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剛闖了禍就想腳底抹油?」
正當醒言跟靈漪道過別,喚過雪宜瓊肜轉身就想離去時,卻忽聽見身後有人大叫。聞言回過頭來一瞧,卻發現江洲外煙水中正有一褐衣老頭踏水而來。
「這是……」
醒言看過去正好逆光,只見得滿目粼粼水光,一時也沒看清楚是誰。正當他極目觀瞧,卻聽得身前那女孩兒叫了聲:
「爺爺!」
然後便穿花蛺蝶般飛奔迎了過去。
「呀!是四瀆龍君駕到了!」
心中剛升起這念頭,那四瀆龍君雲中君便到了醒言眼前。到了這沙洲上,滿面紅光的矍鑠龍君,故意不理自己寶貝孫女,腳下一滑,繞過靈漪,逕直來到醒言面前。兩年多後再次相逢,這位當初贈笛贈書的四瀆龍君,仍是一副鄉間尋常老頭的打扮,一身簡短褐麻衣褲,腰間隨便束著一根黑色絛帶,褲腳捲到膝蓋,若不是他手中還拄著一根青籐纏繞的古木靈杖,旁人見了他這身衣裝打扮,還會以為是誰家老翁剛從水田里幹活歸來。
再次見到自己的恩人,醒言正是心情激盪,便要躬腰作禮。不過還沒等他低頭,那雲中君便一把把他攔住,大聲嚷嚷道:
「先別忙著作揖打躬說好話,我來問你——」
老龍君好像非常氣憤:
「你這渾小子,現在本事長了,就敢來拐跑我寶貝孫女,還弄丟我四瀆傳家寶甲!」
「爺爺!」
聽爺爺滿口胡說,靈漪兒不禁又羞又氣,滿臉通紅,跺著腳兒不准他再說。見她真要生氣,雲中君哈哈一笑,便不再打趣,只是心中忖道:
「漪兒是真長大了。往日如此取笑她,早就衝過來拔自己鬍鬚了;今天在這少年面前,就變得這樣規矩有禮了……」
心中這麼想著,再看看眼前這少年,見他也被自己剛才那番話說得滿臉通紅,正口角囁嚅不知如何答話。他身邊那兩個女娃,年長的那個正墜在他身後,見了有生人來,便微微垂下眉,只管站在少年身後一言不發;而少年身旁那個年紀幼小的女童,則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溜溜直轉,好奇的望著自己;那眼神中,還隱隱有好幾分警惕。
「這倆小娃,倒是忠心!」
感覺出雪宜瓊肜聽過自己怪責話兒後生出戒備警惕的氣勢,雲中君不禁也暗暗稱奇。大感興趣時,見醒言仍自尷尬無措,雲中君便哈哈一笑,一振手中木杖,將杖頭那只碩大的酒葫蘆在他眼前晃了晃,大笑道:
「張家小哥,剛才那只是說笑。其實近幾日之事——」
「還不知是誰拐跑誰。」
低低咕噥過這句,雲中君便道:
「上次在饒州稻香樓,咱們在一起真是喝得痛快淋漓!今天既然遇著,咱爺兒倆就再去尋個酒肆痛痛快快喝一回!」
「咱們走!」
話音剛落,雲中君腳步一滑,轉眼間已在數丈之外,正浮在江波上朝北岸漂去。此時他手中那根本應豎著拿的枴杖,卻打橫拎在手中,就好像橫槊大江般浮波而行。
見醒言見狀有些驚奇,靈漪便跟他解釋:
「我爺爺那根枴杖,其實就是拿著裝幌子,主要為了掛那個大酒壺!」
「啊,這樣啊!」
聽了靈漪解釋,醒言有些想笑,又見雲中君已飄得遠了,便趕緊也飛起身形,半漂半浮,掠水直追龍君而去。見他倆走了,靈漪便跟另外兩個女孩兒說道:
「我們也去;過會兒,我們別讓他們喝太多!」
於是四海堂中二女,也和靈漪一起往江北凌波而去。等她們離水踏上江岸,便看到那一老一少,已在遠遠那座酒肆中跟她們招手招呼。等到了那處,靈漪才發現這路邊酒肆極其簡陋,與其說是酒肆,還不如說是酒棚。這棚拿四根粗毛竹竿當牆柱,撐起一塊油布作棚頂,就被主人當成一個路邊小酒肆。而自己爺爺,顯然常來這裡,現在就像老熟人一樣跟那位面相憨厚的中年酒肆主人打招呼。也不用那一臉憨笑的店主招呼,老龍君便自己去壚邊取過兩隻粗瓷大海碗,老實不客氣的拿竹筒酒勺自己打滿酒,一手一隻小心端回桌上,然後回頭跟主人叫了一碟鹽煎豆,一碟細切肉,這一老一少二人,便在那張舊方桌邊有滋有味的喝起酒來。在開喝之前,老龍君還一本正經的跟醒言說道:
「這家米酒,很奇怪。按理說他們農家自家釀的米酒,口味都很清淡;但他們家,酒卻非常濃烈。為什麼這樣呢?這問題我想了很久都沒弄明白,所以經常來這裡研究一下。」
老龍跟少年這般解釋過,然後便舉起藍邊海碗,咕咚一聲悶下一大口,「哎」一聲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便瞇縫著眼睛,搖頭晃腦的品味口中美酒來。這醉心品味時,那農戶出身的老實店主人,聽了雲中君剛才那話,趕緊走過來跟這位老主顧憨憨的說道:
「老人家,其實我家米酒做法也不難,只要拿——」
剛說到這,他這好心話兒便被老龍急急打斷:
「別!且先別急著說。老丈我,遇事兒最喜歡自己慢慢琢磨,要不了十幾年,很快就琢磨出來了!」
說罷,他便趕緊又是一口米酒入肚。這時靈漪和瓊肜雪宜也坐了下來,圍在另一張稍微乾淨些的竹桌旁,跟店家要了幾杯清茶,點了幾樣小菜,也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醒言他們安坐飲食的酒棚,正靠近江邊。這時候,正是秋高氣爽,水淨沙明,靠近酒棚的江岸灘涂中,隨意生長著一叢叢的蘆葦。現在已到秋天,蘆葦的葉色都已變成絳褐,大多都低垂著白茫茫的蘆穗,在江風中搖曳。再往遠處看,便是水面開闊的大江。這裡已是長江的入海口,從這酒棚望過去,只見一水茫茫,幾乎望不見對岸。眼下這下午的陽光還好,以醒言靈漪他們的目力,還能勉強看見對岸一些民居的淡影,但已差不多都只有青螺般大小。
醒言與四瀆老龍飲酌的這間酒棚,主要是為附近江邊那些采沙的漢子喝酒歇腳,現在離他們收工的時辰還早,這酒棚裡除了醒言這五六個客人,便再無旁人。又等了一會兒,中年店主惦記著家中場上曬著的稻糧,便跟這位老主顧告了一聲,請他幫忙照看小店,然後自己便急急忙忙的回家翻收稻米去了。
等幾杯烈酒下肚,身上臉上有了些暖意,雲中君心情大為舒暢;轉首環顧四方,見這酒棚中再無旁人,他便開始追究起這群小男女貿然深入魔洲之事來。只不過才說得幾句,還沒怎麼怪責,那靈漪兒便膩了過來,一陣撒嬌耍蠻,不停斟酒挾菜,軟硬兼施,就是不讓爺爺有空閒責怪。見寶貝孫女這樣,老龍君沒法,悶悶喝了幾口酒,只好挑能說的說。
於是酒意上湧的四瀆龍神,便開始跟眼前幾個少年人,吹噓起他們此行弄丟的那副魔甲來。
「不就是一副魔族的盔甲嗎?」
聽爺爺誇耀了幾句,靈漪便忍不住發問。說實話,那副黑魔盔甲雖然是她主張去盜,但它的來歷她自己也不怎麼知道。
「那可不是一副普通的鎧甲。」
見面前幾個少年人一臉好奇,老龍君得意的說道:
「這盔甲,是被我封印了一個厲害無比的大魔頭!」
「啊!」
聽他這驚人之言,醒言幾人不禁大為驚異。只聽雲中君說道:
「你們可知那八紘西南極地的魔靈一族,自魔君魔後魔主之下,還有那四大天魔王?」
喝了些酒打開話匣子的老龍君,和那些喜歡給後輩講故事的老人沒啥兩樣,一邊抿酒一邊滔滔不絕的說道:
「那西南魔疆中,強手無數,計有四大天魔,十二魔帥,七十二魔將。那諸魔將帥之首的天魔王,分別號為『善思天魔』,『守神天魔』,『廣聞天魔』,『多目天魔』,個個都智計驚人,法力無窮;你們剛剛打過交道的那個犁靈老頭兒,便是第四天魔王多目天魔。而在他們之下,那些魔帥魔將,也都個個法力強大。就拿魔將來說,他們又分……」
剛說到這兒,靈漪見爺爺又要扯遠,便趕緊出言打斷他的話頭:
「爺爺你先說那魔甲到底封印的是什麼魔頭!」
「咳咳——」
雲中君這時才想起剛才的話頭,便喝了口酒潤潤嗓子,說道:
「你們偷走的那副供奉於揚州娘娘廟中的黑魔甲,封印的正是當年魔君手下第一大天魔,皋瑤!」
「啊!」
這時候,就在長江邊這個尋常小酒棚中老龍君正扯開魔族的話題時,那位剛剛被醒言綁架過的魔族小宮主瑩惑,也已被多目天魔凶犁小心護送回魔都之中。剛回到黑霾籠罩的魔神殿,滿肚子酸甜苦辣的瑩惑小魔主,便跟魔君魔後訴開了苦。將那可惡的少年亂罵了一通,眼圈泛紅的小魔女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在魔皇魔後面前走了這麼個過場,訴過委屈,罵完綁架者,神思倦怠的小魔主便再也沒心思聽自己父母親的安慰,準備趕緊回十二火山屏峰自己宮闕中歇下。只是,正要離去時,她那隱於高高魔雲之中的君父告訴她,說是她這乖女兒,這回立了個大功。
「立了大功?」
瑩惑聞言,一臉莫名其妙。
「是的。」
在自己女兒面前,一貫威嚴少言的魔族君皇,語氣和緩的說道:
「瑩惑,你先去火晶魔鼎中見見皋瑤大姨。我常常跟你說起的我族第一智天魔,這回便因你才能獲釋歸來。她的元神被封印化為盔甲,已經有三千年。那些龍族,也真夠狡猾,竟想得出將她藏在送子娘娘廟中日受千人供奉朝拜,讓我魔族絲毫不覺。」
「你去吧,她也很想見見你。」
「嗯!」
答了一聲,瑩惑便轉身走出黑暗魔雲籠罩的魔神殿,前往火晶魔鼎而去。
這魔皇口中的火晶魔鼎,其實是一座匯聚火元之氣的火山,其中熔岩騰湧,終年不絕。到得鼎山之口,瑩惑朝內中望去,見到那紅熱的岩漿火氣中,正有一個淡淡的人影,在不停噴發的火氣中微微飄動。
看到這媚麗如雪的人影,瑩惑便知是皋瑤姨還沒完全恢復過來,正在火鼎中淬煉元神,鞏固魔骨。
「是皋瑤姨嗎?我是瑩惑!」
「你來了?」
火鼎中的女天魔高興的招呼她,聲音很是動聽:
「嗯,小瑩惑果然生得很美。這次我能回來看看,要謝謝你!」
「不客氣啦,這是小事一樁!」
想了想,瑩惑有些疑惑的問道:
「皋瑤姨,你的法力比凶犁叔叔還大,怎麼會被那些龍族給變成盔甲?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恨他們?」
聽瑩惑好奇的問起,那火焰中的絕麗女子只是淡淡一笑,說道:
「為什麼要恨他呢?這件事,本來就是我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是啊……乖侄女,你想聽的話,我便告訴你。這事還要從三千多年前說起。那時候,我們魔族正和龍族打仗,叫作『伐龍之役』……」
幾乎恰在這時,那長江邊小酒棚中的老龍神,也正好說到這裡:
「那次和魔族打仗,叫作『討魔之戰』。你問什麼原因打起來的?呃……說實話爺爺也說不清楚了,反正不知怎麼就打起來了。」
聽爺爺說到這裡,靈漪兒不知怎麼就想起那個小心眼兒的魔族宮主,便叫了起來:
「那我們一定是正義的!」
不過這次,她爺爺倒沒贊同她。豁達的老龍君說道:
「漪兒,那事情我已想了千年,最後覺得也說不清是哪一方正義,哪一方邪惡。他們大火燒來,我們洪水澆去,唯一區別就是一個是火患,一個是水災,反正倒霉的都是戰場上那些無辜的生靈。」
聽到這,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少年也忍不住點頭稱是。雖然雲中君還沒敘述這場爭鬥到底如何,但醒言不用想也知道,四海龍族和天南魔族的爭鬥,戰場絕小不了,被牽扯的生靈也絕對少不了。只聽雲中君又繼續說道:
「這場稀里糊塗的仗,兩族義憤填膺的打了十幾年,確實誰也打敗不了誰。這當中,在我四海龍族聯手之下,那天南魔族能支撐下來,完全是靠他們那位智計卓絕的善思天魔。你們別看那女天魔模樣長得挺俊俏,但智力雙絕,不愧是後來被魔君親封的第一天魔。魔族好幾次攻襲得手,前後籌劃全都出自她手。不是我老龍吹牛,那時我可是四海龍族第一智龍——」
「那時是,現在就變成第一老糊塗了!」
靈漪跟爺爺打趣。
「去!你這頑皮丫頭!——不相信?漪兒你今晚就去跟族中幾位老叔伯問問,看看爺爺有沒有騙你!」
四瀆老龍君吹鬍子瞪眼之時,魔域那邊火鼎山頭的對話,也正在進行。只聽皋瑤跟瑩惑說道:
「那場伐龍之役,你姨我也參加了。開始時,我就只曉得跟著魔帥魔將們猛衝猛打,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就這樣一直糊里糊塗,直到我遇見那人。」
「啊?是仇人?」
「不,是愛人!」
說到這兒,原本在熔漿焰氣中微微飄動的皋瑤,突然間劇烈動盪起來,顯見是十分激動。
「就是那人,後來封印了我!」
「……」
見父親座下第一天魔臉上只有歡欣鼓舞之意,卻無半點怨恨之情,瑩惑不禁瞠目結舌。正要問詢,卻聽那皋瑤姨有些陶醉的說道:
「瑩惑宮主,你沒見過他,不知道他有多麼成熟出眾、英偉不凡!很多龍族的計謀,都出自他手。那時候,當我在戰場上第一眼望見他,就知道我這輩子再也離不開他!後來我知道,他是東海老龍王的三太子,因為功績出眾,正要掌管天下的水系四瀆。」
「可是,那時我只不過是他敵方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女子;我這第一天魔王的稱號,還是那場龍魔之戰結束後才被追封。那時候,像他那樣卓異不凡的大人物大英雄,自然是注意不到我的!」
「那皋姨你該怎麼辦?」
「是啊,我該怎麼辦呢?當時我想了很久,最後想出了我平生第一個聰明的辦法,那就是,雖然自己笨笨的,但也要努力想出很好的計謀,幫魔將們打贏幾次仗,這樣才能讓他注意到我!」
「醒言你們不知道,」
此時老龍君正悻悻說道:
「唉,你是沒遇見,那婆娘,可真叫厲害!你要是沒見過她,就不知道什麼叫世間真正的詭計陰謀!那些計策,狡猾啊!花樣百出,讓人琢磨不透,防不勝防!饒是老龍我當年就已經那麼老謀深算,可還是連著好幾次著了她道兒!」
「要不是我每次都使出渾身解數,再靠著十二分的運氣,絕對逃不出她的毒手!今天也不會和你們坐在這兒喝酒閒聊了!」
而此時皋瑤在那邊說道:
「可是,瑩惑你該知道,我這麼一個小女子,又怎麼鬥得過那樣出眾的大人物?每次我花了好多天辛苦想出來的計謀,想想也很好,可真用起來,就是打他不倒!——當然,我只是想讓他注意到我,又怎麼敢奢望能打敗他呢?」
「嗯……」
聽到這兒,原本對任何事都不屑一顧的瑩惑小魔主,此時居然也有些感同身受起來。
「那你後來怎麼被他變成了盔甲?」
「嗯,我像剛才說的那樣努力了很久,最後終於有了回報。有一天,我的部下來報告我——我也搞不太清楚,幫著獻策打過那幾次仗後,我的部下就越來越多。我聽我部下來稟報,說是打聽到那個東海龍太子,正在密謀要捉住我——不瞞侄女說,自從皋姨第一眼看見他,我就很想知道他每天在幹什麼,開始我還能單身前去窺探,但後來我被魔君大人分派的部下越來越多,自己單獨出去不方便,只好派人每天去他營轅偵察,然後轉告我他在做什麼。」
說到這兒,女天魔一臉的甜蜜幸福;而那邊老龍王,卻滿臉晦氣恨恨說道:
「漪兒,後來你爺爺我被逼急了,就準備用一個禁忌的法術,將那可惡的女魔頭一舉封印。誰知,那女魔頭真是狡猾,竟然派她們族無孔不入的影魔,整天都在暗處窺伺我們一舉一動。而且那女魔心思縝密,每次都囑咐那個影魔躲在我們萬想不到之處,饒是我們靈覺非常,也從來沒察覺。要不是後來將她封印,罷了雙方的攻戰,才隱約知道這事,否則我們還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呼∼反正後來是封印成功了!」
體會著爺爺剛才的話兒,靈漪兒舒了口氣。剛才雲中君這一番描述,說得驚險,四瀆龍女和醒言幾人全都聽得緊張萬分,只想早些聽到勝利的結果。那小瓊肜,更是一直攥緊兩隻小拳頭,在心裡使勁替這位喜歡和哥哥喝酒的老爺爺加油!
「嗯!是成功了!」
這時雲中君也鬆了口氣,得意洋洋的說道:
「當年我提議的那法陣,號稱禁忌,就是施展不易,還可能有很多後患,因此當時一經我提出後,咱族中便爭論不休。最後還是我力排眾議,告訴他們,如果不封印那個女魔,我們再打下去基本要敗。為了不敗,我們必須冒險!」
雲中君說及決策往事,激動得有些聲嘶力竭之時,魔疆火焰中的皋瑤卻正是滿面羞顏:
「當時我一聽說他親口說要將我封印成盔甲,真的是又害羞,又歡喜。我努力了這麼久,終於讓他真正注意到我!並且還不止,他還要把我變成他的盔甲,要和我有肌膚之親!」
「……」
聽了皋瑤姨這話,此刻就連鬼靈精怪行事不按常理的小魔主,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起來。
「那後來你就故意被他施法封印,變成他的一副鎧甲?」
「是啊!差不多……」
名震魔疆千年的第一天魔現在正神色忸怩:
「也不能算故意啦……是他……反正是人家願意的啦!」
「那、」
見了皋瑤姨這副羞澀模樣,瑩惑忍不住問道:
「你們發生這麼多事,那個四瀆龍王,他知道你喜歡他嗎?聽了這麼久,好像沒聽你提起過曾跟他表明你的心跡。」
聽她這麼問,那位智計過人的女天魔立即睜大眼睛,奇怪的說道:
「這樣美好微妙的事情,還要明說麼?好幾次交戰,他都要拿眼睛望我,一刻都捨不得轉移;光這樣看還不夠,每次見到我,他都還要來追我,好大膽!∼」
「這些還不足夠麼?我知道他心裡有我,他也一定知道我心裡有他。不是皋姨自誇,魔主你年紀還小,這男女感情上的事,你不懂……」
「是嘛……」
看著火山中皋姨那張容光煥發的麗容,瑩惑在心中嘀咕:
「可我還是覺得,喜歡一個人,還是要大膽的說出來,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不過現在瑩惑又有些不確定起來,因為眼前這位皋瑤阿姨,畢竟是被自己父王魔君親自追封的第一天魔,還宣示魔疆,說他世代都與皋瑤以兄弟相稱。這樣一個魔帝看重、以智計聞名的第一天魔,這種小事上又怎麼可能看錯呢?
正疑惑間,只聽那皋瑤又說道:
「後來,你也知道,我就給他封印住,成了他的盔甲,度過了刻骨銘心的三天……」
「三天?才三天?!」
「是啊!三天!可對於相愛的人,熱戀只要三天就夠了,以後過日子,還是要能忍受平淡!」
說到這女天魔一臉甜蜜:
「是他體貼我,穿戴我三天後,怕他的龍氣衝散我的魔骨,便把我安排在香火鼎盛的揚州大廟中,讓我日受千人供奉,磨煉我的元神。這樣細心的安排後,他還會常常來看我!」
說到這兒,那火焰漿氣中的女天魔竟好生羞赧,害羞了好一陣之後才有些悵然的說道:
「唉,三千年了,一下子從他安排的廟中離開,都有些不適應了。歇了這幾天,才又想起這許多事情。嗯!等我完全恢復過來,就去找他,再續前緣!」
當善思天魔皋瑤一臉幸福的憧憬時,這邊老龍王的閒篇也說到結束時:
「……最後嘛,當然是我拼得一條老命——咳咳,我那時就長得顯老——反正我是豁出這條性命,經過一番艱險搏鬥,才終於將那女魔頭制服,把她化煉成一副鎧甲。因為這事,這整場討魔之戰也被稱為『封魔之役』。只不過、」
說到這兒四瀆老龍有些遺憾:
「只不過這魔族婆娘還真有些古怪,變成鎧甲後,時不時就是一股熱氣透來,烘得我心驚膽戰,只敢穿了三天,就趕緊把她放到揚州廟中,靠著人間煙火封固,讓魔人也找不到,省得她再為禍人間!而這藏在廟中的魔甲如此重要,我還會常常前去察看——不過這當然是那時的想法。」
看著孫女嘟起嘴,以為自己又要怪她和醒言,老龍王趕緊說道:
「唉,都是陳年舊事了,那時候鬧得不可開交你死我活,今天想想,卻都很無聊。還不如咱爺兒幾個,安安穩穩坐在這兒喝美酒看江景。那皋瑤受了三千年的苦罪,現在回到魔族也好。我們這上幾輩人的恩怨糾葛,到今天總算一了百了。」
說到這裡,雲中君想起自己當年的意氣風發,不禁也有些感慨,便又和眼前的少年碰了幾次碗,喝過許多酒。
這之後,過不了多久,那江上的日頭就漸漸西移,大江對面的景物也漸漸模糊起來。就當夕陽西墜,黃昏的雲霞將江面染得一片紅彤之時,那下工來酒棚中喝酒散心的采沙漢子也多了起來。見酒棚主人還沒歸來,身份尊崇無比的老龍神,絲毫不計較什麼,就替這路邊的小酒肆當起家來。一臉和善笑容的老龍君,招呼著孫女、醒言幾人幫忙給客人們打酒上菜,若不是雪宜自告奮勇上前阻攔,這四瀆老龍神甚至擼起袖子就要親自動手炒菜。
當然,此刻酒棚中那些粗魯漢子眼中,眼前這幾位張羅著招呼客人的男女老少,個個氣度不凡,不知不覺中他們收工後喝酒解乏的吵鬧喧嘩,就比往日收斂了許多。又過了一陣,那酒棚主人歸來,掌勺打酒付帳之事交接完畢,雲中君又把杖頭酒葫蘆灌滿,便要帶孫女跟醒言幾人分別。
臨別時,在江渚邊看了看孫女兒戀戀不捨的眼神,雲中君暗暗笑了笑,便叫過醒言,噴著酒氣跟他說道:
「醒言啊,我這寶貝孫女,近來常在我耳邊嘀咕,說是你們在找什麼羅浮山跑丟的水精——」
一聽這話,剛喝過酒正臉酣耳熱的少年,頓時精神一振,認真的聽這位水族龍神說話:
「嗯,看在你這回費心竭力把我這胡鬧小孫女救回的份上,我也來幫你出出主意。」
說到這裡,雲中君便問醒言這半年多來都走過哪些地方。聽他訴說過一回,雲中君便瞑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睜眼說道:
「醒言你在那鬱林郡週遭,可曾仔細尋訪過?我倒好像聽誰說過,說是在那鬱林地方週遭四百里內,有一處村寨,一直未得我龍族眷顧,但有些奇怪的是,近些時這地方,卻變得山青水秀,雨水豐足。奇怪,真是奇怪。」
雲中君說完,搖頭晃腦一陣,便拔足欲走,不料靈漪兒卻在旁邊一把扯住,嗔道:
「爺爺你真小氣!既然都說了,就再多說一點嘛!」
瞥了一眼寶貝孫女,老龍君無可奈何的說道:
「你這小丫頭真不懂事,我這是在洩漏天機,說多了要被雷公——」
才抱怨到這兒,話頭就被靈漪截去:
「雷公難道不是爺爺的好朋友嗎?」
「呃——」
雲中君一時語塞,略停了停,望了少年一眼,見他畢恭畢敬,滿臉殷切,便也不再留難,又若有所指的說道:
「張家小哥,等你找到地頭,不妨留意一下那似是而非之人。」
說罷這話,他便再不多言,跟醒言幾人一擺手,便扯上孫女靈漪,在漫天霞光中飄然而去了。
望著他們祖孫二人離去的背影,駐足一陣,醒言便叫過雪宜瓊肜,溯江朝那鬱林郡方向而去。
有了四瀆神龍的指點,這回應該很快就能完成師門任務,再回到千鳥崖去過那清閒日子吧?正是:
洞天絲管喚仙班,靈鳥將雛倦亦還。
一朵白雲依北斗,無心還憶舊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