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章、龍靈二人出了冰晶洞,將洞口封上後便一同趕往鎮海殿。
要在平常,這兩位在南海之中最位高權重的兩人,走路時自然要講究威風八面、儀態萬方,絕對不能輕易言笑;只不過現在不同,情勢正是緊迫,孟章龍靈一邊走路一邊抓緊商量時局對策,等到達鎮海殿晶瑩寬闊的白玉階時,這主臣二人已琢磨出兩條重要策略。
這兩條策略,首要一條便是鑒於張醒言曾經召喚出無數骸骨亡靈,難保四瀆一方沒跟燭幽鬼族私相勾結。這樣的話,他們便不能對東南鬼方掉以輕心。一席簡短對答中,孟章已經決定,在今後日子裡即使前線戰事再吃緊,也不能輕易將防守鬼域的鎮海浮城調離,以免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
也難怪孟章如臨大敵;現在他這狀態,真可以說是心裡有「鬼」了。這鬼,便是那現在的神之田當年的鬼靈淵。從他剛到手的四瀆檄文來看,鬼靈淵中那個瞞的很緊的秘密,很可能四瀆龍王已經洞悉;四瀆這回發兵征討南海,除去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提,最根本的一個原因,便是雲中君那個頑固不化的老古董試圖阻止孟章破解鬼靈淵中那個沉寂數千年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一旦重見天日,眼前朗朗乾坤定然天翻地覆。
對於這一點,此時南北對峙的雙方統率可謂心知肚明。別看現在大家打的轟轟烈烈,四瀆似乎也維持著不小的優勢;但一旦孟章破解了鬼靈淵中那個秘密,則不僅整個戰局會瞬間顛覆,整個廣袤無垠的北方大陸從此也將會完全置於南海統治之下。正因這一點,孟章現在下定決心,不僅自己手頭剩下的七大浮城不能輕易調離。鎮守神之田的那「吞鬼十二獸神」也絕對不能輕移。
除去這點關鍵,南海現在最需要做的,便是趕緊拋出一份反擊的檄文,並盡快找來強援。雖然說打仗最終還是靠手底下見真章,但口頭這些扯皮的事情仍不可輕忽。在遍傳戰書檄文的同時,也得跟那些友好力量說明唇寒齒亡的關係,許下豐厚承諾,爭取他們盡快發兵馳援。不可否認,經過前些天那兩場硬碰硬的大戰。特別是無支祁的戰死寒冰城的被俘,南海龍域的實力士氣都已經大大損傷,如果沒有強援,光憑一己之力覆亡很可能只是遲早間事。
在這種形式下,素來傲慢自負的南海水候立即體現出極為出色的決斷能力,沒有任何遲疑,立即判明形勢。決定求援。
一旦放下身段,孟章頭一個想到的便是統領北方大洋的龍神「禺疆」。
說起這禺疆,和其他幾位水族龍神不同,這位北海龍神不光是行雲布雨、翻江倒海;除了這些龍神必備神技之外,他還兼具其他數種異能,同為海神、風神、瘟神。正因這一點。在四海龍神中禺疆便成為最神秘莫測的神靈。傳說中,禺疆不僅身具三能,同時還變化無窮;當他巡遊海疆時。人面魚形,手足具備,乘騎雙頭黑龍;這時候他性情極為狂暴,所到之處必然掀起一場海嘯,驚濤駭浪。猶如身崩。而當禺疆化身為風神瘟神之時,則又現人面鳥身之形,兩耳各懸青蛇,足下又踏兩條青蛇,遨遊御風,相貌溫和。此時這樣風度翩翩的北海之神,還起了一個優雅的表字,叫「玄冥」。
當然,作為四海龍族中最著名的凶神,即便化身風度翩翩的風神之時,禺疆所到之處仍是禍害無窮。當他化身人面鳥身,鼓起的大風便能傳播瘟疫;如果他刮起西北風,即便是身具法力的神靈,若是神力低微些的,被風一吹,仍然會神氣大傷。因此禺疆掛起的西北風又稱「厲風」;厲風一出,真個是諸神退讓。
只不過,雖然北海之神禺疆性情孤僻,行為邪惡,但他和南海那位子侄輩的孟章水候卻是極為投緣;因此當孟章考慮起求援對像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位風神叔伯禺疆。
且不說這些南海君臣們如何絞盡腦汁商議對策,再說那位少年,此時這心思單純的少年郎還不知自己在南海神靈眼中,已成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當這晚明月東昇之時,醒言正率領著千軍萬馬,馳騁在南海大洋的萬頃碧波之上。
這時節,距上回和無支祁那場凶險大戰已有七八天。在這些天裡,醒言不僅自身太華道力迅疾恢復,還受到四瀆龍君的重用;老龍軍不僅讓他統領原來玄靈妖族各部,還將陽澄、曲阿、巴陵、彭澤四湖的湖兵撥給醒言調度。因此現在跟在醒言身後一同征戰的各部首領,不僅有原來的妖族長老坤象等人,還加上陽澄湖令應劭、曲阿湖主伯奇、巴陵湖神萊公、以及彭澤少主楚懷玉等四位戰力卓著的水神。
「慚愧!倒不曾想我也有今日!!」
雖然距離殺死無支祁已有七八天,在這七八天裡,醒言已統領著這些新部下在萬里海疆上縱橫捭闔,掃蕩著南海外圍的殘餘勢力,但一直到今天,每次想到自己正跨在一頭世間罕有的神獸戰騎上,縱橫四方,一呼百應,他還是覺得自己宛在夢中。
是啊,這一切前後都宛如夢幻;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從自己殺死無支祁那一刻完全不同。就如,那個驕傲的彭澤少主,當初和自己是如何的針鋒相對,雖然道不同不相與謀;誰知,等自己為了給雪宜報仇,拚力殺死那個惡神無支祁,兩天後這位驕傲的水神少主便找上門來,在自己面前不顧儀容的一場痛哭,還發誓以後要鞍前馬後聽他調度。原來,自己殺死的那個惡神,還是當年在四瀆神主爭奪戰中殺死彭澤老湖主叔度的兇手;這回彭澤傾盡全力幫助四瀆征伐南海,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自己的老湖主報仇。
現在,見那個神力淵深如海的遠古惡神已被醒言親手擊敗殺死,楚懷玉震驚之餘,不免敬服的五體投地。為了報答醒言為他爺爺報仇,這位彭澤少主還將自己領地中那匹最神駿的龍駒獻給醒言當坐騎。這匹龍駒,便是醒言現在乘騎著在海浪上奔飄如風的神駒,號為「風神」。
原來,楚懷玉所領的彭澤湖盛產龍馬,其中大多鬃毛雪白,四蹄如雪。這些優良龍馬,大約每逢百年。每千頭之中或可出品三兩頭極為神駿者,目若黃金,頸下生一圈朱紅鬃毛。這樣百年一遇的神駒,其名為「吉量」,據說乘騎者可得長壽。
而在這些已經十分難得的吉量神馬中,大約每過千年。又可出一兩頭更為神駿的龍馬,這便是「驌驦」。一般只存在在傳說中的驌驦馬,金鬎銀鬃,目如紫電,肋下更生一對雪白羽翅,名為「浮天之翼」。往來無際,穿梭如風。這樣的驌驦龍駒,業已通神。出神入化,已與得道仙神無異;而現在醒言胯下的這匹龍駒,真是彭澤三百年前新出的一頭驌驦小馬駒,取其骨骼清秀勢如飄風之意,名之為「風神」。
醒言胯下這種傳說中神出鬼沒的龍馬,有幸見到的仙士曾賦辭讚歎,曰:
「……(驌驦)養雄神於綺紋尋之不見其終;蓄奔容於惟燭,迎之莫知其來。蘊騰雲之銳影,戢追電之逸足。靈蹄雷踏,四方為之易位;巨翼空橫,八維為之輪迴。游聚則天地為一,消散則洞開liu合!」
跨著這樣神異的驌驦風神駒。醒言這幾天在南海的海闊天空中真可謂縱橫千里,來去如風,實是萬夫莫當!
當然,說起來有些尷尬的是,如此百戰百捷無往不勝的戰果,卻基本不是靠著醒言神勇或良駒神異得來。這一切,卻是全拜對面那個敵對的南海所賜。
原來,自從醒言發狠將無支祁打的魂飛魄散,南海一方為了穩定軍心,同時中傷敵軍,便散出謠言,說無將軍一向神勇卓異,那日被張醒言打敗,全是因為中了這黃口小兒的奸計。暗地裡施展某種上不得檯面的邪異妖術,才僥倖將無將軍大敗。
本來,傳播出這樣謠言,是為了詆毀敵軍勇將形象;誰知這些天裡,這樣傳的紛紛揚揚的謠言卻適得其反,給南海諸部水靈起了相反作用。這些天,南海中那些還有一戰之力的散兵游勇,一見到醒言旗號,不管他身後兵力如何,帶了多少人神,他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哇咧!∼原來對面那人、就是用邪術殺死無支祁之人。」
也不用如何多想,稍一對比下自己和無將軍的實力,即使是最愚蠢的水族戰將也頓時拔腿便逃;基本上,醒言一般只來得及望見對方的陣頭,還沒等奮勇上前,對面那些好不容易碰上的南海敵眾便消失無形。
面對這種局面,醒言沒法,只好絞盡腦汁在外貌裝備上打主意,準備示敵以弱,他身上原本穿戴整齊的四靈神甲,奧現在全部收起,放在後方大營中請靈漪保養;醒言身上,只穿著尋常的青衿布衣,上面還打著幾個雪宜親手縫補的補丁,期望讓對手見了覺得有可乘之機,上來跟他打一仗。只是,不知何故,越是這樣,那些對手還是望風而逃;奔逃之時,那些南海兵將蒼白的臉上還添了一絲惱怒,似是責怪敵手小覷他們的智力。
鑒於這種情形,不僅醒言苦惱,對手那方也意識到這種宣傳的不當之處;於是南海中又開始散佈新的消息,說是那天無將軍身死,其實不過是應了天數——
因為是天數,所以肯定在劫難逃;那天哪怕不是碰上那個惡少,隨便換個別人,也能隨便揮根木棒將無將軍輕易殺死。
只是雖然這樣努力補救,開頭那錯誤的謠言還是如長了翅膀般四處傳播,以至於醒言所到之處,有如鐵錘砸在棉花上,渾然著不了力道。鑒於這種情況,雲中君審時度勢。今日下午下令醒言彙集大隊軍馬,傍晚出發向西馳援那支正攻打雲陽洲的旋龜水族。
原來,自四瀆前些日打敗孟章大軍發出宣戰檄文之後,對南海之中的水族都採取懷柔策略,準備攻心為上;只是南海十三洲最西端的雲陽洲,洲上盤踞的雲陽樹精十分死硬,撕毀示好文書,說是要誓死跟四瀆龍軍周旋。鑒於這情況,為了解除攻打龍域的後顧之憂,大約就在三天前。雲中君命新近趕赴南海戰場的旋龜水族進攻雲陽洲。發出這樣命令,老龍君正是因才施用;這鳥頭鱉尾的旋龜族一向喜歡劈柴砍木頭,正是木類精靈剋星。只不過饒是如此,那雲陽洲上的老樹精根深蒂固,又受四周散居的南海水族救援,一時竟沒能攻的下來。因此今晚醒言出征。正是為了打破這樣的僵局。
略去閒言,且說醒言統領大軍出戰,軍陣左翼為玄靈教各獸族戰騎,右翼為彭澤、曲阿兩部水軍戰騎,水下則是陽澄、巴陵兩部的深水魚靈戰卒。醒言自己,則會同雲中君派來輔佐的謀臣罔象、還有那七位上清宮道子在當中策應。這回征戰,殷鐵崖諸部禽靈另有其他任務,並沒一同前來。
經過最近五六天的磨練,本就聰穎博學的少年不知不覺便有了幾分統率氣象。諸般行軍指令井井有條;大軍一路行時,擔當斥候的海鷂魚靈如流水般放出去,海空兩路偵察有無敵情。而醒言本部軍陣,每隔百里便停下來等待這些斥候回報;只有當聽到前方絲毫沒有異象時,大軍才重新開拔。在深沉的夜色中朝西方無窮無盡的大洋次第進發。這樣小心行軍步步為營,正是醒言聽得龍君言明,說那旋龜一部已將雲陽洲團團圍住,只是急切間難以攻下;等醒言所在大軍一到,敵洲自然瓦解稱降。因此醒言此番便決定小心行軍,凡是以不出差錯為上。
一邊端坐馬上踏波而行,醒言一邊還在心中默默忖念:
「嗯,不管如何,既然我為報仇而來,又蒙龍君看重,現在又知那南海水候為何要佔據鬼族聖地,無論是為了私仇還是公仇,我也得勉力施為,充當好這個角色!」
像這樣為自己打氣鼓勁的念頭,這些天裡一直都在醒言腦海裡盤旋,從沒斷絕。畢竟,說到底他還是個剛剛脫出市井不久的少年,這輩子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獨當一面主持大事。
且說醒言統領眾部卒就這樣謹慎行軍,一路行來,當那個跟在他身旁充作護衛小兵的小妹妹閒的都開始打哈欠時,對面海域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異兆。大約就在酉時之末,醒言恰聽得身旁瓊肜一聲哈欠,便偶爾朝前眺望;這一望,前方大約二百里出那塊橫亙數十里方圓的海堡礁巖便映入眼簾。
「停!」
雖然之前接到的斥候回報說是平安無事,絲毫沒有殺氣;但等醒言見到遠處那些犬牙交錯般露出海面的峭壁礁巖,幾乎有種本能的反應,醒言突然感覺毛骨悚然,一股涼氣從後背騰起,立即便讓他勒住戰馬,舉手喝停大軍。
隨著他一聲令下,滾滾向前的大軍遽然停止;一霎間軍陣中所有戰卒,幾乎不約而同攥緊手中兵刃,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時候,幾乎所有陣列在前的前鋒戰士都在朝前方那塊堡礁仔細眺望。此時天邊的明月正從身後照來,潔白月輝遍撒在無垠海疆上;月光之中眾人看的分明,前面那片堡礁群晦暗嶙峋,在海面上投下錯落的陰影,將所在之處的海水遮掩的黝暗深沉,明顯比周圍海域暗上一大截。
看來,英明神武的少年主帥喝令停止進軍,一定是那個看上去就神秘詭異的暗礁中潛伏著萬般險惡的敵人;一想到那些伏兵連最機敏的斥候也都騙過,本就緊張的戰卒不知不覺又使勁攥了攥手中兵器。一時之間,這莫大的軍陣中萬籟俱寂,只聽得耳邊海風依舊呼嘯,將頭頂上金鉞黑旄的玄色戰旗撕扯的嘩嘩獵獵,有如烏雲。
就在這幾乎要將人壓迫的喘不過氣來得靜默之中,大約小半晌之後,他們主帥預料中的敵蹤終於顯現。
「咿……嗚……」
敵蹤出現,卻幾乎出乎所有人意外;在那些暗流湧動的堡礁群中,並沒有竄出三頭六臂的兇惡神靈。反倒是悠然響起一陣柔美的歌音,逆著夜晚海洋的烈風傳到耳中,十分動人。
「呵!」
嬌柔的女聲妖媚無儔,只不過是剛一傳到自己耳中,幾乎所有的水族妖族,哪怕是最穩重自持的積年老怪,一瞬間全都咧嘴無聲大笑;原本緊張的心神,剎那後便放鬆下來,恍恍然若不能自持。
就在部下妖兵水靈全都神魂顛倒之時,這縷突然響起的魅惑歌音也傳到醒言耳中。
「唔。唱得不錯,聲音好聽,也沒走調……」
樂工出身的大軍主帥,腦海裡頭一個蹦出的卻是這念頭;只不過轉瞬之間,他便覺察出古怪:
「咦?!」
醒言放眼望去,原本紀律嚴明的軍卒。此刻不等自己命令,竟自行移動;無論左翼右翼,竟幾乎同時朝前方那片詭異莫測的海礁群中行去。等人群湧動之後,再留意打量一下他們臉上,便發現那些原本驍勇善戰的戰士臉上,這時候全都是如癡如醉。就如同剛喝了幾缸烈酒一樣。
乍睹異狀,只不過這樣極為自然的一愣怔間,己方軍陣中已有不少精通水性的前鋒戰士。懵懵然踏入那片幽暗晦明的水域之中,就在醒言錯愕的目光中,毫無反抗的被數百個突然旋起的漩渦拉入其中,齊頂而沒,然後在海面上留下幾抹暗淡的血色。
「呀!原來是專以歌音惑人的人魚海妖!」
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那些龍君先前告知自己的南海異類精靈人魚海妖,便在醒言驚異的目光中從月光照不到的海礁背面冉冉升起,將她們絕美的人魚身姿盤曲在礁巖之上,帶著剛出水的朦朧水華銀輝,在清幽的月華中放聲歌唱;逆風傳播的海妖歌音,彷彿是那人間天上最美妙最神聖的音樂,逆風傳到這些遠征的戰士耳中,霎時間有如攪動一池春水。將他們心底裡最美好的感覺瞬間撓起,鋪天蓋地,如浪潮湧;前後只不過剎那功夫,那高低錯落的礁巖上約有上百頭的人魚美女,就用自己與生俱來的魅惑魔音,齊聲合唱,讓這方圓數十里之內的大軍魂不守舍,心神俱喪,心甘情願的朝那片墳墓般的漩渦暗礁進發,一直到在甜美的幻覺中沉入冰冷的海水,被那些急速的漩渦鋒銳的暗礁撕扯的粉碎!
而即使這樣,那些魅惑人心神心的海妖還嫌速度不夠;轉眼之後,那片銀輝氤氳的人魚之中為首那個彩暉繚繞的人魚皇女,又用著世間最美妙的姿態冉冉站起;身下魚尾化作玉足兩條,翩躚婉轉,在海鉞光華中迎風起舞——
在現場此時除了少數清醒的幾個人心中,即使除去他們此生聽過的最誘惑的歌音,除去他們此生見過的最撩撥心意的歌舞,僅僅就是那彷彿鬼斧神工雕成的人魚女皇身上不著寸縷的曼妙風姿,便足以讓世間最鐵石心腸的硬漢瞬間失去所有理智!
而這些還不夠;隨著海妖女皇的翩翩起舞,更多的海妖此起彼伏,施施然站起,鰭尾俱化手足,邊唱邊舞,在清冷的月光中跳起最蠱惑人心的裸舞。一時間原本冰涼皎潔的月華,也忽然變得有些迷離起來;那些呼號咆哮的海浪風濤,也彷彿急速釀成一潭春水,在這樣月色迷離的大海上充溢流淌。
「哼!」
這樣腐糜的氛圍中,醒言卻是一聲努哼;此時這樣的仗陣,已難不倒智識過人的少年。只不過略一思忖,醒言心中立時便有了主意。於是幾乎在那些人魚剛一起舞,他便立即回頭跟瓊肜叫道:
「蝙蝠長老何在?」
「在……喔!∼」
正看那些大姐姐唱歌跳舞看得入神的小少女,隨口應答一聲,便立即醒悟;接下來瓊肜雖然並沒出聲,但她那宛如朱粉的小嘴卻或圓或扁,似乎正在朝軍陣後方說話。
原來,醒言見得眼前情景,立即想起玄靈妖族中那位不靠聲音便能辨識方位的蝙蝠長老;念頭一起,立即就請自己這位同樣身具古怪異能的小妹妹傳話,請那位蝙蝠長老趕緊帶領族中勇士,升空向前方殺敵——
此令一下,幾乎只在片刻之後,隨著破空殺去的黑翼鐵甲蝙蝠飛臨,那些手無寸鐵的柔弱海妖霎時便香消玉隕,血肉橫飛;對比前後情景,真個是玉彎雪股,轉眼破碎;好音媚顏,剎那成空;幾乎不到片時,這百多個攔路的人魚妖族便全軍覆滅。
目睹眼前慘烈的情狀,醒言雖然心中頗有觸動,但嘴上卻冷冷喝道:
「嚇!小小伎倆,就想阻止大軍?真是不自量力!」
口出此言,原來醒言心中不忍之餘記起老龍君最近幾天叮囑最多的一句話:
「慈不掌兵,義不行辜。統軍之帥遇敵千萬不可心軟,否則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價。」
而現在他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便是老龍王這句話最恰當的明證。於是,看著那些從魔音中解救出來的戰士,在海濤中悲痛的呼喚剛才罹難同伴的名字,醒言便按捺下心底存留的那份不忍,神色剛毅,面無表情的傳令:
「所有軍馬,不得停留,速速繞過前面暗礁向雲陽洲急行!」
一聲喝令,轟聲雷動,轉眼間所有人神妖靈重新集結,將那片屍體狼藉的海堡暗礁拋在身後,繼續朝遠方那寥廓無際的大洋行去。
經過剛才這場小小的戰役,醒言此時神思俱肅。心無旁騖,只想著早些會同大軍趕到雲陽洲去。只是這一晚,注定不尋常。剛等他們繞過海妖暗礁,行出只不過四五十里地,醒言便聽得左翼軍陣一陣騷動,轉眼間就有幾個狼兵熊將提著一人來到眼前,鬧鬧嚷嚷道:
「抓到義闖陣奸細!」
醒言聞聲看去,只見那被稱作奸細的生靈。渾身浴血,面容褐黃,身後殘存的一隻翅翼歪斜搭掛,狀極慘烈。而這生靈,被拋在主帥馬前,還沒等馬上之人問話,他便拼盡全身氣力,斷續嘶聲鳴道:
「喔……不是奸細……我是銀光島的蜂人……水候」
「水候他要燒神樹……逼我們一起退守風暴洋……」
「我們沒長成的子女……還有那些蝶卵……咳咳!」
說到子女蝶卵,這個本已神志渙散的蜂靈突然間迴光返照般振作起來,在海濤中努力支起身子,昂起頭,對他眼中那個銀色駿馬上的神靈一迭聲求懇道:
「求求你、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他們還小,離了神樹活不了!只要再多幾天,再多幾天!再多幾天他們就可以了,他們巨靈火光獸一齊火燒,我們打不過,我們打不過!」
說到最後這垂死的蜂靈已是聲嘶力竭極力嘶叫,言語間也糊塗錯亂,跳躍難懂。只不過越是這樣,附近眾人越聽得驚心動魄。而隨著這幾聲竭盡全力的喊叫,這位為了子女性命奮死突圍的蜂靈父親,也竭盡自己所有的生命,嗡然一聲頹倒,死在海濤之上。
「唉……」
當他亡去,那圓睜的雙目中倒映著大軍統帥,此刻卻黯淡了原本緊繃的面容,歎息一聲跳下馬來,足踏煙波,對著他深深一揖,口中念了好幾句道門之中的往生符咒。不知是否離體的魂靈尚未遠去,就在少年那肅穆神聖的往生符咒念完後,這始終不肯沉沒的軀體也終於被捲進冰冷幽暗的海水中去。
等目送遺體葬入大海,醒言才抬頭轉過身來,對著身後那位長眉拂足、清羸佝僂的四瀆謀臣說道:
「罔象前輩,請問此事或有幾分真實?」
「唔……」
聽得醒言問話,那位一直宛如睡著的罔象老神,眉毛動了一動,沉默片刻後才拿雙手分開自己遮目的長眉,睜眼看了看少年,說道:
「八分。」
「好!」
聽得這回答,醒言再無遲疑,立即揚劍上馬,向四方如雷喝道:
「銀光流花二洲反了!我們這就折轉東南!」
一言說罷,他便一馬當先,催動胯下神駒長舒羽翼,霍霍浮空,正對著東南天邊明月的方向躍空飛去;飛天之時,還不忘回頭跟海濤上空那只朱雀火鳥背上的少女說道:
「瓊肜,我們來比一比,看誰飛的快!」
「嗯,好呀∼」
被迎面撲來的狂風吹得睜不開眼眉的小女娃,就這樣半閉著眼眸應答一聲,然後便「唏」的一聲清吟,請身下火鳥緊緊隨哥哥破空飛去。
這時候,在醒言瓊肜身後那些正在周轉陣列的人神妖靈眼中,圓月光影裡這一對逆風飛翔的兄妹,就像兩隻搏擊長空蒼穹的神鷹——
也許,此刻就連那位仗劍浮空的少年自己也不知道,正是他這一躍,從此便揭開了波瀾壯闊的南海神之戰血與火的雄麗詩篇!
正是:
古往今來,誰見布衣曾拜將?
天長地久,人傳滄海幾揚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