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有寶,醒言不禁也打起精神,留意鄰桌這兩位大叔的閒聊。只聽其中一人,正駁斥同伴剛才所言:
「不對吧?依我看,不是有寶,而是有神仙!那童謠不是說『神仙降』嗎?我看應該是天上哪位神仙,閒來無事就來咱黃石鎮度人——」
「哎呀老兄高見!和我說的意思一樣。我剛才就說、洞裡有仙人和寶物……」
鄰座這倆閒漢,便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醒言聽後便有些留意,心說如果他們所言不虛,這倒也算件新鮮事兒。說不定就是那水之精,專在路中間打個洞蹲著,只等他去尋。
心下這麼胡亂想著,醒言便付過賬,帶著瓊肜雪宜往鎮南邊轉。出了黃石鎮南口,一上那條向西南蜿蜒的官道,就看見不遠處圍著不少人,正在那兒指指點點,甚為熱鬧。也許是現在陽光熾烈,倒沒瞧見什麼瑞氣彩光從圍觀人群中衝起。
他這三人中,要屬瓊肜最愛看熱鬧。還不待醒言吩咐,她便已扯著雪宜姊手兒衝了過去;一邊沖,一邊還不住回頭喊醒言哥哥快點兒一起去看。於是這領頭之人,反倒最後一個到達那個大洞邊。
這個昨夜剛震裂的大洞,正橫在路中間,是這條黃泥官道從中斷裂,兩邊裂口如新月般對合起來,圍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等醒言離得近了,才發現洞口那兒,真有些閃著彩光的雲霧不時飄出。一到洞口,靈覺敏睿的少年便知上清水精絕不會在這洞中。因為,這處大道上的氣息,還不及鎮子裡來得溫潤。
現在,這處洞窟周圍正圍滿好奇的人群。只是,因為眼前這洞窟看起來深不見底,所以大夥兒只是在那兒扯閒,也沒人真敢下去。等醒言到來,看到他身後背著柄劍,倒有人受了啟發,大叫道:
「我看這藏寶洞,也只有那些能御劍飛行之人才敢下去!」
一聽這話,醒言心中倒是一動。正琢磨間,那位拽住雪宜姊手兒、探著腦袋朝洞裡不住張望的小妹妹,看了一陣,便回過頭來嫩聲嫩氣的問他:
「堂主哥哥、就派瓊肜跳下去瞧一瞧?說不定真有寶物喔∼拿到就送給哥哥!」
「呵……」
聽了她這好心話兒,再瞅了瞅她粉玉般的天真模樣,醒言心下倒立時有了主意:
「謝謝妹妹好意!不過還是算啦。這洞穴好像挺怪異,說不定下面有可怕的怪物。我們一下去,就上不來。」
原是他看了瓊肜可愛模樣,又想起當年那熱心尋寶的同門下場,便覺得還是安全第一,還是呆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比較安逸。
聽了他這話,瓊肜便「噢」了一聲,不再堅持下去。
於是,這人群中唯一有能力下洞去探寶尋仙的上清四海堂三人,便也跟沒事人一般,和其他圍觀閒人一起聊天閒談,純把眼前這稀奇事兒,當成打發時間的談資。
話說醒言和瓊肜雪宜只顧在這兒談天說地不要緊,卻生生急壞了一人。原來,就在眾人眼前這氣象不凡的洞窟裡,寶貝沒有,但仙風道骨之人倒真有一位。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想替徒兒報仇的崆岈老祖。此時,他正在自己用仙術震出的洞底團團打轉!
原來,自打崆岈仙從隕命徒弟那兒得知,將他打得魂飛魄散之人,竟也諳熟「噬魂」之術,便立讓他大感興趣。尤其,得知這位名叫「張醒言」的少年,竟能在金缺子血魂大陣中從容不迫的吞噬漫天魂靈,便可知他這一身噬魂修為,絕不在自己之下。所以,對這位面貌慈祥、但生性冷酷的崆岈怪仙而言,這回與其說是來替徒弟報仇,倒不如說成是垂涎醒言這位「噬魂高手」日積月累下來的強大魂靈。順帶著,據自己那位已被嚇破膽的死鬼徒兒誇張的描述,與張醒言同行的那兩個女子,竟也靈力非凡。
「哈!這三人,正是老天賜給我的靈藥仙丹!如能將他仨人魂靈一齊吞噬,則不僅飛昇指日可期,就是那成仙之後的仙力修為,也可比其他仙客強上一大截!」
說起來,這崆岈老祖雖然自號仙家,但苦修千年下來,不知何故卻始終不得飛昇,因此他才對這三個靈力強大之人如此動心。不過,若想要吞噬這幾個精魂來助自己飛昇,絕不能靠自己的噬魂大法。要知道,這來路不明的張醒言,於噬魂術上造詣非凡。若一個不小心,噬魂不成反被他噬,那可就蹈了徒兒的覆轍。
於是,這修煉千年的崆岈老仙,便準備用自己另一個最拿手的法術,「轉瞬千年」,來對付這幾個功法怪異之人。這喚為「轉瞬千年」的法術,實是非同小可。顧名思義,它能讓人迅速衰老死滅,雖然未必真有千年之久,但以他浸淫在此術上的深厚修為,已足能讓一切受術之人轉瞬死去。這樣霸道法術,非金非木,不在五行之數,正是這天地間最古怪最神奇的一類法咒:時光術。而崆岈山崆岈老祖,正是人世間極少數掌握這樣奇異法咒的修行者。
不過,這樣法術雖然厲害,但卻也有不小的缺陷。比如崆岈仙這「轉瞬千年」,便需受術之人心念平和,全心受術,方能有效,竟是絲毫不能強迫。這乍聽起來似有幾分可笑,倒像要讓人自願為俎上魚肉。只不過,這點小小缺憾卻絲毫難不倒崆岈老祖這千年仙怪。以他智謀閱歷,只需略施小計,便能讓這些後輩心甘情願在自己法光中乖乖受死。按他想法,既然這幾人也是修道之人,那就一定渴望得寶成仙。因而,掐算出醒言幾人大略行蹤之後,他便震出這個散發光彩的洞窟,以引誘這幾個修行人上鉤。
只是,這法子看似乎無懈可擊,但顯然現在遇到些麻煩——洞外那幾人,雖然能輕易入洞,但卻居然能不動聲色,只管在和鎮上那些無聊之人閒扯!
於是,原本成年累月都能靜坐不動的千年仙怪,現在卻有些耐不住。表面上還勉力維持著度人成仙的派頭,心下卻不住悔恨:
「罷了!如果早知這少年竟這般沒出息,如此遷延耽擱,本仙倒該帶壺茶下來,耐著性兒邊喝邊等!」
清閒無比的崆岈仙,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兒,便是豎起那雙靈耳,將少年和兩個女娃兒的對答,一絲不漏的聽入耳中。此刻那少年正跟身旁二女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們兩個,可記得那位一心尋寶的田仁寶?他整天只想尋寶,最後卻……唉!」
雖然厚道少年這話只說了半截,但語氣卻是不勝唏噓。那兩個女孩兒聽了,也是不住附和,言語間甚是惋惜。
「哈!原來如此!」
聽到他們這番對答,閒得發慌的崆岈仙如獲至寶,正是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他們眼光高明,看穿這是陷阱;而是他們相識之人中,有人因為尋寶,落下過淒慘的下場!
如此一來,便可解釋自己這百試百靈之法,這回為啥竟會失效。念及此處,智謀卓絕的千年怪仙眼珠一轉,已是計上心頭。只見他口中默默唸咒,準備換個法兒,誓要將那幾個獵物誘下洞來。
只不過,他這時光顧著施法,卻沒注意繼續認真聽上面那段對話。現在那少年正在嚇唬小瓊肜:
「妹妹啊,下面這洞裡,說不定藏著惡鬼,很恐怖!!!」
原是醒言瞧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仍按捺不住好奇心,在那兒躍躍欲試,便出言嚇唬她。
正當小瓊肜聽了醒言話、咬著指頭思忖他是不是又在把她當小孩哄時,忽聽他又是一聲大叫:
「不信你看!」
「咦?」
這一瞧,瓊肜也不禁一臉驚奇:
「哥哥不騙我,是真的哦!」
原來,她順著醒言手指方向看去,正清楚看到洞口原本不絕如縷的彩霧,現在竟變成濃重的黑雲,看起來甚是恐怖——
「哎呀!果然不出我所料,原來這洞裡真有鬼怪∼」
醒言見狀趕緊招呼一聲:
「瓊肜雪宜,咱快逃!」
「嗷!」
其實並不知鬼怪有何可怕的小女娃,一聽醒言這話,趕緊也轉身跟著就逃。而旁邊那些圍觀閒人,見他三人這樣,也立即發一聲喊,一哄而散,跟著就往四下逃跑。眨眼之間,原本熱熱鬧鬧的洞口就變得無比冷清;只有一地的瓜果殼,證明這處曾有許多人來過……
拂去身上剛從洞上飄搖落下的煙塵雜物,才來得及施術飄起黑煙的崆岈老祖,正是一臉的茫然:
「怎麼會這樣?!」
「……不對啊!按理說,這正道少年身懷絕技,見著洞口飄出的黑煙,理應熱血沸騰、急著下來斬妖除魔才是——怎麼能轉身就跑?!」
見著那少年就是不肯下洞,便讓這崆岈仙如耗子吃雞蛋,正是無處下口。直到這時,這千年仙怪臉色才變得凝重起來:
「看來,還是本仙輕忽了。這少年果然深不可測,若只是彫蟲小術,絕瞞不到他……」
崆岈老祖也是決斷之人,一念及此,立即袍袖一拂,飄然出洞而去。
到得此時,他這原以為百無一失的計策,最後只是在別人地界上留下個深坑,倒害得黃石鎮百姓,費了三四時日,出得好些人工,才將這路中央的窟窿填平。
這些都是後話;再說那幾個奔逃之人,溜出去有四五里地後,才緩下步下來慢慢前行。
稍得喘息,醒言便剛開始琢磨得想個完全之策,想辦法將那洞裡古怪不留後患的除去。正出神著,忽聽身邊瓊肜小妹妹不解的問他:
「堂主哥哥,惡鬼真的很嚇人嗎?」
「嗯,是啊,很嚇人,連哥哥都怕。否則怎麼叫惡鬼呢……」
醒言有些心不在焉的答著話。事實上,連他自己也從沒見過眾口相傳的惡鬼啥模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拿來嚇唬這愛惹閒事的小女娃,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風波。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憑空形容著惡鬼的恐怖,醒言與二女順著黃泥官道迤邐前行。正行走間,醒言忽見前面遠處道路上,似有一人橫臥在路中央。
「難不成是餓得走不動路的流丐?」
心中轉念,便趕忙走過去看是怎麼回事。
等走近一瞧,才發現這大太陽天裡躺在路中間之人,正是個骨骼闊大、樣貌奇特的紅髮老人,身著紫葛衣,腰繫青籐麻繩,正橫倒在路中間。見得如此,醒言趕緊上前拱手問話:
「老人家,是否有何不便處?如需幫忙,請儘管說。」
見他上前搭話,這老者竟似有些激動,一骨碌爬起來,略打量他一番,然後說道:
「不錯不錯,心地良善!老夫果然沒看錯人!」
這裝扮怪異的老人,聲若洪鐘,倒不像沒吃飽飯的乞丐。只不過,他口中這話兒,卻有些沒頭沒腦。醒言聞言正要發問,卻聽這老者繼續說道:
「看來老夫的確與你有緣。剛才我在那洞穴中略作休息時,就恰見你路過。現在我來這兒曬太陽,又碰見你。」
「呃?原來那洞窟中是你!」
醒言聞言心下一鬆;看來,那洞中也沒啥妖怪,而是這遊戲風塵的異人開了個玩笑。不知自己有何奇緣,醒言也大感好奇,便恭謹問道:
「不知老丈是何人?」
「呣,小兄弟夠爽快,正對老夫脾胃;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不瞞幾位,老夫正是那魔道仙人1
「呃?魔道?仙人?」
聽了紅髮老者這話,醒言倒沒太大反應,只是覺著有些好奇。相比他這平淡態度,眼前這魔道仙人卻有些激動:
「不錯!老夫正是魔道中人!魔道名聲不好,小哥也應該略有聽聞。其實,這些都是世人對我們的誤解!實際上,那些正道中人可以循正途修煉成天仙,我魔界又何嘗不可循魔道修煉成魔神?正所謂陰陽相輔,萬流歸宗;本原方為至理,手段只是外相,實無甚正邪仙魔之分!」
紅髮異人這番話,倒很對少年脾胃,直聽得不住點頭。剛要附和,卻聽這紅髮老人話鋒一轉,仰面向天,憤憤說道:
「我魔道入世之人,大多憤世嫉俗,又不究皮相,不修外形,才會讓重表輕裡的凡夫俗子產生誤解,稱我們為『邪魔歪道』。比如我,也只不過頭髮顏色式樣怪誕了些,便被人送個外號,叫『紅髮老魔』!其實誰又知曉,我實乃十分端直之人?」
說到此處,這位紅髮魔仙一聲長歎,好似滿懷「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惆悵。
聽他如此說,醒言倒也順眼打量了一下他亂蓬蓬的紅髮,心中不由自主思忖道:
「呵……倒不怪旁人說,這頭髮離遠乍一看,倒確實有些像著了火的鳥窩……」
就在醒言心中胡思亂想之時,這位被人貶稱的老漢,見眼前少年似乎對自己魔道身份,並不十分驚惶牴觸,不禁大喜過望,激動說道:
「小兄弟果與那些俗人不同!不瞞小哥說,今日我來,正是要幫你解除大厄!」
「大厄?!」
紅髮老者此言一出,頓時把這三位少年男女嚇了一大跳。
「正是!你恐怕還不知道,你已是大禍臨頭!」
見他們一臉驚疑,這紅髮怪客便又重複了一遍,端的是言之鑿鑿。
忽聞自己好端端竟是大禍臨身,醒言也甚是驚慌;略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問道:
「不知老丈所言大禍指的是……?」
與他這小心話語不同,那小瓊肜卻已忍不住跳起來,大聲叫道:
「老魔快說是什麼事!是不是又有壞人要來打哥哥?」
而她身旁千年梅靈寇雪宜,這時俏靨也如凝冰雪,正一臉緊張的聆聽倒底是何禍事。如此緊張之時,倒也沒誰留意這小妹妹脫口而出的不敬稱謂。見自己之言引得三人關注,這紅髮葛衣老者便微微一笑,好整以暇說道:
「如果老夫沒看錯,小兄弟應該已練成那『噬魂』之術?」
這話一出,眼前少年正是猛然一驚!
見他如此,這萍水相逢的紅髮異人滿意一笑,繼續說道:
「這噬魂,雖然威力強大,但卻也有些不妥之處。功力越深,那些噬入魂魄反噬之力就越大。我看小兄弟現在氣色,似乎還好;但你這噬魂之功顯已是十分深厚,如若再不防範,恐怕要不了幾年,便會遭了劫數——當然,幸好你今日遇上老夫,我正與你有緣……」
「紅髮老魔」這番自認為在情在理的誠懇話兒,此時正說到高興處,便渾沒注意到,原本還一直恭敬聆聽的少年,聽到這裡,眼中神色已是驟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