢出聲。
父親的書房,書很多,但他不看。雖然他早年也曾與公孫瓚一起遊學於大名士盧植的門下,卻實在沒有真正學什麼東西。他的見識,都是在死人堆裡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他得經驗,都是一點一點在失敗的深坑裡撿拾起來的。
在後世的傳說中,總認為他是一個溫厚的長者,是一個幾乎善良到無用的人。但他們忽略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被人目之為「梟雄」。
嚇到極處,我反而不再害怕,我直視著他,什麼話也不說。
他皺著眉,聲音忽然溫和起來,竟用手摸摸我的頭:「沒嚇到你吧。」不等我回答,又道:「我劉玄德的兒子,怎麼會膽子這樣小呢。」
哼,怎麼會沒嚇到。但我卻老老實實的答道:「沒有嚇到。」
「嗯,想和我說什麼?難道這話真得是你想說的?為什麼呢?」
「父親,龐軍師如果去了西川,會死在那裡的?」
「你怎麼知道?」
「我……我做夢時,娘告訴我的。」我總不能說我知道歷史,於是把這個來源托給了過世的母親。人死為神,更何況她在父親心中可是一直有著極高的地位,還被稱為神智婦人,能顯幾次靈也是順理成章的啊。
「你娘?阿甘?」父親愣了一下,然後歎道,「夢境之事,畢竟虛無,我又怎能因你一個孺子之語,更易軍國大事?」
嗚嗚,居然劉玄德不信玄,他還是個無神論者。「可是,父親,你完全可以讓孔明軍師隨你入川,讓龐軍師留守啊。」我不甘的說道。
「真得不是你孫氏母親這樣教你的?」
「不是。」我斬釘截鐵。
「這是你自己想說的?」
「嗯。」
「那好,我來告訴你。龐士元,號稱『南州士人冠冕』,其人才華橫溢,我雖然不太喜歡他這個人,卻不能不重用他。而且他投我不久,此次入川,正好檢驗一下他的才幹,而在他同樣因為投我不久,立功心切,也希望能有一個展現他才華的舞台。這個舞台,就是西川,而與他相類的,還有黃忠,魏延諸將。再者,他與孔明,二人並世稱雄,孔明數年來累見奇功,威望日盛,他不希望久在孔明之下,對我們來說,也該有個人能立下大功,壓孔明一壓,這才是人君馭人之道。更有一個原因,孔明行事穩重謹慎,留守荊州,萬無一失,何況更有關張趙諸人守護。龐士元諸人,在我身邊,行動舉措,自然也會安穩,若以龐軍師留守,那荊襄之地,我又如何放心?唉,說這些,你小小年紀,又如何能懂,算了,不要亂想了,我要走了。」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才明白什麼叫帝王心術,什麼叫梟雄本色。原來,龐士元入川根本是無法阻擋的。不過--「父親,我明白的。只是,你可要保護好龐軍師啊。」一句話差點沒說出來,我以後還想用他呢。
「他隨在我身邊,自然不會有事。奇怪,同樣出征,你不盼父親安全,卻總偏向外人,是何道理?」父親哈哈大笑起來。
「當然,我也祝父親安康,我和姨娘會日日為父親祈祝的。」
「好了,我走了。在家聽師傅的話,代我照顧你母親。」父親站起身來,又輕輕摸摸我的小胖臉,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竟少見的露出一絲笑意。
唉,也不知道,哪裡能買到籐甲軍那種甲冑,如果給龐士元穿上那樣一身衣服就好了。不過名士龐統一定不會穿。而且,就算他穿,我又到何處去給他找這衣服。此時此地,就算是知識最豐富的孔明先生,也還不知道這種籐甲在哪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