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光漸逝,仍舊立在光幕前的他目光始終不能收回,光幕內那溫柔的眼神依舊,彷彿永恆不會變的誓言,彷彿會一直的這麼凝視他下去。
不曾眨眼,不曾移開。
空氣中一陣異常波動,光幕中那對眼睛消逝,身影亦遠去,消逝。蘭帝下意識的欲追趕抓住,卻被光幕擋住,眼見便又要來啃次泥土時,身體卻被人托住。
不必看他也知道是誰,從過去開始會這般隱藏在自己身邊的就只有照一個,身旁的人裡頭也只有她有著這樣的本事。他早已習慣了無時無刻不被她在旁窺視,倘若無法察知她的存在,只能習慣或者忘記。
你無法對她發怒,即使她信誓旦旦的保證再無下次,只是讓她隱藏的更深而已,因為你終究不知道她是否窺視著你。
蘭帝不知道自己是習慣了,又或者是忘記了,但是,早已不介意了。
「你把她嚇走了。」
照輕手扶著他站穩,輕聲答道「沒有。」
「沒有?」
「沒有,她知道你不可能就這麼站著一直凝視她,總有暫時結束的時候,她選擇這時候結束。」照回答的很自若,蘭帝聞言沉默片刻,喃喃道「確實沒有,她只是選擇了此刻結束。」
末了又道「你知道她是誰麼?」
「知道。太上師尊親手降服的絕世天狐,囚禁與此的期間中了她失魂咒的玄門弟子不下數百人,除卻少數幾個外無不下場淒慘,及時沒死的,也罕有能把她忘記的,一生無法對任何異性動心。」照輕聲訴說著,渾然不顧蘭帝越漸難看的臉色。
「不是,她絕不是狐妖。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任何迷惑法術,她確實看的是我。」
「每個中了失魂咒的人都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如果你自己都已知道是被迷惑了,又怎會中咒?你可以選擇堅持相信,但無法否認她是天狐的事實。」
蘭帝一時恍然。
照自顧道「將近天明了,你該回去負責晨課了。」
他心下不願挪步,目光堅持的試圖再度搜索到光幕中她的身影,然而只是徒勞,她確實離開了。
「失魂咒?可有破解之法?」
施展起踏雲飛行之法的照輕聲答道「沒有。你該知道任何高明迷惑幻術除卻以秘法洗滌記憶之外只能憑藉以毒攻毒的辦法破除,而失魂咒根植在你靈魂深處,即使洗去記憶也消除不得,除非輪迴重生,或是靠你自己的意志去抵抗。」
蘭帝默然,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無法相信,以致無法不懷疑。「她真是天狐?」
「是的。你認為我會騙你?」照肯定的答道,後反問。
「你不會。」蘭帝頹然,因為知道她不會騙他,才會對內心相信和肯定的懷疑,否則換了是旁人說這些話,他絕無法相信。然而即使相信,那雙深情脈脈的眸子仍舊清晰浮現腦海,無法忘懷,這不由的讓他感歎道「看來我真的中了失魂咒。」
照輕手撫摸著他面容片刻,輕聲道「本來就是。」身影隨即消失融入空氣,再沒了絲毫痕跡。
仙雲仍舊穩定高速的飄行著,不知情的人見到,還以為他已能夠施展御空飛行之法。
雙足踏上忘情山廣場時,恰好是晨課開始之時。廣場上除卻花層樓外,其餘眾人都在,不待他開口詢問,花自在已主動開口道「稟報大師兄,四師妹今日身體不適,晨課不能參加。」
蘭帝也不多話,示意知道後便欲開始如往常般迎接他們不服氣的嘗試。卻見廣場上一眾師弟注視自己的目光怪異複雜,其中分明藏著鄙夷,心中正自疑惑不解時,軒轅小帝湊上來低聲著道「你跟天玄韻牽手共游之事已經傳開了。」
見他仍舊不解,才補充道「雷說你小子最本事,他好不容易才追著了李真,你卻直接把天玄大帝的愛女泡上了。」
蘭帝這才恍然,暗自苦笑,很多時候旁人眼裡的幸福對自己而言其實意味著莫大災難,只是無法解釋。而眼前這干人以為自己品行不端,自然會心生鄙夷之情。
不料軒轅卻又加了句道「花層樓原本來了,聽到著消息後拂袖離去。照我看,那女人恐怕早已對你的本事服氣了,如今見你領結新歡吃醋著惱了。」
蘭帝未及開口打斷,廣場上已有人站出高聲道「大師兄,師妹有一事不解。師尊可曾對大師兄說過與四師姐的婚事?」
兩人都知道這人興師問罪,軒轅小帝正欲乘機開口譏諷幾句,卻被蘭帝搶先打斷,「略有提及,然師尊並未定奪。」
那女子不肯放過的繼續道「大師兄那日在師尊木屋前曾坦然表白過對四師姐的愛戀,師尊為此早已找四師姐談話,此事已是定局。為何大師兄如今卻說師尊主意未定?難道是因為大師兄突然移情之故麼?」
蘭帝不由感到麻煩,不想當日為制止花層樓言語追擊的戲言竟成為他們的把柄,如今這麼一說,聲名算是糟糕透頂了。但心下卻又自計較片刻,反倒暗喜,如此一來倒也不錯,這些話必定流傳進天玄韻耳中,如此一來她必然誤會自己是薄情寡義之徒,她理當不會再糾纏前世之事。
當即斟酌用詞半響,才開口道「當日見四師妹對我如此厭惡,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坦言表白過就作罷,再不糾纏著害她終身。因此之故,師尊才未作定論。」
眾人當即低聲議論開來,那女弟子一時也不知再說什麼,沉默半響才又道「大師兄此舉原本讓人敬佩,但移情之迅速卻未免讓人太過寒心!稟請大師兄諒解,師妹今日身體欠佳,晨課恐怕不能參與了,告辭。」
有了這個開頭,其它人等紛紛效仿,不片刻功夫,走的一乾二淨。
僅剩的花自在語氣冷淡的詢問了是否有事後,也自顧離去了。
見眾人都散盡,軒轅才大笑道「好!這招夠毒,先讓花層樓那女人相信你當真傾心與她,再與天玄韻相好,不僅損她顏面更重創她自尊心。算是替非語把仇加倍償還了!」
他這般認為,蘭帝還能說什麼?只得開口問道「花層樓當初到底怎麼開罪非語了?惹你如此痛恨。」
軒轅小帝滿臉忿怒之態,恨恨道「非語自從那時護劍後,不知遭遇過什麼傷害刺激,時常做失魂狀,那日我伴她在玄門各地遊逛,正好碰上花層樓。
當時非語正處精神恍惚時,她竟譏笑說『軒轅師弟竟跟著不要臉的瘋女人有私情啊?難道不知道她那下賤的身子不知被多少人看過麼?』當時若不是牽著非語的手,怕她受了突然驚嚇,當場就打爛她的嘴了。」
蘭帝心下不由覺得蹊蹺,花層樓雖然行事不多替人著想頗有些飛揚跋扈,但也不至於毫無根據的沖一個新師弟說這種傷人話。雖這般想,卻也不願就此多說什麼。
反問道「如今非語狀況可好些了?」
軒轅小帝無奈道「不見好轉,而且越漸厲害,記憶力更比過去差了許多,但聽無情真尊說她這是修煉無情決有成的正常表現,日後修為進一步精深後自能好轉。」
「沒想到有一日你會如此不迴避的表露內心情感。」想起最初認識的那個軒轅小帝,蘭帝不由心有所感著道。
軒轅寞然道「有些情感只是藏著,總有面對和抉擇的時候。其實當初在禁地鬼門關時,就常想念她,回來後總覺得自己與她有著太大距離,不可能真正相處。知道她被無情真尊看中,這種距離感才突然消失。」
見他難得吐露心事,蘭帝自然不會打斷,待他說罷了,才問道「怎麼不考慮請師尊出面商談婚嫁?」
軒轅小帝聞言長笑出聲,半響,側目注視蘭帝著道「你錯了。我跟非語沒有未來。她已是無情門大師姐,古往今來,天玄門下無情仙門的真尊從來沒有婚嫁的先例,非語無法打破。
從我與她再沒有距離感那刻開始,就注定我們可以彼此關懷卻不可能走到一起,從那刻開始,她就不再是過去的非語,她是無情,一個合格且優秀的無情真尊傳人。」
蘭帝恍然,明白了軒轅的意思。
無情這個稱謂是一種象徵,它的存在意味著頭頂它的人那不凡的心性修為,大無情之道並非磨滅人之情感,而是講究可存卻不可亂,講究把握。便縱非語心中有他,亦承認,也會很好的把握好它,清楚且理智的將之放在合適位置。
婚嫁,對於無情門而言,就是不該擺放的位置,那意味著對本身情感喪失了足夠掌控能力。
殘酷而悲哀的真實。倘若是過去的非語,她無法進入軒轅的內心,也無法真正理解和讀懂軒轅,然而她進入和理解的那刻卻意味著永遠只能接近而無法相擁。
軒轅小帝似是知道他此刻心情,突然露出歡欣笑容開口道「我不也是忘情門弟子麼?其實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什麼一定要相擁?我們仍舊可以彼此關懷,彼此幫助,因為對方的存在而充實,原理孤獨。
你不必多餘擔心,玄門中人若抱著和世俗眾人一般的奢望,一般的認知,那還修什麼仙?不如滾回凡塵繼續打滾了吧!有這功夫不如考慮你自己日後如何自處,當初相遇之時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經歷數次靈魂輪迴身卻不死的人。」
軒轅說罷,抬眼望了望天色,見蘭帝一臉驚異之色,曬然笑道「不知你可曾聽說過冥門,禁地鬼門關其實就是幾千年前滅亡的冥門形成之地,我被那老鬼強留在裡頭十年豈是白費?多少也學了些東西,若不是這緣故,當年哪裡會突然對你另眼相看?」
說罷,長笑著扛劍離去。
蘭帝不由啞然失笑,身邊的人竟都如此有趣,又何必再畏懼未來?
當即身化清風,朝忘情殿後方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