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山叢中歸來,被清涼的山風一吹,醒言激盪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仔細想過靈漪剛才說的話,他便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說道:
「靈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問吧。」
倚在肩頭的少女輕柔的答道。
「是這樣,你家爹娘我都沒見過,不知他們是什麼樣人。只是你爺爺雲中君,我卻十分知道,他老人家為人灑脫曠達,又非常疼愛你。我總覺得,如果他知道你不願意嫁給那們南海水侯,應該不會和你爹娘一起強逼你才是。」
「嗯。」
聽了醒言的話,靈漪兒應了一聲,道:
「你說得沒錯。我爺爺可不會像爹爹和娘那樣,只聽著那南海小龍有些名氣,又感激他上回一起出兵去魔洲救我,便只想把女兒推出門去。只是——」
說到這兒靈漪卻有些沮喪: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前些天爺爺忽然變得慌慌張張,只說了聲要雲遊訪友,便匆匆忙忙趕出門去,再也沒見到。」
說起爺爺靈漪兒眼圈兒便又有些紅了:
「嗚∼最疼愛漪兒的爺爺一走杳無音信,只剩下他孫女兒在家一個人受苦……」
見她難過,又要落淚,醒言連忙說道:
「對了,靈漪,其實我還有件事情瞞著你,這事情,恐怕有些對不起四瀆龍族……」
「啊?」
聽聞此言,靈漪頓時吃了一驚,又見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龍女立即不安起來,急道:
「什麼事瞞我,莫非……醒言你已經有了妻兒老小,卻不肯告訴我?」
「呃,那怎麼可能!」
見靈漪瞎猜,醒言不敢再逗她。趕緊說道:
「其實是我要對不住雲中君老前輩了,以後這最疼愛靈漪之人,只好煩他老人家換換,換成我張醒言了!」
「……」
見少年憊賴一如往昔,靈漪輕啐一口,卻覺得心裡無比甜蜜。
閒言少敘,當下醒言與靈漪一商量。便決定先讓靈漪在千鳥崖四海堂中住下,讓南海水侯提親之事先緩一緩。等日後探知那位通情達理的四瀆老龍君返回洞府,再回去跟他說清楚。到了那時候,他二人就可以正式提起嫁娶之事。
計議已定。這對情投意合的小兒女便駕雲光一道,聯袂回返千鳥崖去了。
且不提靈漪如何在千鳥崖上安頓,再說在那萬里之外的南海之中,在那千仞波濤下,南海龍域裡有一處大氣磅礡的白玉宮殿,正在周圍黑暗的氣色中散發著明亮的亳光。這外黑水之中地宏大宮闕。正是南海水侯孟章的之旁寢宮,「臨漪宮」。
此刻在臨漪宮的一角書房裡,一身華美白袍的水侯,卻雙眉緊鎖,正盯著眼前的文冊發悉。時不時。他便提起碧玉為管地紫毫筆,在明光四射的白玉版上添添減減,似乎眼前之事十分躊躇難決。
在水侯身畔,還有位梳著雙魚鬟髻的侍女,著一身簡淡的柔綠宮妝,儀態俏麗溫柔,正盯著自家水侯,看著他一舉一動,一抬手一蹙眉。靜靜地有些出神。
「唉!」
正冥思苦想的水侯,忽然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這禮物單子,真是難定!」
見主人說話,嬌俏侍女遲疑了一下。便接口柔婉說道:
「侯爺,這樣小事,為什麼不讓別人去做呢?」
「唉,月娘,你不知道。」
見侍女問話,孟章便轉過臉來,和藹回答:
「上回我去四瀆送提親彩禮,那靈兒的爹娘雖然收下,但我看他們臉色,都有些勉強。所以我這回第二次送禮,一定要好好斟酌,不能再假手於人。」
「喔。」
聽了孟章的回答,這位叫「月娘」的貼身丫鬟沉默了一陣,又開口問他:
「侯爺,你很喜歡那位靈漪公主麼?」
「當然!」
孟章脫口回答。頓了頓,看了看侍女臉色,孟章又笑道:
「月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孟章雖然武功蓋世,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你們姐妹間,也該聽說過『雪笛靈漪』的名號。靈兒艷名,早已傳播四海;在水族之內,雪笛靈漪幾乎和我孟章辛辛苦苦拚殺來的威名相當。」
說到這裡孟章正是兩眼放光:
「放眼我四海龍族,配得上靈兒妹妹她,也只有個南海孟章了!」
「嗯。侯爺和四瀆公主,確實是天作良緣……
「呵呵。」
聽月娘附和,孟章笑了笑,換了溫柔語氣說到:
「月娘,你自幼便一直服侍我,有些事情也不瞞你。其實這回也四瀆結親,娶得那四瀆公主讓海內艷羨,只是事情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孟章也是借這機會,入主四瀆水族!」
孟章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月娘你恐怕不知道,那名聲不響的四瀆龍族,卻總領整個內陸水系,轄內河川縱橫,物產豐富;四瀆麾下,名義上又有數百位江神河伯,勢力著實雄厚。只是,四瀆一脈,空有如此勢力,卻不知善加利用。那四瀆老龍,早已老漸昏聵,據報整日只知出外雲遊,也不知管束手下那些湖神河伯;而他單傳龍子洞庭神君,雖然為人方正,是個好人,但才能卻只是庸碌,凡事只顧小節,實在成不了大事!」
指點一番,孟章言語間變得有些憋屈:
「而我南海孟章,有心幹出一番大事業,將我神龍一族的威名傳遍三界,卻因時勢所限,只能侷促在南海小小淺潭之中。雖有四島十三洲之地,收服猛將如雲,卻還要費心費力,替其他龍族抵擋鬼族的侵攻,落不下分毫好處。實在是不甘心!」
說到此處,孟章忽然神色一振,滿面紅光的說道:
「如果我孟章能入贅四瀆龍族,成為四瀆龍婿。就可不費一刀一槍,總領南海四污兩大水系。到時候,不僅那燭幽鬼方變成下酒小菜一碟,即使跟茺外魔界,天外仙都,我孟章一脈也都有一拼之力!」
「嗯。」
「只是……我卻有些害怕……」
聽了孟章豪言壯語,若是換在往日,月娘早就覺著應該敬佩才是。只不過今天不知怎麼了,聽了他這番骯髒肺腑之言,月娘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只不過。潤澤地珠唇才動了動,剛想說點什麼,卻見主人已將文冊一丟,站起身來低頭俯看著她:
「小月兒,別擔心了。我孟章最喜歡的人、還是你呀!」
「可是……」
「唔唔」
下面遲疑的話兒已說不出來,因為俏丫鬟的櫻唇,已被一股強大地熱力堵住……
略去南海水底的事不提,再說羅浮千鳥崖上。向來無所顧忌的四瀆公主,自被醒言挽回。一丐回到千鳥崖上再見到那兩個熟稔的女孩兒時,卻變得好生忸怩。只不過雪宜瓊肜卻想不到那麼多,一聽堂主說靈漪以後就要住在千鳥崖上,她倆立即如穿花蛺蝶一般,忙上忙下。幫靈漪在西側空屋中整理出一間潔淨閨房來。
等靈漪在四海堂中住下,這千鳥崖便平添了幾分生氣。讓醒言有些過意不去的是,自從龍女住下後,便不顧自己本來的尊貴身份,而按著當時世間地習氣,和雪宜一起操持家務,證醒言安心修煉讀書。那些四海堂中日常的灑掃烹煮,基本都是她和雪宜一起分擔;雖然開始時有些生疏,但跟雪宜學得一陣,龍公主便也漸漸熟悉了。
而這時候,原來容妝華貴的龍女,已是入鄉隨俗,一身荊釵布裙;雖然容儀舉止依舊高貴如初,但裝束與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語。見得如此,醒言心下便甚是愧疚。
又大約過了四五日,這一天上午,正當醒方在袖去亭讀經時,靈漪與雪宜二女便端著瓦盆,一起到東壁冷泉邊清洗盆中的青菜。見得這樣,醒言綞機會,趕緊放下手中經卷,準備上前幫忙。
誰知,剛到近處,靈漪兒便將他擋回,說是他該支好好閱覽經書,早日領悟師門地高強法術。見醒言盯著瓦盆還有些遲疑,慧黠地龍女便嫣然一笑,說道:
「醒言不用擔心,我和雪宜妹妹都不怕冷水。現在天氣炎熱,正好清涼火氣。」
此時二女正是衣袖高卷,雪腕玉臂浸在冷泉中依舊潔白如藕。見靈漪笑語晏晏,絲毫不以為苦,醒言更為歉然,忍不住訥訥說道「
「靈漪,是我帶累你過這樣的清苦生活——」
「嘻,沒事∼」
龍女神采飛揚,絲毫不以為意;
「醒言,昨天我翻看你的書卷,不是有一句話說,『心之安處,即是吾鄉』;我覺得這兒是是我的家室故鄉!」
說完,龍女便朝愁眉苦臉的少年扮了個鬼臉。見得這樣,醒言也不再多言,只是躬身深深一揖,回返袖雲亭中繼續看書去了。
等他走後,靈漪便與雪宜接滿泉水,端到四海石居的石階前浴洗青菜。此時正是六月天裡,安心做事地二女身前,正是落花滿地;專注於手中活計,她倆便連髮髻上飄落花片葉茸,落英滿首,也全然不知。
過不多久,一早出外閒遊的張瓊肜也回返千鳥崖;跟哥哥姐姐們問候一聲,小瓊肜又和往常一樣,開始立在石坪西南側那株杏樹下,盯著滿樹的青果,怔怔出神。
此時醒言偶爾讀累,抬頭看著,便發現那個小女娃,眼光正盯著枝頭那只最大的青杏,嘴角垂涎欲滴,神色躊躇,似是有什麼事情十分難決。
見瓊肜這般饞嘴模樣,她堂主哥哥笑一笑,便又開始繼續閱讀手中未完的經卷。
又過了一小會兒,忽然想起來,醒言又抬頭看看,便發現枝頭那只最大地青果已經不見,而樹下的小女娃手中已多了一隻埒杏,上面還缺了一大口。再看看她臉上……
「哎呀!」
看見瓊肜被青杏酸得呲牙咧嘴直吸氣,醒言趕緊放下手中經冊,奔過去將她拉到冷泉畔,給她接水漱口。
此時正在門口幹活的二女,見瓊肜妹妹仍然將青杏緊緊攥住,捨不得扔掉,雪宜便暫放下手中活計,過來拿過青杏,又飄然離地地果樹上摘得十幾隻杏果,兜在衣裙中拿回廚屋,細切成片,用砂糖醃在細口甕中。做完這一切,梅雪仙靈跟哭喪著臉的小女娃保證,用不了五六日,她就能吃上酸甜可口的青杏脯。
略去四海堂中這樣的家常瑣事;自靈漪住到千鳥崖後,這四海堂中確實多了許多情趣。比如有一天,瓊肜不小心打碎一隻細瓷碗,靈漪便施法術,將那些薄薄的青玉碎瓷片打上孔,用細麻繩串起,一隻隻懸在屋簷下的燕巢邊。自此每有清風過崖,這些瓷片鈴鐺便「叮叮呤呤」響成一片,就好像悅耳的馨曲一樣。特別地,每當那風雨之夜,這些瓷片鈴鐺更是流韻鏘然,助人睡眠。
在這此瑣碎的日子裡,四海堂主還常帶著幾位女孩兒去羅浮山中遊玩。有了經常去山中玩耍的小瓊肜,四海堂之人想要去什麼樣的景致遊樂,便只要跟她描述一番;只要描述到位,瓊肜總能帶他們找到合適的地方。
這樣的日子,悠悠閒閒,不知不覺便已是半月過去。似乎只是一轉眼,就到了七月頭上。這天,聽了瓊肜建議,醒言便和靈漪她們結伴去東南山中觀賞那條好看的瀑布花林。這一路上,看著四圍景物,山色濃綠,水潭清碧,山潭倒影中不時有雪白的山鳥和悠悠的白雲一起飛過,正是那「水淡山濃,雲肥鶴瘦」時候。
走得一程,看著這山色清幽,聽得身邊澗水滃然,與山鳥互相應答鳴和,本應是賞心悅目。只是此刻行走其中,醒言卻有些憂慮。
和身邊這幾位無憂無慮的女孩兒不同,自那一回和龍族公主定下三生鴛盟,他心中便一直有些愁慮。
「這樣景色清麗如畫,身處其中,何日才能悟得那『天地往生劫?』」
一向淡泊悠然的四海堂主,訾議卻對習得這威力無比的上清神技,變得前所未有地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