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的看到天雷落下,而且是三道齊至,幾乎不分先後,直接劈在陳平的腦門上,陳平雙眼瞪得老大,向浩然這邊射出駭人的目光,卻對雷劫置若罔聞,整個人紋絲不動。
三人齊「啊」一聲,不約而同的僵住了。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滯不前,完全定格了,不,準確的說,比平時慢了一百倍、千倍,乃至萬倍,天雷鑽入頂門,陳平的身上冒出點點電花,一片詭秘的光華從頭向下擴散,五顏六色,迅速籠罩全身,緊接著,自動消失,整個人變得漆黑一團。
從開始到結束,只有眨眼功夫,陳平至始至終沒有出聲,任由天雷劈頂。
死了?真的應劫而亡了?
儘管親眼目睹全過程,大家還是深感意外,訝得說不出話來,個個不知所措。
以陳平的修為,按理說還能頂幾波,不可能與陳寧同亡,但事實就是事實,陳平氣息全無,甚至於肉身盡毀,變成了一具黑炭。
不知不覺中,劫雲自動消散,空中又恢復了晴朗,陽光明媚,好像從地獄跨入了天堂,剛才的壓抑、心跳完全平息,浩然暗舒一口氣,心情舒暢了許多,全身輕鬆。
兩陳同時應劫,意味著陳宗徹底覆沒,再也沒有死灰復燃的機會,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對於紫華靈界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從這一刻起,將掀開新的篇章,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始了。
「平師弟——」陳和老淚縱橫,悲叫著俯衝而去,一把抱住陳平,陳平卻化為粉末,黑塵飛揚,隨風飄舞。
骨灰如煙霧、如黑雨。有的飄向遠方,有的灑落地面,有的進入樹叢,有的融入河流。
陳和雙手舉天,聲音嘶啞而顫動,帶著一絲哭腔:「平師弟,一路好走,為兄希望你能再投人胎,重新做人。好好修煉,我們還會見面的。」
虛雲真人面色黯然,深深的歎息。
不知怎的,浩然也是心中微酸,剛才的喜悅煙消雲散,心情複雜得很。既有可惜,也有傷感。
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陳宗情結始終存在,那是一個神話,一個永遠的傳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再也沒有哪個門派能夠超越。
也許,陳宗的印象太深刻了。陳平是浩然心中的偶像,高大無比。完美無缺,神一般的存在,聖人一般的形象。
可惜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偶像的真面目一步步被揭露,神話逐漸變成虛影,現如今,偶像轟然倒下,神話完全破滅,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浩然親手將他摧毀,一種無名的惆悵湧上心頭。
虛雲真人落下,拍拍陳和的肩膀:「老弟,節哀順便吧。」
陳和依然仰首望天,好像一尊無生命的雕塑。
浩然本想勸慰,莫名其妙的,突然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地後退幾步。
他敏銳的感應到了,陳和的身上散發出一絲死氣,目光呆滯,卻蘊涵著切膚的悲痛,還有無名的怨恨。
他恨我?
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浩然大吃一驚,禁不住的顫抖。
畢竟是陳宗弟子,畢竟是同門師兄弟,親如手足,再怎麼說也比外人強。
人非聖賢,豈能無情?
沒有人真正的四大皆空,沒有人真正的大公無私,陳和不是神,他只是奇人,有感情,有慾望,有私念,明知道陳宗罪有應得,陳平死有餘辜,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抱有深切地感情,對陳宗擁有刻骨銘心的歸宿感。
陳宗已亡,陳和的心靈寄托沒了,精神支柱倒塌,一時間無法接受,也許由怨生恨,浩然這個罪魁禍首將成為怨恨的對象。
虛雲真人見浩然目不轉睛的盯著陳和,臉色微變,隱隱有一點恐懼,不由皺了皺眉頭,也端詳著陳和,頓時歎氣道:「老弟,想開一點,不要誤入歧途。」
陳和的嗓子眼裡一陣蠕動,「咯咯」作響,面容扭曲,虛雲真人驚道:「不好!」右掌一擊陳和的後心,輸入一股奇力。
「噗!」陳和嘴巴一張,噴出大口的鮮血,精神萎靡不振,搖搖欲墜,目光黯淡。
浩然連忙將他扶穩:「老哥哥,快坐下調息。」
陳和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讓浩然打了個冷顫,忍不住鬆手再退幾步。
虛雲真人立知不妙,上前扶住陳和,喝道:「天有多廣,心就有多寬,惡念即心魔,無念即無魔。你已是奇道,哪裡來的邪念?」
陳和渾身一震,勉強抬頭看了看虛雲真人,感激的一笑。
虛雲真人道:「不要說話,快坐下。」
陳和沒坐,倔強的振作精神,甩開虛雲真人的手,搖搖晃晃的朝陳寧走去,抱起屍體,緩緩走向靈湖,邊走邊無聲哭泣,其情催人淚下,其狀令人心酸,浩然也受到強烈影響,滿腹悲切,恨不得放聲大哭。
虛雲真人苦笑搖頭,朝浩然使了個眼色,悄悄的跟在後面。
陳和走得很慢,很艱難,腳步輕浮無力,卻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都彷彿使足了全力。
這段路程長達數百里,他以凡人的速度跋山涉水,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浩然默默無語,虛雲真人也無話可說,只是一個勁的苦笑。
到達湖畔,陳和放下屍體,整理衣袍、發須。陳寧平躺著,面容平和,沒有一絲戾氣,好像正在熟睡。
浩然蹲在一邊,輕撫陳寧的臉龐,往日的音容笑貌在眼前閃現。
從青鳥嶺初次見面,到萬靈城交往,再到大草原、南炎洲。完全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沒想到他的心機如此之深,外人根本無法分辨。
其實,陳寧良心未昧,特別是最後這些年,看到陳平倒行逆施,痛苦不堪,只是身不由己,這就是人性的弱點。明知是一條不歸路,還是不得不為之。
浩然淒然淚下:「老哥哥,放心的去吧,小弟相信,你肯定能重修成功,百年後又是一條漢子。希望能在紫華見一面。」
虛雲真人暗中一推,浩然抬頭望去。卻見陳和揀來一堆柴草,連忙抱起屍體,陳和面色冷峻,從浩然手裡搶過,浩然暗歎。苦笑不止。
陳寧安躺在柴堆上,陳和的手心冒出大片火焰。頓時升起熊熊大火。
火苗吞噬了陳寧,陳和還在不停的加柴。篝火越來越旺。
陳和坐了下來,盯著化為灰燼的陳寧,低聲吟唱著什麼,含糊不清,神秘而幽遠,彷彿來自天外之音,擁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浩然不由癡了,又像在傾訴胸中的悲憤,虛雲真人淚花閃爍,百萬年來首次掉淚。
火熄,風起,灰飛,天黑。
陳和還是呆坐不動,不過,他的眼中流下了血淚,點點鮮血落在衣衫上,彷彿一朵朵盛開的鮮花,艷麗奪目,本來就蒼老不堪的容貌,此時更加枯瘦憔悴,皮膚蠟黃,出現點點黑斑,沒有了以前的光澤,發須枯黃,脫落了大半,似乎是一個垂死的老者,只剩下一口氣,隨時都會死去。
浩然駭然失色,靈師有五衰,奇人也不是永恆不變,陳和心死,不,應該是自絕生機。
虛雲真人驚呼道:「老弟,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想想紫陽前輩的托付吧,不要幹傻事。」
陳和緩緩的扭過頭來,睜開的眼睛表示他還是一個活人,目光卻毫無神采,好像出自一個死人,聲音極其嘶啞,每個字都特別吃力,笑容比哭還難看:「前輩,你放心吧,我還能頂住,最起碼在葉浩然渡劫前不會走。」
他改變了浩然的稱呼,浩然心中一沉,遍體冰涼。
虛雲真人更驚:「你……你……你想幹什麼?不要做傻事,千萬不要。」
陳和一臉堅毅,語氣更是堅決,不容置疑:「我念已決,事了追隨師弟而去,前輩無需再勸,葉浩然渡劫後,你接受紫陽星吧。」
虛雲真人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好。
陳和看也不看浩然一眼,慢悠悠的起身,如遲暮老人一般,艱難的走向遠方。
他的背影孤獨而淒涼,滄桑而單薄,似乎一股風就能吹走。
浩然跌坐在地上,失去了陳和的友誼,宛如失去了一件瑰寶,也許比世間的任何寶貝都貴重,浩然心裡空蕩蕩的,又堵得慌,好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壓抑得喘不過來。
虛雲真人本打算追去,猶豫了一下,歎息搖頭,乾脆坐在浩然身邊:「老弟,不要往心裡去,他只是心痛兩位師弟,並沒有其它意思。」
浩然滿嘴苦澀:「小弟明白,其實……我……」他淚流滿面,幾乎泣不成聲。
虛雲真人摟了摟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吧,率性而為。」
浩然真的放聲大哭:「老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是我的錯……」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友誼的可貴,才知道陳和怨恨的來源,野心,一切都源於野心。
陳和愛恨交加,對陳平有兄弟之情,卻恨鐵不成鋼,恨其為禍天下,陳宗恩重如山,卻轉化為禍亂之源,生於此門是一個恥辱,也恨浩然,他是陳宗滅亡的第一元兇。
浩然野心勃勃,陳和性情淡雅,兩人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因為陳和的謙遜、浩然的豪爽才走到一起,才有了共同語言,但是陳宗橫亙在中間,是一座永遠不可逾越的大山。
陳宗沒了,友誼也隨之消失。
浩然恍然大悟,以自己的性格,真正能夠交往的是雲夢、橫霸天、紫光,他們才是同一類人,即便是虛雲真人,也不可能產生真正的友誼。
微風徐徐,浩然卻如入冰窖,冷得牙齒直打顫,一種無名的孤獨感襲上全身,在這龐大的紫陽星,彷彿只有孤身一人,無法傾吐心中的痛苦,只能悶在心裡,他想念橫霸天、紫光,想念雲夢,想念雪凝。
這種願望特別強烈,必須見到他們、她們,才能心神大安。
虛雲真人感應到了,歎道:「老弟,你的心思太重,這樣不好,對修行不利,即使成就了星身,也難以渡劫。」
浩然苦笑道:「老哥哥,我能渡過去嗎?你實話實說,我有幾成把握?」
虛雲真人面容一滯,又是搖頭歎息。
關於浩然的天劫,他最清楚不過了,又不想欺騙浩然,只有沉默不語。
浩然起身道:「老哥哥,我想下界,你送我一程吧。」
虛雲真人驚道:「你……你不想修了?不,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你的天劫雖重,但不是沒有一點機會,事在人為,我們不會袖手旁觀,也許……會發生奇跡。」
浩然苦澀一笑:「不,修肯定要修,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但我不想呆在紫陽星,想回大草原,回到凝姐身邊,陪伴著她。」目光轉向虛空,神色落寞:「我欠她的太多,也許這是唯一還賬的機會。」
說完,扭頭看著虛雲真人,勉力笑道:「老哥哥,你不要擔心,我不會自殺,也不可能自絕,我是怕死鬼,不僅是為了紫華,也是為了凝姐。」
虛雲真人重重點頭,他理解浩然的心情,強扭的瓜不甜,勉強留在紫陽星反而不妙:「好,我帶你走。哦,你的材料怎麼辦?」
浩然不假思索:「我可以帶小部分,大概使用五十年。」
虛雲真人反應很快:「我定期送吧,辛苦幾趟,算是下界散散心……唉!」搭上浩然的肩膀,連拍幾下:「奇人聚會之前,我再帶你回來。」
這是浩然最關心的問題,若是雪凝心疾盡去,再無後顧之憂,他眼睛發亮,喃喃道:「老天保佑,但願白蓮雙子能參加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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