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華下晶瑩的淚水,並沒讓魔女感同身受。
從昨晚到現在,瑩惑就憋了一肚子氣。現在見醒言瓊肜黯然相對,瑩惑只是冷哼了一聲,便準備出言奚落。只不過等她才一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醒言便突然抬手,頭也不回的朝這邊一甩袖,將手中啃剩的半隻木瓜脫手飛出,無巧不巧的飛入瑩惑檀口,將她小嘴塞得滿滿,立時把那滿腹冷言冷語堵回肚裡。
醒言飛來的這只木瓜著實不小,倒費得小魔主好一陣嚼咬,才勉強吃完。等瑩惑重能開口,醒言早就安撫好瓊肜,兩人重又默默吃起木實來。
見得這樣情景,瑩惑只覺得憋悶之極;唯一有些寬慰的,便是白天叱罵得喉嚨生煙,這半空飛來的木瓜正好解渴。只是,稍停了一陣,瑩惑猛然想起剛才落肚的木瓜,上面定然沾著少年不少口水;剎那間,小魔主頓覺迷茫,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即運功吐出。正在猶豫之時,那個似乎背後長眼的少年又走過來,揮手在自己臉上一拂,然後她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竟倚在巨樹氣根上沉沉睡去……
略過這叢林沼澤中的夜晚;再說失陷魔洲的靈漪雪宜。當初被抓時,她倆都被禁錮在火焰牢籠中,受那烈火百般煎熬,很是難過。而對於靈漪來說,這火氣熏烘還是小事,她還有另外的擔心。這一回,自己不小心中了圈套落入瑩惑之手,自然免不得要被她冷嘲熱諷。這點對於同樣驕傲的四瀆公主來說,更加難以忍受。
只不過這樣的擔心並沒變成現實;直到當日傍晚,那個伶牙利嘴的驕橫小魔女還沒過來。在火柵中煎熬之時,倒是等來幾個黑袍魔靈,小心翼翼的將她們移入兩間相鄰的水晶淨舍內。讓靈漪覺著奇怪的是,到了這兩間水晶為牆的清涼囚室中,不僅禁錮她們的烈火牢籠被撤掉,那些原本凶神惡煞的魔人,還在兩間囚室中各放了幾本花鳥蟲魚的畫冊,供她們賞看觀摩。唯一顯得有些禁錮之意的,便是兩位女孩兒雪白的足踝之間,都「滋滋」閃動著兩圈青綠色的火環。這是魔族囚人特製的魔環,可以將人法力禁住。饒是如此,前後一比較,這魔人態度已經是迥然而異。
見他們前倨後恭,靈漪雪宜全都迷惑不解,不知道這些狡猾的魔人打的什麼主意。
「是不是害怕我家四瀆龍族的威名?……也不太像啊。」
想起這事的前因後果,靈漪便覺得這些魔界之人膽大妄為,並不像尋常瞻前顧後之徒。
迷惑之時,靈漪便又開始暗暗祈禱,希望醒言能帶著瓊肜逃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一時糊塗,竟想折回來救她。這樣情勢下,醒言再回來無異于飛蛾撲火。畢竟,她靈漪乃是四瀆龍族的公主,那些魔族一時也不敢對她太過冒犯。要不然,今晚他們也不會這樣前倨後恭。至於自己如何脫困,自然會有本族的龍兵龍將死命來救。
想通這些,靈漪兒現在最擔心的,反而倒是怕醒言想不到這點,不管不顧的重來魔洲自投羅網。
「醒言雖然有時候有些傻傻的,但也該不會這麼笨吧?」
囚於斗室之中,心中惶恐的龍女,現在也只能這樣不停的安慰自己。
與靈漪愁腸百轉不同,和她一壁之隔的那位梅花仙靈,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幽嫻恬靜。靜靜的蜷跪在囚室之中,雪宜涓潔的俏靨上靜穆從容,彷彿是生是死,是安是危,全都不放在她心上。在她的心目中,始終都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堂主的一個異類僕婢。無論往日他對自己有多敬重,但到了這樣時刻,自家堂主最合理最自然的應對方法,便是和瓊肜繼續前行,完成師門的任務。而她自己這樣的卑微存在,自然應該自生自滅,不該費得堂主寶貴的功夫。至於隔壁那位尊貴的龍族公主,日後自會有族人將她救走。
如果說,宛若冰雪的女子現在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便是顧慮著以後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裡,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妹妹,會不會自己梳洗打扮;炊煮有些笨拙的堂主,會不會照顧好自己的食飲。
兩位女孩兒就這樣在囚室中蜷跪俛首,漸漸陷入各自的思緒,一動不動。囚室外矗立的山峰,則通體紅光艷艷,將迷離的光影映入水晶牆壁內,讓這兩位仙靈神女的四周,永遠耀動著光怪陸離的紅光焰影。
略過不分晝夜的魔洲囚地,再說萬里之外那幾個隱遁逃逸之人。
現在,已是醒言他們來到灌澤的第二個早晨。這天早上,被擄的紫發魔女從幽幽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仍然斜倚在大樹根上。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便看到眼前陽光明亮。想不到,昨晚少年那隨手一撫,竟讓她酣睡許久。等重新睜眼時,不知不覺已到了日上三竿時候。
見自己又被那少年邪術迷住,瑩惑很是惱怒,便要再找那少年吵鬧;只不過抬眼朝四周望去,卻沒發現那個可惡之人的蹤跡。現在這雨林小屋前十分幽靜,斷續的空林鳥語聲中只有那個名叫瓊肜的小姑娘,一個人在那兒蹦蹦跳跳的玩耍。
等瑩惑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時,瓊肜恰好追逐著兩三隻蜂子,看它們嗡嗡嗡的逃進小屋土牆上的小洞內。見它們躲起來再也看不到,不甘心的小女娃便從旁邊地上折了根硬草梗,開始趴在土牆上,專心致志的撥拉起那幾個土蜂巢穴來。
見她只顧玩耍,瑩惑又側耳傾聽一陣,確定週遭再無人跡,她心中便有些疑惑:
「奇怪,那惡賊居然不見。也不怕我逃跑?」
正這麼琢磨著,不遠處那個專心搗鼓蜂穴的小女娃,卻忽然回過頭來說道:
「別想逃喔∼這兒還有瓊肜呢!」
「……」
聽她這口氣很像是順著自己話說,瑩惑頓時吃了一驚:
「難不成這小丫頭能看穿我的心思?」
不過這樣念頭有些荒唐,也許那丫頭只不過湊巧罷了。略停了一陣,見那瓊肜一派天真,實在是有機可乘,瑩惑便又忍不住琢磨起來:
「唉,這綁架一點都不好玩。不如就趁這機會逃了吧。反正眼前這小丫頭也不是很有本事。」
誰知道,她這念頭才一升起,那個只顧玩耍的女童卻驀然又一回頭,朝這邊認真的說道:
「這位姐姐,雖然瓊肜沒什麼本事,但我哥哥的符咒卻很厲害哦!」
說罷,她便放下手中活計,顛顛跑過來,朝瑩惑所在之處前前後後指點了一陣。
直到瓊肜提醒,瑩惑這才發現,在自己背後身前,那些漂浮的樹木氣根上全都畫著古怪的符紋,其中隱隱有如水清光流動,顯見正是那小賊專克自己的邪術法力。
見到這些宛如囚籠柵欄的符紋鬚根,本就被禁足的魔女頓時洩氣。瑩惑的直覺十分敏銳,本能的知道自己絕闖不出這座貌似不起眼的符陣。直到這時候,驕橫的小魔主才終於真正重視起擄掠自己的少年來。在斑駁的樹影日光中,紫發少女的水眸中一陣波動,疑惑不解的想道:
「難道人間也有這樣的道門?竟能傳授出這樣年輕厲害的門徒來。」
直到這時,瑩惑才認真回憶起所有有關這少年的信息來:
「……這小賊所在的門派叫什麼來著?是上元,還是三清?」
琢磨了一會兒想不起來,她便準備從眼前這個一臉警惕的小女娃口中套話。順著剛才瓊肜的話兒,瑩惑問起那惡賊、也就是她哥哥的符菉到底有多厲害。
聽她問起這個,瓊肜卻忽然羞紅了小臉,吞吞吐吐的說起自己當年被醒言哥哥用符菉顯出原形的糗事來。
聽她說起這樣往事,正感無聊的魔女頓時來了興趣,更加努力的套起這天真小少女的話兒來。見這位姐姐有興趣,瓊肜也就知無不言,把醒言平日和她在一起的事情娓娓訴來。只是,也不知是這小丫頭故意留了心眼,還是本來就懵懂,她這一番絮絮叨叨的訴說,基本只是說些平日的生活瑣事;這些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小丫頭卻都覺得十分重大,一五一十的跟瑩惑全盤道來,證明她哥哥平日是多麼疼愛她和雪宜姊。
自然,瓊肜這不分主次缺少重點的傾訴,讓小魔主瑩惑給這兄妹倆作出這樣評語:
「兩個傻瓜。」
只是,這句真心的評語剛剛脫口而出,卻讓一直和藹的小丫頭十分生氣,大聲抗議道:
「不許罵我哥哥!」
瑩惑聞言,很是奇怪:
「咦?為什麼只是不准罵你哥哥,卻不怪我罵你呢?」
聽她這麼問,瓊肜卻又羞紅了臉面,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因為我本來就很笨啊∼」
小丫頭害羞的說道:
「其實瓊肜一直都傻傻的,但還沒讓哥哥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一個笨笨傻傻的妹妹好不好,醒言哥哥會不會喜歡……」
「哦?」
看著小丫頭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瑩惑出奇的沒出言諷刺,反倒順著她繼續聽她說話。這時候,瓊肜又換了一副深思熟慮的神色,認真的告訴瑩惑,說她自己已經試了好些次,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很笨,想看看哥哥到底喜歡哪一個。
「那結果如何?」
聽著這樣純淨真摯的訴說,一瞬間這位冰雪聰明智謀過人的小魔主,竟然也受了感染,居然無比認真的接著問了一句。聽她相問,瓊肜卻有些沮喪的說道:
「結果還沒看出來。因為每次哥哥都喜歡!」
「哦!」
瑩惑應了一聲,直到小半晌後才突然清醒過來:
「咦?!這結果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那不就是不管這丫頭笨不笨,那哥哥——呃,那小賊都不介意?」
這般想著,再看看眼前小女娃侮著臉悶悶不樂的模樣,瑩惑便在心中暗暗偷笑:
「嘻嘻,『有時候聰明』——真不知道她聰明時是啥模樣!」
不過雖然想通,但瑩惑並不準備指出來。因為瑩惑認為,雖然自己長得十分美貌,但還是很記仇。先前這小丫頭,胡亂搗亂,將滿缸的遮羞池水流個一乾二淨,讓自己在少年面前再次出醜——這仇,她可一直沒忘!
而對於瓊肜來說,很不幸,這一回她卻沒能注意到瑩惑心中的想法。
就這樣和小丫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又看著她玩耍,偶爾替她助威加油,不知不覺,這辰光就到了午後。
當頭頂樹葉枝椏中漏下的日影,漸漸往東邊移去時,那半日未見的少年也終於歸來。而當歸來之人飛身躍上林屋所在的小洲時,瑩惑清楚的看到,他渾身上下都濕漉漉,正不停往下滴水。
「他去何處忙碌?怎麼就像剛從水中撈出來?」
「是不是失足落水了?」
正當瑩惑有些快意的揣測時,醒言將手中提著的一些糧蔬交給瓊肜,走過來稍一施法,便將她這寶貴人質攝入屋中。
等大家都到了屋內,醒言便生起灶火,準備和瓊肜一起煮出些晚食。只是,等他剛要拉起灶旁新修好的風筒助火,他卻聽到那一直不作聲的魔女忽然嬌聲低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醒言聞聽有異,趕緊回頭一瞧——這一瞧,卻讓他呆若木雞!
原來,蜷側屋中一隅的紫發小魔主,現在正是裙衫凌亂,羅襦半散。昏黃的光影中,恍恍忽忽似有兩物顫動,隱約瞧過去,宛若凝脂堆雪,正是圓潤豐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