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十三卷 第三章 乘月步林,偶入不復之地
    當醒言與靈漪到達蒼茫南海之時,已是夕陽西下,落日熔金。波光浩蕩的海面上,好像跳蕩著千萬條金色的鱗鯉。此時海風浩蕩,正吹得靈漪青絲拂面、醒言青衫獵獵作響。

    到了南海龍域,靈漪正要按下龍駕分波而入,卻聽「吧唧」兩聲,忽有幾物從天而降,摔落在一旁的波濤中。

    醒言靈漪兩人聞聲看去,見那位正在波浪中掙扎翻滾之人,卻是位青幘赤衣的老者。在他旁邊,則是兩隻碩大的水鳥,正肚皮朝天;看它們扁嘴寬蹼的樣子,就像是兩隻體型放大的野鴨。

    見有人落水,醒言趕緊就要跳下海去救人。正要起身,卻發覺身旁少女竟渾若無事,只顧在那兒捂嘴偷笑。見得她神情古怪,醒言知道有異,便也耐下性子靜觀其變。

    等嘻嘻笑過一陣之後,靈漪兒才開口向波濤中喊道:

    「流步老神仙,今兒你也來赴會了?」

    話音未落,忽見那個原本在波濤中狼狽掙扎的老者,突然彈身一躍,眨眼之間便挺立在他們車駕之前。

    待他剛剛立定,還未來得及答話,靈漪兒瞅瞅那兩隻巨型鴨獸,便接著好奇的發問:

    「流步仙,這倆水鴨兒是你新坐騎?」

    聽得靈漪這話,正在波浪尖上飄搖站立的赤衣仙人,臉上卻有些尷尬。等定了定神,他才歡然回答:

    「不錯,四瀆龍女果然好眼力!這兩隻神鳥,確是本仙剛換的新坐騎。不過它們不是水鴨兒,而是喚作『蠻蠻』。」

    剛說到這兒,那兩隻重又浮游海面的水鳥,便一先一後的「蠻」、「蠻」叫了兩聲,似乎正在佐證它們主人的話。

    瞧著這兩隻善解人意的蠻蠻鳥,流步仙撫著頷下鬚髯,洋洋自得道:

    「哈哈,小公主你有所不知,這比翼而飛的蠻蠻鳥,很是難得,幸好讓本仙趕在南海宴席之前找齊兩隻。就是配合還稍有些不嫻熟,害得本仙人小小跌了個跟頭。」

    聽了這話,醒言留意打量了一下,才注意到流步仙口中的那兩隻蠻蠻鳥,竟都只有一翅一目。難怪,眼前著赤衣仙人說一定要找齊兩隻。

    等流步仙呼喝起新坐騎,兩足分踩入水而去,靈漪才告訴醒言,原來這流步仙也是個古怪仙人,雖然他最擅神行之術,卻偏偏喜歡去馴化一些奇禽怪獸來代步。只不過,相對他瞬息千里的神行仙術而言,流步仙向以自負的馴獸之技,實在只是一般。依靈漪來看,就說這親近獸鳥的程度,流步老仙就連小瓊肜也不如!

    就在靈漪說著這些神仙之間的瑣碎事情時,醒言卻還想著剛才那一目一翅的蠻蠻鳥,覺著真是乾坤之大,無奇不有!

    遇上流步仙後不久,醒言與靈漪所乘的龍馬之駟,也分開水波,向南海龍域的深處駛去。與在雲空中相比,到了水中,車駕前那四匹龍馬更是矯健如龍;還沒等醒言看清四周景物,便忽見車前神駒猛然奔曳向前,將他們連人帶車撞向前方一處透著藍色光亮的氣團。然後,只聽得「嘩」一聲空鳴如在冥冥中響起,他們這駕車駟,便在千萬朵散如飛花的亮藍氣泡包圍中,撞入一處奇異所在——

    「這就是南海龍宮。」

    靈漪兒在耳旁吐氣如蘭,輕輕告說。

    聽得此語,眼望著眼前璀麗延綿的貝闕珠宮,口鼻呼吸著似水非水似氣非氣的清靄,醒言彷彿又回到上回初入鄱陽澤底四瀆龍宮的時候。而這時,他看到玉貝鋪成的海底甬路邊,那些瑞彩流芳的翠綠海藻葉上,清清柔柔,竟彷彿流動著一層淡月的光輝。

    見到這樣月華一樣的光彩,醒言下意識的抬頭望望上方;這一看,卻讓他猛然一驚。

    原來,此刻就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一片漆黑水色;相反的,在這離海面有萬仞之遙的水底,卻和塵世間一樣,頭頂上覆蓋著一片廣袤空明的淡藍穹空。藍色天穹中,也和人間一樣,懸掛著一輪微白的月輪,正散射著柔柔的光輝。

    「莫非這水底的神宮仙闕,都建築在另一個世界之中?」

    看了這海底的乾坤,醒言正是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他們便到了一處玉石牌樓前。到了此處,醒言看到牌樓前那排頂綴明珠的玉石柱上,繫著不少古怪神獸,其中有些似虎似豹,正暴躁崩騰不已。

    到得此地,靈漪便同醒言下了龍車,將龍馬放到旁邊那片琪藻林中覓食,然後她便輕拽醒言衣袖,說道快要遲了,催他快行。

    於是在這樣奇異的空間裡,足不點地的飄忽向前,掠過不少樣貌奇特的人物,不多一會兒,醒言便與靈漪來到一處珊瑚林掩映的白色宮闕前。

    看那宮闕的式樣,飛閣挑簷,好像和人間的殿堂沒太大差別。只是那建築的材料,不是瓊磚便是貝瓦,讓整個宮殿都流光熠熠,瑞氣紛紛,照得周圍的五彩珊瑚林,都好像塗上一層晶潤的珍珠光彩。據靈漪說,這處白輝耀映的宮殿,便是今晚賞花宴游之所,「靈蕊宮」。

    到了靈蕊宮外的珊瑚林旁,一直急急向前的四瀆小龍女,卻忽然停了下來。請醒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一番,查驗一下她衣飾有何不妥;等驗明無誤後,這四瀆公主才放心的和她同伴一起朝那靈蕊宮門款款行去。

    入了貝闕之門,那門邊迎客的妖鬟剛報了聲「四瀆公主靈漪到」,醒言便聽到毫光晃目的宮殿內,立即響起一聲大笑,然後便有一個男子的雄渾聲音欣喜問道:

    「是靈漪小妹來了麼?」

    話音未落,醒言便看到一個雪袍金甲的偉岸男子,正從宮廳之內朝他們走來。

    等他走到近前,醒言才看清這個威風凜凜的金甲神人,如按世間眼光來看,也就是將近三十的年紀,看樣貌,長得顴骨高聳,隼目鷹鼻,凜凜有狠厲之氣。

    雖然此人樣貌並不英俊,但配合著高大的身形,卻是不怒自威,流露出一股罕見的勃勃英氣。站在此人面前,則饒是醒言往日膽大,此刻也禁不住有些凜然之意。

    只是,他身旁那位少女,卻習以為常。見那男子迎來,卻不直接答話,而是依禮略略側身,福了一福,然後迎著那男子熱切的目光,語氣平常的答道:

    「原來是孟章水侯。請問祖龍爺爺最近身體可好?」

    「……咳咳!」

    聽了靈漪之言,那盛裝而來的南海水侯卻有些尷尬;略停頓一下,他才有些無奈的說道:

    「靈漪妹妹啊,跟你說過多少回,你叫我爹爹祖龍伯伯就好。論輩分,他可是和你爹爹洞庭君一個輩分……」

    聽他這番話,再看這南海水侯的神態,醒言忍不住暗暗驚奇:

    想不到這威猛非常的南海龍神,在和自己同來的那個女孩兒面前,卻變得這樣溫順。言談舉止之間,竟還有幾分進退失儀,似乎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

    見得眼前這情形,醒言這才想起來,好像靈漪曾跟他提過,說什麼四海之內,誰不知她四瀆龍女向來冷若冰霜,冷臉待人。以往每當她提起這個,醒言看看她半含嬌嗔的俏臉,便依舊嬉皮笑臉,只當笑話來聽。誰知,見了今日這排場,恐怕這丫頭往日所言也是不虛。

    正回想往事有些出神,忽聽眼前水神有些遲疑的問道:

    「靈漪,不知這位是……」

    「他啊!」

    聽孟章問起醒言,靈漪兒忽然春風滿面,嫣然笑答:

    「他叫張醒言,是我水府附近的一個鄰居,現在羅浮洞天的上清宮中修習道法,法力很是高強!」

    「……」

    忽見眼前神女笑靨如花,秋波流轉,水侯孟章一時看得癡了,倒忘了答話。過得片刻回過神來,回味一下,才知道眼前這劍眉星目的青衫少年,只不過是個修道的凡人。想到這點,孟章也顧不得和醒言見禮,便跟靈漪關切說道:

    「妹妹怎麼可以這樣不當心?如果沒有浮游將軍護衛,萬一路上遇上鬼魔怎麼辦?」

    聽得孟章關心之語,靈漪卻有些不愉,微嗔道:

    「哎,孟大哥太過慮了,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妖魔鬼怪!」

    雖然知道南海水域常遭燭幽鬼怪騷擾,但看著孟章在賞花筵中仍是一身戎裝,靈漪便覺得有些怪誕。不過,聽了她這樣反諷,孟章卻恍若不覺,內心裡只顧為那聲「孟大哥」而暗自欣喜不已。

    正在這時,忽聽廳角某處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口角,靈漪便對眼前愣怔水侯說道:

    「水侯大人,你別光顧在這兒說話,還是去招呼你的客人吧。」

    說完,她便和醒言一起,在寬廣殿堂中找到一處玉案坐下。等安坐下來,他二人便注目朝那爭執之處望去。

    這一望,靈漪卻脫口說道:

    「呀,原來又是夫諸、鳴蛇吵架!——如果是我,便不會把他二人同時請來。」

    「呃?」

    聽靈漪這話說得古怪,醒言有些不解,便好奇問道:

    「夫諸、鳴蛇是什麼神仙?為什麼不能請他倆一起來?」

    見他疑惑,靈漪耐心解說:

    「醒言你不認識他們。這兩人我知道,是一雙死對頭。那夫諸,本像是個長著四支角的白鹿,善能召喚大水;而那鳴蛇,則是條四翼白蛇,有致大旱的法力。」

    說到這兒,靈漪幽幽歎了口氣:

    「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倆本象都是白色,卻為何一見面就像冤家一樣吵架……」

    「咳咳!」

    ——雖然見聞不如靈漪廣博,但聽了她這聲迷惑不解的幽幽歎息,醒言還是有些苦笑不得。

    當然,這吵架的熱鬧他倆也看沒得多久。等那威嚴的南海水侯一過去,這場莫名其妙的臨時爭吵便自動平息。

    聽了主人建議,那兩位能召水致旱的衝動神仙,便都離開那個不約而同看中的風水寶座,到廳中重覓得相互遠離的座位坐下。

    閒言略過;等到了靈蕊宮中安坐下,醒言才知道,很不湊巧,以南海水侯的神力,竟也算錯宮中那株五百年才開花一次的金海曇花期。原來,據孟章剛剛掐算,還要過得一兩個時辰,那柱金色的海曇花才會綻開。因此,靈蕊宮中的整個賞花筵席,也要推遲一兩個時辰才開。

    聽說筵席要推遲,那些仙子神女們也淡然處之;反正他們都是餐風飲露之輩,從無肚餓之虞。筵席晚開,也只是晚些享用南海龍宮的美味珍饈而已。

    於是這大廳中,頓時熱鬧起來。應邀赴約的仙人們,聽說時辰還早,便各各找到自己的交好神仙,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攀談起來。自然,這其中少不得流步仙高聲大嗓的傳授如何馴服神獸仙禽。而他身邊,竟也聚著不少不知底細的好學仙人,在那兒虔心傾聽。

    見各樣姿態不凡的仙子神人三五成群的交談,初入其間的上清堂主自然豎起耳朵,希圖能聽到什麼修仙煉道的良方。不過這樣的傾聽並不能太專心;他身邊那女孩兒,幾次謝絕南海水侯的邀請,只顧和他興高采烈的交談。

    這樣的閒談並沒持續多久。過了一會兒,便有幾個仙姿艷逸的女神過來,呼靈漪過去一同探討重要事宜。雖然,眼光敏銳的少年看到那幾個莊重仙子的手中,只不過藏著幾個品式奇特的飾物,但聽得靈漪問他意見,他便也點頭答允。

    見他無甚異議,靈漪兒便離案而去。雖然,那些姐妹們也不會有什麼重要事情相談,但隔了這麼久,也有些想念,一起敘敘話兒也好。等她加入到那群綾帶飄舞的仙子之中,靈漪才發現,姐妹們的第一個議題,竟是拷問她和那個少年到底是什麼關係。

    略去這些神女們的玩笑閒話不提。醒言坐在廳角的玉石桌案旁,旁觀靈漪那幾個神仙女子的交談,才知道她們畢竟不同凡人;便只是謔笑之時,也自有一股端莊靜穆的神氣。

    「呣,在我見過的女孩兒中,大概也只有居盈、瓊肜、雪宜,才有這樣的神氣……」

    另外,也只有當靈漪走到一群容儀仙婉的仙子之間,醒言才發覺,原來這四瀆小龍女,竟真個好看!置身在那些美貌仙女之中,靈漪兒也仍然是秀色出群。這麼一看,也難怪那位南海水侯會偷偷命人畫她的掛像。

    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靜坐一隅,過了一陣他就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又等了一會兒,醒言便站起身來,想去靈蕊宮外的那片珊瑚林中四處走走,看看海景。

    走出了貝闕宮門,來到旁邊那片流光耀彩的珊瑚林中,醒言便在其中信步閒踱起來。

    就這樣在淡藍清靄中隨意閒走,看著那些在空明中飄浮展動的海藻,不知不覺中,他便已走出好遠。

    等看完珊瑚叢中一朵晶瑩的花朵,醒言記起時間似乎已過去大半。只是,等他直起身來,在海樹林中轉了幾圈,這才猛然發覺,他迷路了……

    不過,幸好自己會那瞬水之術,即使在這海底奇異的氣息中也能漂移自如;於是醒言便跳到珊瑚林上空,朝著那散發明亮毫光之處迅速飄遊而去。

    只可惜,等他到了那處明亮的所在,卻發現只不過是一處佈滿海苔的珊瑚礁巖旁,有一個大如床席的珠蚌,殼中珠大如拳,白光爛然如銀。等他走到近前,那只千年珠蚌便遽然閉闔,頓時周圍又是一片黯然。

    如此幾次三番,不知不覺中,這初入南海龍域的少年已是離靈蕊宮越來越遠。

    正心急如焚的尋路之時,醒言忽見前方又有一毫光畢現之處,似是靈蕊瓊宮之所,於是便趕緊拈著瞬水訣,一頭朝那處衝了過去。

    只是,等他法訣施展完畢立定身形,他這才發現,自己已到了一個宛如夢幻的陌生之處!

    而這時,在這片四圍山環如屏的入口之處,有兩個直立的雪色巨蚌,忽然同時開啟;潔白如雪的蚌殼中,各有一位執劍女子,正相對而視。過得片刻,其中那個綠衣蚌女,疑惑的對同伴問道:

    「姐姐,你剛才有沒有感應到,是不是有什麼人闖入了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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