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風物誌記載,說是「東南海中,有烜洲,洲有溫湖,鰩魚生焉。」其實這頗負盛名的烜洲溫湖,正在犁靈諸島中。只不過烜洲中露天的溫湖,現在已經被圍在魔族築起的火離宮中,成了小魔主瑩惑的離宮內湖。離宮中這湖富含礦質的湯泉之水,一年四季都骨嘟嘟冒著巨大的水泡,呈現出濃烈的赤紅之色。和四周宮殿晶潤的白玉石料一對照,便營造出一種鮮艷迷離的情調。
而那位已告失蹤的小魔女瑩惑,半個多時辰前還在這離宮溫湖中洗沐悠遊。
半個多時辰前,在這熱氣騰騰的天然溫湯中,瑩惑將雪花一樣的肌膚浸成嫣紅的顏色,又俛首顧影自憐一番,才心滿意足的飛出溫泉,將身子泡到湖邊一方注滿清水的白玉池中。
這方專為瑩惑準備的白玉池,安置在地表之上;池缸的邊沿,搭著根青竹管,正從別處引來甘碧的涼泉,永不停歇的流入玉池中。在白玉浴池底部的側壁上,現在又開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小孔,與今日竹管引來的清泉流量相對應,將多餘的池水從中汩汩排出。這樣白玉池中的一缸活水,便始終保持著將滿未滿的情狀。
從熱氣滾滾的溫湖中出來,再浸到清涼的泉水中,紫眸小魔女正是愜意非常。白玉池缸邊,四旁又高低掩映著顏色鮮活的黃花綠葉;洗淨身上的塵霾,再看著滿眼的淺翠嬌黃,瑩惑便覺著無比的舒爽快意。舒服的歎了口氣,再想起今天做過的得意事,這位惟恐天下不亂的小魔女瑩惑,便樂得忍不住哼起歌來。
感受著清泉滑過粉嫩肌膚的涼意,瑩惑咬著嘴唇,在心中愉快的計劃道:
「嗯,今天早些洗完,趕緊去羞辱那條黃角小龍!」
這一回,靠著魔力高強的凶犁叔叔,終於將那可惡的小龍女逮住,瑩惑心中正是得意非常。如果說此刻還有些遺憾,那便是、絕想不到那個可恨的淫賊少年,好色之餘身法竟還如此滑溜,還沒等自己催凶犁叔叔出手,便像條泥鰍一樣「呲溜」一下逃得無影無形。不過……
「哼哼,過會兒我倒要好好問問小龍,問問她這小情郎,除了腳底抹油、奮不顧身的逃跑之外,還對她怎麼個有情有意!」
一想到這,瑩惑似乎渾身都興奮起來,再也耐不住性子這樣慢慢悠悠的洗浴。只聽「嘩啦」一聲,她便從白玉池中立起,想去旁邊梨花架上取過自己的穿戴衣物。
只是,正當她就要破水而出之時,卻冷不丁「哎呀」一聲驚呼,那探出缸沿的半邊身子猛然又縮回到池缸清水中去!
「什麼人?!」
就在剛才一瞬,靈覺過人的小魔女忽然感覺到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莫不是錯覺?在我湯沐浴之時,誰又敢靠近離宮半步?」
心中將信將疑,瑩惑便拿眼眸朝四下亂看。正在這樣驚疑不定之時,她卻忽然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正從浴池旁邊的綠樹花架中響起:
「別找了,是我。」
隨著這聲沉靜的回答,一個神光清俊的面龐便在瑩惑眼前不遠處的玉缸邊冉冉升起。
「又是你?!」
一看到這熟悉無比的可氣面容,瑩惑又驚又怒,立即咬牙切齒的從玉缸中跳起,想要將他捉住。只不過才一站起身子,那份涼意就突然提醒了她:
「不能衝動!現在自己還一絲不掛,正在沐浴中!」
於是無比生氣的重新縮回水中,心神安定了一些,瑩惑這時才突然想起這少年的另一個稱謂:
「淫賊!」
想起這茬,瑩惑趕緊朝少年看去,卻發現他正冷冷的朝這邊打量,眼光上下游移掃動,也不知道是在打量哪。
見此情景,疑神疑鬼的小魔女趕緊低頭一看,卻發現頸下泉水清澈見底,自己身上可謂春光,一覽無餘!
搞清楚眼前形勢,瑩惑頓時羞怒交加,心中大罵少年無賴無恥。當然在這樣緊急關頭,首先倒不急生氣,而是要保住自己魔族宮主無上尊貴的千金嬌軀,不能被這些不守規矩的閒雜人等隨便看去——
這等小事,自然難不倒威名遠揚的魔族宮主。只不過眼珠稍稍一轉,瑩惑便長髮一甩,一陣紫光亂射,馬上就把她身前的這池清水染成深紫的顏色,再也不像先前那樣渾若無物。
「這一下應該看不著了吧?」
心靈手巧的小魔女洋洋得意。只不過……
「咦?!」
奇怪啊!這缸原本保持平衡的泉水,怎麼水位會突然間飛快下降?正當瑩惑迷惑萬分,還沒怎麼想清楚時,她身旁這缸遮住她金貴嬌軀的一池紫水便迅速流失,轉眼間就露出鏨滿淺細花紋的玉石池底。等水落石出,瑩惑才發現池缸中另有其人:
「這小孩是……?」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小魔女,忽然發現眼前有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小丫頭,正在池底不知疲倦的忙活著。這小女孩兒,正拿著那些規格大小不一的池孔布塞,去塞那些不住漏水的洩水空洞。只不過看得出來,這小丫頭手忙腳亂之際,總是拿錯布塞的尺寸。於是最後,這個奉命悄悄潛近瑩惑的小少女,終於發現自己身邊的一缸池水都已經流乾淨,只好如飛鳥般從池中逃出,嘻笑著奔到哥哥身邊,很不好意思的說道:
「嘻嘻!又闖禍了……」
而此時,被她道歉的那個少女卻猛的一個激靈,捂著胸前縮到玉池一角;而她口中那聲預備喊人的高呼,一時又憋了回去。
於是這位剛強促狹、從來沒受過真正委屈的嬌貴魔女,那雙紫水晶般的清澈眼眸中,終於破天荒頭一回蘊起滿滿的淚水,顫著聲音說道:
「你們、你……你個好色淫賊!」
現在她腦海中已經是一片空白,對少年的評價除了「好色」「淫賊」這倆詞兒,已經想不起還有其他什麼詞兒能形容。
她這樣指責,於醒言來說實在冤枉;其實以瑩惑過人的靈覺,他又何嘗能潛伏很久?剛才看似上下打量,只不過是他抓緊時間確認瑩惑面龐,看是不是那個可惡魔女。聽了瑩惑這樣責罵,醒言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了之後也是怒聲喝回:
「什麼好色淫賊?!上次又不是沒看過,稀罕麼!」
說著話,這位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心只想綁架擄人的道門少年,便一揮衣袖,從旁邊花架上捲起少女的衣裙,「颼」一聲裹到她片縷不著的嬌軀上,然後雙手揮舞,揮騰起一陣陰慘慘的黑霧,朝那位忘了抵抗的少女漫卷而去。原來此刻醒言正以他清醇無比的太華道力,全力施展鬼王宵盲所教的那些魘人法術。
見到他施法,而且還是這樣看似不入流的小法術,瑟縮的小魔女反而鎮定下來。甚至,在黑霾漫來將自己吞沒之前,這位膽大出格的小魔主瑩惑,還來得及在腦海中轉過幾個念頭:
「……我是該施法化解、還是索性裝著讓他魘住?然後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好像倒蠻好玩的呢……」
本能的羞懼過去,現在這位惟恐日子平淡的無聊魔女,竟琢磨著是不是要配合一下,假裝暈過去,讓這個可惡的少年抓走。
「好吧,就讓他抓走吧。看他捲來衣服給自己裹上,似乎還不是那麼好色。」
一番轉念打定主意,瑩惑便準備暫時放過嘲笑那小龍女的寶貴機會,決定自己暗地裡悄悄化解少年的三流法術,表面上則裝出一副被迷倒魘住的樣子。
只是,等瑩惑真運起那魔域皇者才能擁有的混沌天魔之力對抗時,卻在那黑霧臨身之際,只覺眼前一黑,「嚶嚀」一聲軟軟倒下,再也不省人事。
見自己法術奏效,醒言心中暗叫一聲「僥倖」,然後便袍袖一捲,將那昏迷少女捲來,不顧輕重的夾到自己脅下,便準備逃掉。這時候,一直配合默契的小瓊肜,又乖巧的跑到溫泉離宮的側門邊,小腦袋朝四下探了幾下,用心觀察了一陣,才回頭打著手勢,讓堂主放心的通過。
「呼∼真厲害,終於偷到了!」
在一聲真心的讚美聲中,這倆機智勇猛的兄妹便藉著四瀆神術「瞬水訣」,迅速朝茫茫大洋的海闊天空處逃遁而去。
醒言這一番出其不意的舉動,自然讓魔洲島上一片大亂。原本按這些魔族中人的想法,那些正道中人,自然應該堂堂正正的前來對陣;先前這個應是龍族後起之秀的少年,藉著魔洲大會的機會想來趁亂取回龍馬,就已經應該是他們的極限。誰曾想,就是這樣一個言辭清雅的神道少年,竟然會施出這樣不入流的手段?不少知情的靈洲魔靈,全都有些苦笑不得:
「這樣不按常規的卑鄙手段,不應該只是我們魔族才喜歡用麼?」
不管怎麼說,醒言當天傍晚這一番大膽的偷襲,無論從時間、地點還是對像上都極其出其不意;這樣的出人意料不僅讓他輕易得手,也讓其後魔洲上一片人慌馬亂。而在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凶犁、荒挽等人便看到醒言施法湧到海灘上的那片水幕浪牆;被猜作東海「圓靈水鏡」的浪牆上,正用法術顯示著短短幾行字跡:
「長老見字如晤:
失卻之人今在我手,請善待吾友。
五日後再約交換之所。
——無知小輩字。」
這番話語表面客氣,但卻暗藏威脅,當下便讓老成持重的魔洲長老,不待吩咐隻言片語,便急急駕起一道雲光直往西南飛去。在他走後,那荒挽便趕緊去將擒獲的龍族二女放出火籠,好生看管在兩間淨室之中。
再說凶犁,因事關重大,此刻正急著趕往魔都,要將此事報告魔君。
凶犁雲光所向的魔族發祥之地魔都,正處在八荒之外。當時的天下地理,人煙稠密的中土之外又有廣袤的荒蕪之野,名之為「八荒」;八荒之外,又有八紘。八紘西南,又稱作「焦僥炎土」。剛才被醒言胡亂擄掠的魔女瑩惑,便來自焦僥炎土的魔都。
在這遍地熔岩晶石的黑紅絕域魔都,又有一處地方永遠被宛如夜色的黑霾籠布。現在這第四天魔凶犁,便拖著紫雲車一起來到陰霾籠罩下的魔都宮殿中。進入魔君所在的黑暗宮闕,站在巨大的穹隆下,身形高大的凶犁長老一時顯得極為渺小。
這位急急趕來的天魔長老,等到了空無一人的殿堂中,卻一語不發,也不四下張望,只管神色恭敬的等待。而他頭頂上那片魔殿高穹,則彷彿是從天空截來一片星空,其中深邃幽窈,星光爛然。又等了許久,這片宛如冥夜黑淵的穹隆中才響起一聲宏大而低沉的話語:
「唔,此事我已知道。」
這聲似乎貫穿八荒八極的威嚴話語,響起後卻彷彿只在凶犁長老一人耳邊響起。聽過後躬身一禮,靜默了片刻,長老耳邊又響起一個嬌媚的聲音:
「那、我的君王,你可知惑兒何時歸來?」
這聲柔媚悠長的話語,正是瑩惑母親魔後的聲音。聽她問起,魔君威嚴的聲音變得稍微和緩,靜謐片刻後才有些驚奇的說道:
「呃?這世上,也有事情我預測不到麼?」
「唔……這樣也好;若是什麼事情都預先知道,也太無趣了……」
令人驚奇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魔族王者,千百年來不為所動,這一回卻似乎被什麼觸動了興趣。
雖然丟失小宮主的事情十分嚴重,但聽魔君淡然處之,凶犁也就不再多說。稍後,倒是等他呈上少年丟棄的那套黑魔鎧甲時,隱身於星空暗影裡的虛無之君,才似乎真有些動容。
拿冥冥中的幽冥之目盯著那掛黑魔甲冑,看著它在空曠殿堂的半空中緩緩翻滾轉動,過了良久之後,那魔君低沉的聲音才從天空中慢慢傳來:
「我的兄弟,你終於回來了……」
不提魔都中這番稟告斟酌,再說醒言;現在他正和那個同樣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小丫頭,急速穿行在冰冷幽暗的海水中。正行間,瓊肜在氣團中忽然一聲大叫:
「哥哥,她動了!」
原來一直留意魔女動靜的小瓊肜,忽看到瑩惑的嘴唇動了動,就像要醒來。
「哦?」
聽到瓊肜的報告,醒言只是低頭略略一瞥,便抬手重重一記,擊在瑩惑額頭,將這人質敲暈過去。
見魔女再沒了動靜,醒言便同瓊肜一道,如箭矢般朝預定方向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