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醒言設計勸服駿台之後第二天,整個南海中便傳遍這位雨師神將的通告:
南海八大浮城上三城之一的冥雨之鄉,宣佈正式退出目前南海龍族與四瀆、玄靈的紛爭,轉而伯玉為南海新主。
雨師神這樣的通告實質上明確宣示,以他為首的三千雨師神兵接受四瀆龍神雲中君全部的主張。可以想像,作為南海一大神秘勢力的冥雨鄉主,在外人看來毫無徵兆的情形下突然發佈這樣的通告,帶對交戰雙方來的衝擊有多大!
只是,這樣的衝擊還遠沒有結束。正當所有人還在消化、揣摩這個事實之時,又有個驚人的消息接踵而至。那個與冥雨之鄉同列的紅泉丹丘,三天後也突然傳詔南海,列數孟章驕橫妄進之罪,言詞激烈,宣佈從此與她劃清界限;同時,他們贊同冥雨公子的決定,全力溫雅開明的大太子伯玉主持南海。
雖然,大多數人對這結果十分震驚,但相比先前的雨師公告,紅泉丹丘此是還有些脈絡可尋。因為據說那紅泉丹丘之主擅能烈焰沸海的畢方靈將,正是雨師神駿台多年的好友。他二人之間,同聲相應,聲氣相隨,也不是完全想不同。
至此,當四瀆、玄靈的聯軍逼近南海龍宮最後一道門戶,燭幽鬼方窮追猛打鬼靈淵那孟章必救之處,整個戰局對南海龍族而言幾進糜爛之時,一向有「南海柱石」之稱的南海八大浮城已經分崩離析,再不復當年的風光。
細細點數,龍神八部將,被張醒言擊殺一個,策反兩名,被瓊肜莫名其妙消滅一個,被靜浪神女擒殺一個,寒冰城、烈凰城、風靈關煙消雲散。紅泉丹丘、冥雨之鄉通告反正,當年孟章手下煊赫一時的八大浮城如今竟只剩下焱霞關,巨雷關還有豢龍之岡還在苦苦。
這三城,焱霞關還在鎮守鬼靈淵,巨雷關已被調入神怒群島準備最後的決戰。上三城中僅存的豢龍之岡,則在它們號稱無敵猛將的首領斗犼的帶領下,在南海中神出鬼沒。對深入敵後的四瀆聯軍漫長的補給線不斷衝擊,並伺機絞殺水族妖族落單的部曲首領,以最少的代價給討伐者製造最大的恐慌。
只是,正應了那句話,「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到現在這南海八大浮城分崩離析的腳步還沒有停止。大約就在醒言策反駿台之後的第六天,四瀆大營又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原來,自雲中君將鬼靈淵中惡魔淆紊之是明示四方,遍求各方支援的兩個多月後,作為當今神魔界中最有勢力的焦僥魔土,終於有所動作。據魔域派來的使者傳報,魔皇魔後之女。暨當今的魔域之主瑩惑,已於一日前親率魔族最強大的地魃龍戰騎,帶甲十萬,突入南海。在南海險地激濁洋截住行動飄忽的豢龍之岡,將岡上數以萬計的兇猛蛟龍幾近全殲!
要知道,孟章手下第一龍將斗犼精心豢化的清鱗蛟龍,端的兇猛無比,昔日只徵調一部分便在幾次大會戰中給四瀆造成很大威脅。但據魔域使者帶來的戰報,昨日它們被瑩惑魔軍截住,一番鏖戰前後只不過半日,近萬頭蛟龍就被絞殺殆盡,不僅漏網之魚殊少,連它們好勇鬥狠的首領斗犼也被幾大魔將殺得遍體鱗傷,重傷遁海逃去。
這番苦鬥的具體情形戰報中並沒提到。但後來據當時少數逃回的南海漏網之龍稟告,說是那日豢龍之岡潛行路線本來絕妙,卻不知如何被魔人知曉,被設下重兵伏擊,這才不得不在狹小的激濁洋跟對手決戰。原本豢龍之岡上盤旋飛騰的蛟龍擅能搏鬥撲殺,進可攻退可守,以前出征即使不敵也能全身而退,誰知這最後一戰中遇到的對手卻比它們更兇猛。據說,當時正當龍岡襲擾凱旋返回,剛行到激濁洋,便忽有無數高大黑甲武士從四面海波中立起,披堅執銳,目無表情對它們冷冷而視。在他們每人身旁,又各有一條黑鱗魔龍,似蜥非蜥,崩騰咆哮,巨目灼灼,如燃炭火。
而在所有魔騎前,又眾星捧月般傲然擁立一位紫發魔女,觀其貌身材頎長,曲線玲瓏,週身上下覆蓋晶瑩紫甲,手中則執著一條蛇尾一樣的長鞭,甩開幾有三四丈長,上面還熒熒吞吐著紫色的魔火。
當然那女子具體魔容並沒來得及細看;轉瞬之後只見她揚鞭在空中一擊,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頓時無數魔軍魔將轟然應諾一聲,迅即跳上身邊魔龍。上得魔域魃龍戰騎後,各人雙腳一夾,臉上竟露出痛苦的神色,口中更是低低呻吟——
直到此刻才看得分明,原來那黑幽幽的魔龍身側生著許多暗灰色的尖銳骨刺;主人一旦騎上準備突擊,雙腿按號令緊緊一合,那魃龍骨刺便瞬即刺入雙腿,立時鮮血長淌!
似乎,神秘可怕的魔域正是用這樣巨大的痛苦保證魔騎頭腦的清明和胸中的戰意!
在這樣匪夷所思的殘忍激勵下,那時夢魘般的魔騎便如山崩海沸般衝來,轉眼間就將以凶名著稱的斗犼龍軍殺得魂不附體!
在這樣的亂軍之中,潰敗的龍將龍獸仍能聽出那魔人騎軍大將的威名。原來可能是那魔軍習慣,每在一將擊殺對方將領之時,部曲便齊聲歡呼他的姓名,一是跟敵人示威,二來也似是跟友軍炫耀。於是在這樣如雷如潮的吼嘯歡呼聲中,斗犼潰敗的部眾終於搞清楚魔主座下焦僥四魔將之名,分別是寒羽、青蓮、魁夷、赤奮若——只此一役,這魔主瑩惑座下四魔將凶悍之名便傳遍天南,從此被南海生靈當作制止小兒夜啼的良計。
不過,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場南海大洋中的滔天大戰注定要與另一個名字始終聯繫在一起。在各族收到的這張魔族通碟中,重創孟章精銳龍軍的焦僥魔軍談到出兵原因時,卻宣稱只是因為魔主瑩惑乃南海水侯仇敵張醒言的摯友。摯友遭難,與人對敵,嫉惡如仇的魔主自然不能坐視。這才迫不得已跟南海宣戰。
自然,魔域這樣宣言,其他人莫名驚詫,轉去忙著調查魔域跟那少年關係,只有雲中君等心知肚明之人,看到這樣通告後只會會心一笑。
老謀深算的雲中君,自然不會看不出這文告中的匠心獨具。看現在南海之勢,四瀆玄靈將摧枯拉朽,攻下龍域只是時間問題;若是魔域真心相助,這樣情形下必然要顧及會不會被人懷疑是趁火打劫、坐享其成。而小魔主現在這樣的聲明,說是只是因為不忿朋友被欺才插手南海戰事,既找到合適借口,又能讓盟友安心。
不過,臨近決戰前在正陽的塊石之前。四瀆玄靈這方兩位主要相關的當事人某種程度卻有些輕鬆不起來。旁人看來半真半假的魔族文檄,那聰穎慧捷的龍女靈漪兒卻從中看出好幾分真情切意。看看這文檄,靈漪兒立即便想到小魔主當年跟醒言所說的那句「我喜歡你」。恐怕,這話並非如她先前所想是什麼離間之辭。那個討厭的小魔頭,恐怕真……
一旦想通關竅,頓時便豁然開朗。於是接下來幾天裡,雍容高貴的四瀆龍女不幹別的,專門只去纏著醒言;也無他事,只是一個勁兒醋海生波興瀾。
看來,哪怕這四瀆公主再是高貴豁達,一旦涉及男女情事,尤其是牽扯到自己心有芥蒂之人,那醋海掀波方便同樣不能免俗。
且不說醒言東躲西藏、要靠著瓊肜小妹妹幫忙才能逃遁數落,此時那位英明神武、智勇雙全的雲中老龍君,和她後輩少年差不多,竟也有些焦頭爛額。
原來,在這張讓醒言無故蒙冤的魔域文牒中,那小魔主瑩惑不僅大大方方宣稱自己是張醒言多年摯友,還白紙黑字地寫明,說這回阻截豢龍之岡能夠剋日功成,又全賴魔域軍師皋瑤以能夠出手,和她一樣,也是為了幫助故友,「雲中君」!
「咳咳!」
因為有許多前情,一看瑩惑此言,雲中君初時愕然,再看哂然,最後仔細看看,確是大汗淋漓。踏著四瀆水系的老君王,久經世故如何不冰雪聰明;雖然不知什麼緣故昧了前情,但現在一看這字裡行間的情義,明達睿智的老龍君終於突然明白,可能有些事情,自己錯了很長時間。
「難、難道……難道……那婆姨……」
冷汗涔涔的老龍君,想通那位讓自己畏之如虎的魔族女軍師竟對自己頗有情意,一時心中那五味雜陳,自己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何種滋味。
只是,有件事情雲中君還不知情,那就是小魔主在發往四瀆的文告中寫上這段話,卻險些讓她和那位皋瑤姨斷了情義。
不知是否「近鄉情更怯」,當時瑩惑把這幫忙明示心意的想法跟皋瑤一說,慧麗無雙的魔族女軍師竟然立時滿臉羞紅,臉色紅得幾乎像要滴出血來。聞言乍羞,之後又暈倒過去;許久後醒來頭一句話,便是求告瑩惑,說她絕不能這麼做;如果真這麼寫,那以後她們兩人便恩斷情絕!
在羞慚無地的智天魔這樣無比嚴重的脅迫下,一意孤行的小魔主不知費了多少口水,最後還專去跟父皇請旨,才最終讓這位羞怯而固執的皋瑤姨勉強同意。
當然,這羞人文牒發出之後,皋瑤便去閉關,跟使女說了一句「從此便不能見人了」,便專心修煉魔技去了。
且略過著許多愁愁喜喜,再說南海龍族。和四瀆、焦僥幾人類似,那南海中此時也有人滿腔愁緒。
話說就在那萬丈深淵之下,那一汪幽然物外的清藍湖水旁,現在正有人滿懷惆悵。
遍灑藍月清輝的海湖畔,那位南海龍神的二女兒風暴女神汐影,正倚在高大的海魂花樹下,一臉愁容,對著眼前清幽的湖水靜靜的出神。
眼前靜臥的神湖,離那一場刻骨銘心的風暴已經有幾月過去了吧?周圍白玉屏風般圍繞的山巒,現在已經不成能聯想到那強勁有力的懷抱了。海月玉山倒影之下,景色清明寧靜,眼前銀沙灘外那一汪幽靜的湖水,已淡泊得似乎不復存在,如一塊澄澈透明的水霧漂浮在五彩斑斕的珊瑚貝殼之上,悠悠地游移,輕輕地拂擺,只有在偶爾浸到自己赤足時,才能在那份徹骨清涼的提醒下記起它的存在。
「唉……」
這樣寒涼卻空淡的湖水啊,也許就在幾天前,自己也和它一樣容易讓人淡忘。
可是這些天,她這可有可無的南海二公主,卻突然被許多人記起。原本因為容顏晦暗,從小就如草芥般閒置,現在卻被瀕臨絕境的親族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從來不聞不問的老父,現在卻幾次召見她,對他老淚縱橫,一邊哭訴自己如何老邁無用,一邊提起她小時候的許多事,講述對她是多麼的疼愛。而那位勇猛跋扈從來不把其他龍子龍孫放在眼裡的三弟,現在也突然發現她的好處,紆尊降貴,用少見的懇求語氣請她務必把守好龍宮最後的門戶。
當然到了這時候,高傲的弟弟仍忍不住提起鬼靈淵中那主宰天地宇宙的萬神之王,用最堅決的語氣跟汐影賭咒發誓,說是只要再替他當一兩個月時間,那這天地間的形勢便會完全轉變!
這許許多多懇切的溫情的問候和期待,對南海二公主而言卻像漸漸摞起的高山般日益沉重。不算過分的要求,現在卻好像她手下輕易便能生成的颶浪風暴般不停衝擊著耳膜,讓她心膽俱顫。
「該怎麼辦?」
這問題,如果放在以前,那便再好回答不過。無論如何,父王和三弟都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族,哪怕以前對自己再冷漠,或是在外面做了多少件錯事,現在本族遭受外敵侵凌,自己還是該義不容辭,即使粉身碎骨也應當毫不遲疑。可是……
為什麼有些事情,本該簡單得如同眼前的清湖水一般,卻會在某個時刻之後變得再也想不透?
面對著許多熟思煩慮,仙霞皓月般靜美的女子只能一聲輕輕的歎息,振動了海魂花樹上幾瓣淡黃如玉的花片在空明的海色裡悠然飄落,如同幾隻玉色的蝴蝶,蕩蕩悠悠,飄飄浮浮,在湖水上空翩然起舞,許久都不肯落去……
面對這樣的蝶飛花舞,滿腔愁緒的女子再一聲歎息,剪水秋瞳中如同佈滿一層飄渺的霧氣;神思渺渺,而素手如玉,撫了撫腹前,一瞬間那心兒魂兒啊,就像同那些零落無主的花片般在空中一同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