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高傲的水侯一番招攬,希圖那勇猛無敵的少年能夠俯首歸降,但於他表態過後,水侯心中原存的一線希望便告破滅。略停一刻,再見這強項少年雙目泛紅,其中漸有奇光閃動,則饒是水侯身經百戰,也絲毫不敢怠慢,當即便決定先下手為強,一鞭朝醒言打去。
只是,電光閃耀的絕世神兵劃破夜空,帶著淒厲的郁烈殺氣直撲醒言,看似避無可避,但當那電光初閃之時,神機靈敏的少年已然知覺,當即奮力朝上一躥,堪堪避過這殺氣盎然的神兵。
「呲啦!」
只聽一聲撕裂心肺的輕響,一道金蛇一樣的電光便消失在醒言身後的夜空裡。
「哪裡走!」
一鞭打空,見醒言從馬背蹦離躥入雲空,孟章也毫不猶豫,當即倏然脫離坐騎應龍,如一條入水游魚般躥入夜空,緊攆在醒言之後又是奮力一鞭打去。
「哎呀!」
此時身在虛空,倒不似方才方便借力;感覺到腳下熾熱電光射來,醒言慌忙御氣朝旁一避,只覺得背後盔甲猛一下劇震,就好像一輛大車忽從身上急速輾過。
這一下剮掠重擊,倒讓他一下子便差點掉落海面。如此情形,若換在以前,很可能他早就被打下雲去,只不過現在這張醒言可是今非昔比,不僅有神甲護身,而且數月來在南海博大的海天中抓緊修習,那煉神化虛之術早已爐火純青;那次與上古次猿無支祁生死搏殺被擊得虛空浩大的筋脈氣海,現在早已是靈機充沛氣勢磅礡;運轉之時,虛實相間,有無相連,彷彿與天地同源的神機週而復始,汩汩然不見斷絕。
而正因如此,當張醒言有一次在海浪天風中煉氣存神。正到了出神入化之時,那數千年壽齡的老龍雲中君竟在這靜如木雕泥塑的少年身上看出好幾分飄飄凌雲之意。於是這並不輕易開口贊人的老龍神,等醒言察覺睜眼見禮之時,忍不住當著身邊眾多的水靈神將,對醒言大加稱讚,說出「我轄雲中,君轄雲外」之語。
因此,往日裡幾乎一鞭滅絕的水侯孟章,此後又連揮數鞭,只打得黑暗雲空下電光亂躥,悶雷轟鳴,即始終沒能給醒言造成什麼致命傷處。只不過饒是這樣,這十幾鞭下來醒言仍是疲於奔命,只顧全神貫注在天空中亂躥,如狼奔如豕突,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上啊上啊!」
只顧苟全性命於亂鞭,在呼嘯的天風中艱難呼吸著寒冷稀薄的空氣,這著忙逃命的四海堂主此時唯一能留存的思緒,喉嚨顧在心中大聲疾呼:
「上啊!大夥兒一起上啊!——怎麼大家都袖手旁觀?!」
對於這樣古怪情形,出身市井的少年卻不知情,此刻他和孟章在眾人以上中,卻並不是普通的敵對。
「這是宿敵之間的對戰啊!」
現在雲天上的兩位,一個是南海中最傑出的神靈,一個是中原大陸上最強的後起之秀,之間再夾雜上一段殺婢奪妻、爭權伐國的愛恨情仇,這樣曠古絕今了斷恩怨的對戰,如何隨便容得外人插手?
於是在醒言滿天遍海的狼奔豕突拚命逃竄之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興奮而又緊張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兩個一前一後流星趕月般的身影。努力在閃爍如鬼影的電光間隙捕捉那神妙無儔的追逐身形;有好學者,甚至還期待能在這樣曠古難遇的時刻悟出天地萬物運行的至理!
「呀!」
此時四海一方自然個個緊張,那敵對的南海一邊卻還有很多人在這麼想:
「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傳說中的龍婿妖主果然不同凡響!今日讓我親眼瞧見,也是不虛此行……只是那滿身光明神甲的鬼主妖王。怎麼今日開打之時,沒說一句『聞吾之名,不墮幽獄』?」
原來這些天南海中關於醒言已傳得沸沸揚揚,除去其中龍宮故意散佈的險惡謠言,卻還有人從上回大戰中醒言召喚出大批的白骨鬼靈,跟他在光明燦爛的裝束之後攻掠如火,便又生出五花八門的聯想。其中有一種說法是,那張醒言乃是聖靈神人委派出來拔擢苦難的神子仙靈,號稱「太華神子」;說是這太華神子對敵之時總是喜歡先喊一聲:
「聞吾之名,不墮幽獄!」
則聽到地,不僅活人從此超脫,不受刀兵之苦,便連這南海海底沉埋已久的冤魂鬼靈,也可脫去水怪海妖的束縛,魂靈脫去,重新做人;此後那剩下的骨架皮囊也自動為恩主服役——因此,聽說過這說法的南海水靈今日便有些納悶,怎麼今天這「太華神子」開打前沒喊上一句口頭禪。
就在這形形色色心思各異的觀戰眾人中,也只有那兩位少女,熟諳少年一貫的習慣,一個攥緊紅焰小刃,一個握牢蒼雲大戟,只等情勢一個不對頭便衝出去救援。
「哥哥應該打得對!」
心兒已聽到嗓子眼兒的龍女靈漪兒,每次聽到身旁這冰清神澈的少女信心十足地猜測,心中便也半信半疑,幾次都沒急著衝出去。
略去旁觀眾人津津有味觀戰不提,再說正在雲空中打鬥二人。
這時候,醒言固然逃得辛苦,那孟章卻也更加著急。原來,就在剛才一番追逃,這聰穎非常的四海堂主竟很快習慣這樣逃跑生涯,任孟章神鞭狠打,卻也再不似開始那般害怕。凌風御虛,用心逃躥之際,雖然一時無暇出劍還擊,偶爾倒也能有些餘暇朝旁邊觀察——
「呀!原來我那馬兒,也和敵騎戰起!」
原來醒言偷空覷去,恰見自己剛剛跳離的〔馬肅〕〔馬霜〕風神馬,已和孟章的黑龍坐騎戰在一處。「白馬黃鞍,黑龍紫絲控」。鬥得正歡的兩隻神騎和它們主人略有不同的是,此刻那年輕靈活的〔馬肅〕〔馬霜〕風神馬佔了上風,一道道閃著青光的風刃冰刀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朝那位只顧向前噴火的前輩老龍飛去。
不提坐騎搏鬥,再說孟章,幾番打醒言不著,反見他溜得越來越麻利,心中不免就有些焦躁,此刻他也已經恍然大悟:
「此戰不僅僅是勝負之數,還關係到我孟章顏面!」
念及此處,久經沙場的神侯這時候反而平靜下來,瞧了一眼前面在自己裂缺神鞭下逃得正歡的少年,孟章壓了壓心裡越來越大的火氣,在天際烏雲邊一聲冷笑:
「好個張醒言,怪不得往日無支祁、青羊在你手下討不得好去,果然是比泥鰍還溜滑!只這逃命功夫,便先佔了個不敗之地!——不過今日,算你倒霉,本侯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念想罷,怒火沖天的水侯當即唸唸有詞,一陣短暫而急促的咒語過後,手中那白玉八節鞭忽然電芒大盛,一陣刺眼的白光轉瞬照亮昏沉的天地!
而在下一直仰面觀戰的眾人,原本見那兩人頭上的夜雲猶如十萬大山倒懸,黑黝黝的雲峰頂頭如鐵錐般朝下,森森對著自己所立的大海風波,和海面那些奔湧如峰的浪濤互相呼應,但就只在一瞬,那剎那的白芒閃過之後,原本黑暗森然的海夜雲空卻突然間亮如白晝!原本連綿如丘的黑暗雲朵,此刻卻像白鯉的鱗片流布天際,朵朵白雲蕩蕩悠悠,連在一起又好像漫天鋪滿的棉花堆!
「發生何事?」
見昏暗的夜空忽然亮如白晝,不僅四海玄靈一方大驚失色,孟章的本部南海的軍卒也一同民愣!在這之中,也只有雲中君、龍靈子等少數歷經千年風雨的老神祇才猛然想到,現達白晝黑夜顛倒的景象,應該是南海水侯耗大神力,解開他那把裂缺天閃鞭的封符。將那本質天然的八條閃電重新釋放,才照得這雲海天地猶如白晝!
原來,這孟章掌中的「天閃裂缺」鞭,乃世間罕有的先天神器,由居在海天盡頭雷室之中的雷神鑄就,雷室海淵的奇異神靈,經千萬年之功,挑選了亙古以來天地間最強大最猛烈的八條閃電,按陰陽八卦之理煉化成鞭;肉眼凡胎看去,這鞭只是玉精石質,其實卻蘊含天地間最為剛猛陽烈的神力。而這孟章,曾拜雷室中的神靈為師,其人又剛猛無儔,胸懷大志,便被傳得這支至寶神兵——可以說,久如散沙的南海眾嶼沒能在南海龍神蚩剛、南海大太子伯玉的文治謀略下歸為統一,卻在孟章的武功下合而為一,這條負有「天閃裂缺」之名的罕見神兵有著莫大的功勳。
當然,由於這天閃裂缺以玉鞭之形已足以威震眾神,而若解開它的封符又需耗費莫大的神力,因此在這上千年漫長的征戰中,水侯孟章真正用到它原形作戰的機會,不過兩回一次。而這次若仔細算來,應該是南海龍侯的八閃神電第三回出世。
「哼!」
「張醒言,沒想到你以一區區山野小人,竟有幸在本侯八閃神電之下化為灰燼,也算是走了八輩的運氣,足以史上留名!」
就這樣轉動著複雜難明的念頭,威震天南的南海水侯終於施展全力,極力掐動那八條裂缺閃電的中央核心,將這一條條燦若星河的天閃雷電朝少年劈去!
……八條由上萬年前天地間自然生發的電火,在沉寂了千年之後,一朝釋放,便有如八條久潛深淵的巨龍一朝騰起,朝天地八方歡悅奔騰。在孟章巧妙的操控下,以他那雄健的身軀為核心,洶湧的閃電瞬間刺破昏沉的夜空,向八方吞吐出萬里的電苗白焰。剎那卻又永遠的電光,閃亮了天地,騰耀了四海,倏然橫行在眾人的頭頂,如一頭兇惡的巨蟹,突然向四面八方探出爪牙鉗螯,輕輕試探了一下,便收攏了其中七束光鉗,只留一支最兇猛的電螯,朝前一往無前!
……電鋒飛躥噬處,自然是那位茫茫然憑虛御空的少年;而所有這一切,按上述條理敘來自是過程分明,只是那電光閃耀只是極目一瞬間,所有的一切誰人能看清?此時那生死真不過是一線間!
「……」
這時候,就在海面旁觀眾人只覺得眼前一晃好似黑夜亮如白晝之時,身處境中的少年卻突然感到一陣寂滅。原本自如的身軀,忽如一隻柔弱的小蠶即將被泰山壓頂的巨石砸爛;原本清明澄澈如爍萬里星空的心神,突然間一陣黑雲飄過,瞬間將腦海心頭太華道力生發的燦爛星河遮沒。一種從未有過的寂滅的無奈的悲傷感覺如決堤的江河湖水澎湃而過,將他齊頂湮滅……
「馭劍訣!」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一股不甘情緒驅動下第一下浮現心頭的,卻是自己上清師門中最淺顯的馭劍訣!在心中一聲暴吼,背後那把從來若即若離的古劍「封神」倏然離鞘出劍,在醒言身後猛然上下一跳,就在背後不到半寸之處生生擋住那道激射而來的電芒!
「轟!」
至陽至烈的閃電碰上幽然含光的古劍,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能量。轉瞬便在背後咫尺之遙的距離炸出一輪白熾的天日;周圍的空氣被這熾烈無比的閃電劍華一烘,瞬間朝外爆炸開來,猛然在這方圓百里的高空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
「啊……」
這樣目不及交睫間發生的天地劇變,無論四海玄靈還是南海水族,頓時有許多力量低微的軍卒被瞬間震聾了雙耳刺盲了雙目。
慘變忽生之時,並沒聽到多少慘呼;那天空的巨雷掩蓋了一切,而這變故也發生得如此之快,縱然眼中漆黑耳中劇痛,卻一時來不及反應過來!
再說孟章!
「……果然厲害!」
在眾人看來只不過眨眼間發生的事情,那在後操作閃電的龍侯卻看得十分清晰;口中稱讚一聲,面上神色卻更加猙獰,他口裡立時急念神訣,手下扭轉陰陽乾坤,頓時將那一擊不中的閃電倏然收回!
「看你這次如何不死!」
到這時孟章也殺紅了眼,心中其他什麼仇恨念頭轉瞬都無,只剩下一個念頭——張醒言,去死吧!
「不是想占鬼靈淵麼?那這回便讓你見識一下鬼靈淵神王靈法的厲害!」
在將八條閃電束成一束之後,望著手頭這支環抱幾有數丈的粗大電柱,孟章又能默然動念,雙目中異色連連,轉眼後,這併攏一切的嘶嘶電柱中便悄悄多了些別樣的成色。
「去!」
心念動處,雙手胼指,巨大無比的八閃電柱應聲而動,瞬間飛過千里,帶著嘶嘶的吼叫,如同毒蛇般朝那剛被炸到九霄雲外的少年撲去!
「呃……」
不知何故,若說剛才那一條電芒飛來他還有些手忙腳亂,但此刻面對那八束合而為一的巨大光芒,他卻嗅到一絲別樣的氣息:
「哦,好像我應該狂妄悖亂,不等電芒打到,便自己碎心而死。」
冥冥中聽到這樣不容置疑的召喚,醒言反倒忽然平心靜氣,只靜靜立在虛空中,等待那異樣的電光殺來——明曉了來意,卻還這般鎮靜,連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而此時自己那封神劍器,也忽如閨中的處子,收斂了幽然的閃華,只靜靜地橫在自己面前,冥冥中感覺到那份神奇,倒彷彿偷竊溫柔的女子,微微側身看著那肆無忌憚的電華——
在常人眼中幾乎一瞬而至的巨碩電柱,越飛到近前,那柱頭便越朝內裡收縮坍塌,等快到了鋒芒所指一人一劍的近前,已變得如劍鋒般犀利細小;原本能夠充盈天地的光芒,此刻已收縮到針尖大小。方寸之地中,原本雪白的電光已變成烏青顏色,在那銳如鋒矢的彈丸之地嘶吼騰耀,似乎只等到一觸目標,便撕裂而入,無論前面是天地鬼神還是巍山巨嶺,都教它灰飛煙滅,萬劫不復!
「呼……」
就當那閃電華柱的端頭收縮成一支利劍鋒芒之時,醒言在上清學到的另一招絕技也蕭然出手。御氣凝神,雙手凌風虛指如彈箏撫琴般隨意彈動,一朵朵飛月流光便從那不動聲色的劍器上飛出,魚貫飛向那株盛氣而來的光柱。此後,讓這會兒還能夠留心觀察的旁觀人眾目瞪口呆的是,這兩位他們眼中絕世的神豪,竟好像玩起了串糖葫蘆;不可一世的烏青電柱迎面刺入一朵朵雪白的光團,一片,兩片,三片……直等到串上大概上面只亮白的光團,這兇猛刺來的閃電勢頭才漸漸止住。
而這時,雲中君等少數人看得分明,千里外那銳如利牙的閃電鋒頭,離那悠然臨風的少年只有三四步!他那恬然關注的目光神色,甚至已被激閃的電鋒映成綠油油的顏色!
「哎呀!」
再說孟章,也不知何故,當他極力揮出並不停驅動的神電閃華最終違背天理在那少年面前停住,這位遠千里外的孟章神侯突然間心頭如遭重擊,喉頭一甜,竟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赫……」
氣急攻心的南海龍侯,這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施力將那串糖葫蘆般的閃電棒槌撤回,便大吼一聲,忽然就在雲端化成一條恢宏的紅鱗巨龍,張牙舞爪朝那少年飛去。而這時,剛才被閃電焰芒燒熔的烏雲,也終於轟一聲崩潰,掠過神龍巨碩的身軀,朝天下海上播灑起瓢潑大雨來!
「哎呀!」
到得此時,剛才從容不迫的少年也覺力竭;原本充盈的太華道力已幾乎消耗殆盡,這時再見孟章化作兇猛的惡龍搖頭擺尾撲來,也覺膽寒,一時並顧不得細思剛才一切,趕緊一腳踩在那支剛立了大功的瑤光神劍上,飄飄擺擺錯過孟章鱗爪飛揚的鋒芒,趕緊敗歸本隊。
而這時,差不多就當他接近本陣大營,剛才那些死活不幫忙的神將軍卒,這時卻如夢初醒,發一聲喊一聲衝上天空,幫他抵擋住那位窮追猛打的水侯。
而這時,南海一邊:
「……這是真的嗎?!」
就在四海堂主自覺灰頭土臉敗回之時,那南海龍族一方卻鴉雀無聲,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四海龍婿,玄靈妖主,太華神子,火神***哥哥……竟逼得主公現形?」
心中呼喊著醒言新的舊的有的沒的各式各樣的稱呼,南海一方正是呆若木雞!
原來,雖然醒言還不十分清楚,但無論是四海還是南海眾神卻都明白,這天地間的神祇妖靈只有修作人形時力量才最強。而現在威名赫赫的孟章水侯,無奈化出原形,便只能嚇唬嚇唬不知情的門外漢;這樣現出原形想攻殺那樣法術通神的少年,卻只是「跳上腳面的蛤蟆」,樣子嚇人,不咬人!
而這時那得勝的少年卻不知情,一溜煙逃回本陣,口中連道「敗了敗了」,正要求得眾人原諒和救助,卻發現除了瓊肜靈漪兒迎接,其他沒人理他。這些原本袖手旁觀的妖兵神將,這時卻個個容光煥發,爭先恐後朝他身後那條勢不可當的神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