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記事起,我就喜歡哭,想起來,就哭一場。
喜歡裝神弄鬼的伊籍先生看到我,說:「此子頗有乃父之風啊!」
氣得我又大哭起來。
我的父親,就是那個歷史上以愛哭鼻子聞名的劉備劉玄德。
而我的名字,叫阿斗。
我怎麼能不哭?
我怎麼會是阿斗?我怎麼會是那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當那個長臂大耳的男子第一次把我抱在懷中,叫我阿斗的時候,我立時便大哭出聲來。
我就是那是那庸庸碌碌,最後留下「此間樂,不思蜀」六字名言的英雄人物?
我就是那個遊戲裡智力武力皆不滿四十的滿臉肥肉的無能之輩?
我就是那個被千秋萬載笑掉大牙的蜀漢後主?
嗚嗚嗚,我好命苦。
可歎母親甘夫人聽到我哭,還在一邊笑,這孩子哭聲挺大的,一定能長得結結實實。
作為女人,她唯一的安慰就是能有個兒子,為已過四旬戎馬半生的父親生個兒子,延續後代。實際上,在我之前,父親的兩個夫人也曾生養,但因為連年戰亂,四處飄迫,加上當時的衛生條件太差,居然沒有一個能留住。
以至於父親無奈之間收了個義子劉封。
但,哪裡比得上自己的親生骨肉?
所以,我的出世,給了父親和兩位母親以極大的安慰。
父親雙手抱著我,寶貝得竟一時不敢大聲呼氣。
此刻這一代梟雄,竟然淚流滿面了。
所以,自我生出起,全家就把我當成寶貝,小心的呵護著。但這一切又能如何?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命運,知道歷史的巨輪將走向何處,卻無力改變它。
父親這個人,在歷史上名聲很不錯,老百姓個個稱讚。不過呢,有學問的人看看他,卻大都撇撇嘴,不以為然的很。說起來,就算是我,也一直沒有弄明白父親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當黃巾軍起,群雄紛爭之時,他也匆忙起兵加入戰團,借助對黃巾軍的剿殺,在戰場上頻繁搖動一面上書「平原劉玄德」的旗幟,奇怪的是卻一直沒有搞出什麼名堂,以至顛簸了十多年,竟得到野心家袁術這樣一份評價:「術生年以來,不聞天下有劉備」,想想也實在喪氣。北海救孔融那一次,當太史慈仗著一身孤膽殺出重圍向他求援時,他斂容說:「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焉?」一高興,完全不考慮好友公孫瓚「曹操與君無仇,何苦與人出力」的善意規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與曹操軍事力量上的懸殊對比,冒冒失失地便準備助拳去了。
可能是自幼跟著奶奶編蓆子做草鞋做怕了,可能是受窮受苦人欺的命運給他太多的刺激,他是那樣的渴望出人投地,渴望被人認可,以至於並不愛說話的他,每與人言,必說「我雖然是中山靖王之後……」那個兩千年後給人從老山中挖出的裹著金縷玉衣的死屍,哪裡有半點讓人傾慕之處。再說大漢天下幾百年,這姓劉的,跟皇帝有血緣關係的,只怕拿手一扒拉,十個中到有七八個。更何況王莽奪權時,大殺劉姓,好多宗族改姓,劉秀復東漢,下旨複姓,好多不姓劉的也都改成姓劉的,弄得後代民間傳出「張王李趙滿地劉」的俗語,我怎麼也看不出說這句話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在沙場上,他狼狽的日子居多,舒心之時極少,甚至於經常體會一把「飢餓困踧,窮餓侵逼,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的非常情境。雖然他手下有一大群「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超級將領,卻改變不了他在戰場上東奔西竄的命運,自黃巾首戰至今二十五年,竟從來不曾覓得一塊真正屬於自己的地盤。
他雖然不像呂布那樣喜歡尋釁鬧事,但捲入戰場的頻率,卻與呂布一般無二。呂布反覆無常,輕於去就,他與他簡直在伯仲之間,只不過他沒有「殺主」的習慣罷了。除素來瞧不起他的袁術外,當時有點頭臉的人物,他差不多一一投靠個遍:呂布、陶謙、曹操、袁紹、劉表……還有更不起眼的呢,就不說了。他的兵士往往多為租借而來;他向人開口借兵借將(如向公孫瓚借趙子龍),比借錢還要方便。曹操向他人開仗,總是抱著明確的戰略意圖:把對方全部消滅。但若說他與曹操、袁紹作對乃是想消滅這兩位巨無霸,怕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事實上當時世上那麼多軍閥豪強,沒有一個是被他滅掉的。
他的雄心非常隱晦,他喜怒不形於色,甚至投靠在劉表手下長達八年,甚至不惜藏匿在一片菜園子裡。但是,他的雄心卻從來沒有磨滅過,他就像一個手無寸鐵的獵手,耐心的在山嶺間徘徊,躲避著猛獸和冷箭,等待著刺殺山之王一舉成名的機會。
唉,這樣說自己的老子好像不太地道,但的的確確這就是事實。
而且,我這個父親還有個特點,在旁人眼中看來,那是一個領袖人物的優點,對我來說,卻是巨大的危機。
他有一句讓後世女權主義者氣炸了肺的格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的英雄氣概則尤其反映在不顧妻子死活上,他的妻和子,先曾為呂布所虜,後又落入呂布部將高順手中,後再為曹操所虜,……
這也是他四十多歲都沒有骨血的原因之一,不是沒有,而是都沒有留住!
我的出生,顯然非常不是時候。
我出生那一年,正是建安12年(公元207元),天下正激烈的動盪,離千古聞名的赤壁之戰只有區區一年。
在北方,一代雄傑曹孟德正狂風一樣的席捲北方大地,他用數年的時間,掃平了四氏三公的袁氏父子,平定了冀、青、幽、並四州,出奇兵討伐烏桓,得勝還朝之後,建造銅雀台,大練水軍,準備南征。天下正面臨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關口,這是一個火球撞地球般的時刻,在這個巨大的戰征機器面前,人微地少的新野,不過是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一片樹葉。
同樣是這一年,父親在劉表那裡喝多了酒,大哭什麼髀肉重生,日月蹉跎,老將至矣,功業不建;說什麼要有基本(兵馬地盤),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惹得本已疑忌父親的劉表心裡好大不快。他又干涉人家立哪個兒子的事,結果走背字的父親的話正給偷聽的蔡夫人聽了個正著,蔡氏在荊州那是根深蒂固,下定決心除去父親,幾次加害,最後一次弄得他馬跳檀溪才逃回命來。
還是這一年,徐庶徐元直就任父親的軍師,小勝曹仁之後。就被曹操一封信弄走了。還好他走時感於父親誠心,來了個走馬薦諸葛,使父親上演了三顧茅廬的千古佳話。
也是在這一年,曹操最重要的謀士鬼才郭嘉郭奉孝病死於北伐途中,曹孟德心中毒恨已極,以至於他堅強的神經都有點失常。一連幾天他都給荀彧寫信,裡面充斥著綿綿無盡的哀痛之情:「追思奉孝,不能去心。此人見時事兵事,過絕於人……何得使人忘之1在「時事兵事」上被曹操稱許為「過絕於人」,正好像在智謀上得到諸葛亮的嘉許,都可說是最高的褒獎。鬼才郭嘉的去逝,是曹操極大的損失,但對我們來說,未使不是一個機會。
可惜的是,這一切,我全都無法左右,我只是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