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皇后區仿若一座巨型的宮殿,嚴格依照標準建造的房屋鑲滿了有如翡翠瑪瑙般的飾物,在陽光的斜映下變得金壁輝煌。
「皇后區的傍晚也很有特色,就是顏色偏黃了些。沒有這麼自然。」尼西亞試圖吸引吳雲的注意力,緊閉雙唇,眼神固執的吳雲給人的感覺近乎冷酷,令人害怕,而他之前總是知道如何表現的令人舒服,無論是言語間還是工作中。
尼西亞棄而不捨的勸慰著吳雲,就像大多數的聯盟人一樣,雖然對前往地球的淘金者不屑一顧,也不如何欣賞《今晨》的做派,但他也並不認為這是如何糟糕的罪行——他們不應該有罪,追求美好生活並沒有錯。畢竟淘金者們也付出了努力,雖然他們可能妨礙到了地球,但就像他們一直表現的那樣,地球人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出現受到多少影響。至於《今晨》,身為媒體的一份子,它們的表現也不過可鄙而已,如此而已。
即便菲洛顯然的進行了一些有失體面的活動,但考慮到吳云「新」領域者的身份和格古拉等人的照撫,他的介入也說不上過分,基本上,知道這一切的人就是這樣認為的。
吳雲能夠猜出處在皇后區內的人們的想法,可卻並不這樣認為,相反,如果有人對他說來地球的「入侵者」是勞動者,他會勃然大怒,土匪強盜也付出了努力,難道他們也是勞動者不成?而妨礙卻是明顯的,現在是吳雲在為他們擦屁股,如果不加約束,危險會顯而易見的發生。
然而聯盟人是不會去考慮所謂的危險的。並非他們不懂得風險,而是因為他們不認為地球具有所謂的危險,就好像歐洲人並不因為西班牙人去了美洲而為當地人歎息;美國人不因為印第安人至今還住在保留地內感歎不公一樣,他們本就身在兩個世界。哪怕間族人也是這樣想的,那終究不過是個無限遠的星球上的瑣事罷了。許多聯盟人甚至不知道這件事情。
實際上,很多委員們也並不瞭解此事的始末,他們沒有那麼多經歷去關注每一顆星球,如果不是吳雲,菲洛也懶得如此關照地球。不過,現在卻沒有哪位委員會不知道了。
召集全權委員會並不是一件頂困難的事情,至少,這要比設立奢侈稅法案簡單的多。全聯盟可能有幾千人擁有這種資格,恰巧領域者就是其一。
雖然如此,聯盟卻少有召開全權委員會的時候。顧名思義,全權委員有權處理所有涉及公眾利益的問題。理論上,它會負責處理重要事宜——這是一個有意的模糊點,只要你認為重要就可以申請。屆時,除了確實有無法避免的事情的委員以外,所有散佈於聯盟的擁有委員資格的人都需要列席,其人數必須達到5/6。
如此就很清楚了,如果大家都隨意的要求召開全權委員會,每年來上個千兒八百次,其他委員就不用做事了,大多數委員並不在安多,像吳雲這樣有委員頭銜或職責卻並不參與日常會議的才是多數。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讓他們放下手頭的工作趕至安多顯然不合適。所以在聯盟的歷史上,除了決定戰爭和全體種群的發展方向以外,全權委員會幾乎沒有召開過。
應該說,聯盟人的社會性是值得地球學習的,尤其是高級星球,每個成員都有著高度的自制力,能夠控制自我情緒並從大局著想,這也是聯盟較寬鬆的政治環境的由來,在吳雲比較,中國也只有北宋社會方有一點點這般味道,可那也只是相對於擁有清議之風的士林。
因此,雖然尼西亞沒有說出來,但他和格古拉一樣,都認為不值得因為地球而召開全權委員會。吳雲卻義無反顧的向紫冕大廈走去,既然無法達成共識,他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委員們靜靜的等在坐席上,大家都知道那位被眾人推崇的領域者將要求召開全權委員會,而其目的是為了一顆十八級星球,沒有人感到好笑,在紫冕大廈裡曾經出現過無數的奇跡。而領域者,生來就是創造奇跡的人,雖然他們很想知道一位勢單力孤的伯爵如何擊潰菲洛率領的「聯軍」。
連間族委員也站在了中間立場上,不管是召開全權委員會還是要求在領地上的全權,極少有人贊同吳雲的立場。「此例不可開。」大多數人悄悄的在心裡盤算著,如果吳雲單獨要求的話,他們也許會考慮一二,可如果是在全權委員會上表決,他們卻持完全的否決態度。
無數的記者虎視眈眈的盯著會場大門,他們將此稱之為「生命與榮譽的較量」——這也即是委員們否定吳雲的最大原因,給予他領地內全權,就等於同意他對進入領地的聯盟人使用武力,即等於漠視生命。這簡直是不可饒恕,雖然聯盟如此的鼓勵宣揚榮譽,但比起生命卻有所不及,為了領主權威——這是他們認為吳雲要求全權的原因——而開動星艦,「我將會丟掉所有的選票。」在這樣的壓力下,委員們的傾向可想而知。
更何況,還有菲洛好整以暇的坐在會場中央。在卓升表示沉默之後,沒有哪位委員的聲望可以制衡他。菲洛不僅是少數種族聯合對抗間族的新領軍人物,他還積極化解矛盾,一手消融左右翼分歧,是建立新聯盟體系的奠基人,其聲望之隆不作二人想。卓升也不過是憑藉著間族的強大後盾與之打平罷了,但實際上,為諸多小種族爭取到了生存空間的菲洛幾乎是聯盟英雄的存在——間族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魄力與力量——以十分之一的人口和二十分之一的實力死死頂住間族的壓迫,人們相信,菲洛將會成為聯盟新的傳奇人物。
就是在菲洛灼灼的目光下,吳雲坐了下來,然後舉手,起立,高聲道:「我要求召開全權委員會。」
嗡嗡的議論聲至此停息,當值的科摩多族委員長泰吉斯深深的看了一眼吳雲,不易察覺的歎了口氣宣佈休會。關於吳雲會否臨陣逃脫的討論塵埃落定,關於地球卻剛剛開始。
記者們將早已準備好的稿件發送了出去。《抗爭——一場必輸的戰爭》,這是《今晨》的頭版標題,它將出現在這個傳媒巨頭幾乎所有的媒介中:天訊,視距,報刊雜誌,網路以及可能的廣告單上。
對於媒體來說,這也是一場戰爭,聯盟上一次召開全權委員會已經是30個週期前的事情了,那年開始了西南對蠻族戰爭。人們對此的關注度一定會達到新高。
在雪片般的稿件中,對吳雲的看法也分成兩邊,以《今晨》為首的多數媒體並不看好他,並對地球和其本人思想中藐視生命大加抨擊;另一邊,《伊河早間》等非主流媒體著重評價吳雲的精神,也就是激流勇進或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類,而在實質性的問題上特意的避了開去。細緻的固山族是媒體界的翹楚,與消極怠戰的間族媒體比起來,他們顯的勢大力強。
曾可安只寄給了吳雲一封信,娟娟細語,寥寥幾筆,要吳雲放心地球,這裡有她和羅蘭照看,除此再無其他,吳雲卻盡展愁容,變的精神煥發起來。
相比之下,黛絲則是吳雲鬥志昂揚的催化劑。都說法國人是最佳的情人,法國女郎則是最能激起男人興奮的觸點,而黛絲顯然學到了其中的精髓。
一個緊擁,一個濕吻就讓吳雲心情舒暢,鼓舞著投入了會前的準備中,他還有兩天時間,之後,將是他在聯盟第二次重要的選擇。第一次是先行者,幸運女神眷顧了他,第二次,他希望是因為自己。
黛絲成了吳雲的小跟班,這個時候,由吳雲親自出面的談判才有效果。即便吳雲還是無法理解外交的真諦,但在兩天裡,他還是明白了些,比如朋友和實力。
選祭本人來了安多,若是平常時候,大概會有一場盛大的儀式,可現在沒有,吳雲願意相信這是真嗣給予選民的愛戴而不是因為他們對吳雲智力檢測結果的期待。但不管怎樣,這是吳雲收到的第一個利好的消息——真嗣願意吳雲。讓人沮喪的是,在得到真嗣的同時,吳雲也將失去反宗教人士的選票。
可現在卻顧不上這許多了。
格古拉沒有出面,克裡斯、席征、尼西亞、帕爾、鄭方、芬德勒、博拉,所有的領域者還是堅定的站在了吳雲的這一邊,作為領域者,他們相信吳雲的判斷。此外,一旦吳雲失利,因為他強行召開全權委員會的原因,可能聲名掃地,徹底結束自己的政治生命,這將是知能館的莫大損失,格古拉也能看到這一點,在憤怒之餘冷靜了下來,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公然吳雲,他就匆忙的趕去了海旁,吳雲在精神方面的能力令人稱道,如果能夠拿到他「進化」的確實證據,格古拉就有信心說服卓升吳雲。
「間族需要一個強大的領域者。」格古拉甚至想好了開場白。
太米斯是領域者之外吳雲真正的朋友,或者說,是那種能夠無條件他的人,他們構成了吳雲外交斡旋的中心和基石,第二天,在選祭繼克裡斯等能力者家族和太米斯等部分軍方人士宣佈吳雲之後,葉氏、帕羅尼、托裡等一些與吳雲有交往的北州星商人也願意投吳雲一票,他們是在吳雲未來五年80%的物資調配的許諾下同意的,這些商人也是最無所顧忌和最贊同吳雲的人,名譽比生命更重要——就算他們真的相信地球之爭是因為這二者,他們也可能同意吳雲的立場,信譽重於生命是商人們容易理解的。
令吳雲意外的是他說動了雅克等裝備部和後勤部官員,甚至還有部分參謀本部的軍官,不是因為他能夠完成四級任務,而是因為理念的相近。地球尚未脫離與自然抗爭的文明形態,這間接的影響著吳雲的思想,在聯盟人眼中,吳雲也可以稱得上是不完全的少壯派軍官了,而他自進入聯盟後參與了所有的戰役且表現不俗也是一筆傲人的資本,其此次要求領地全權更是給予他人鷹派的表象,天知道,吳雲出身就是肉鴿一族。
雖然傾向吳雲的委員們並不能完全理解他,但這多少給了他一些信心,反對派同樣對他理解不夠,只要他能夠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相信一定能夠拉到一大批人,現在唯一令人不安的卻是間族內部。這個同樣充滿矛盾的種族內部有人持著激烈的反對意見,若是他們真的拉走中間委員,吳雲將變得岌岌可危。
吳雲的尷尬就擺在檯面上,嘲笑的聲音從來沒有停止過,黛絲曾經擔心吳雲會發怒,結果卻發現他猶如沒有聽到一般。她不明白,深受父親熏陶的吳雲是個傳統的中國男人,所以他是馴良的。用辜鴻銘的話來說就是溫良(gentle),這種溫良意味著沒有冷酷、過激、粗野和暴力,沒有任何使諸位不快的東西,是擁有溫和平靜、莊重老成的神態的中國式男人。吳雲絕不會因為那難聽的話語和針對性的評論生氣,即便他手上沒有其他的手段。
不過,吳雲的時代距辜鴻銘的時代已近百年,故而他並不是個標準的中國男人,如麥嘉溫所言:不是精神頹廢的,被閹割的溫良。他是一個接受了美國思潮被西化了的中國男人,因而,整個聯盟都將感受到吳雲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