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九卷 第十一章 駭浪靈潮,潦亂花魂之夢
    這次前來觀看求雨大典的湞陽民眾,基本沒人想著要隨身攜帶雨具。因為,乾旱了這麼多時日,淋雨已成了件遙不可及的奢侈之事。結果,待天上紛紛雨下之時,這些人便個個都淋在了雨中。只不過,幾乎所有流淌著雨水的顏面上,都洋溢著一臉藏不住的笑容。

    此刻,所有湞陽縣的大人們都似乎返老還童,就如不懂事的孩子,在斜風細雨中四下奔跑笑鬧。

    化雨的春風拂過,那求雨高台方圓十數丈內,又有千萬朵宛若瓊苞玉蕊的雪花,在和風中悠悠的徘徊飄舞。這樣神異的景像一出,頓時又跪倒了一大片口稱神仙天女的虔誠鄉民。而那些從不信鬼神的儒生,見得這樣違背天地常理的奇景,也不免動搖了心中一直堅持的信念。

    而見了這情景,有一人卻有另外的想法:

    「這台上三人……難道是羅浮嘉元會上那幾位上清門徒?」

    正是遊走四方的志木道人,見著眼前這一番景象,忽記起最近道門中流傳的那則傳聞,便開始浮想翩翩。

    台上少年,卻不知自己已經有了些名氣,只顧在那兒跟雪宜說笑:

    「哈∼雪宜你聽見沒?他們都說你是散花的神女呢!」

    此時,眼前這立於回風流雪中的女子,正顯得分外的嬌柔;又讚她有這樣神妙的法力,有些文采的四海堂主便忍不住口占一絕:

    「雪宜你現在這模樣,正是:凝膚皎若雪,明淨色如神;嬌眸生顧盼,馨媚起朱唇……」

    正搖頭晃腦吟誦間,忽有一人登登幾步奔上台來,大笑著往下續道:

    「——雪衿久兩設,蘭枕已雙陳;願君琴瑟早,留曲待三春!」

    這大笑續詩之人,正是湞陽縣令彭襄浦。

    見得幾個小男女這一番作為,簡直便與神仙無異,這縣主大人早就傾心敬服。此刻他最大心願,便是自家小女也能附得驥尾,這樣便再也不用懼那可恨妖靈。

    說話間,彭襄浦已將醒言幾人迎下台來。到得台下,那些術士法師,又全都來向醒言祝賀。只有那個樊川,在一旁只顧揉著肚腹,似是甚為苦楚。

    正一片紛亂間,忽聽那彭縣主大喜道:

    「哈哈,女兒你來得正好!正有一事要著落到你身上。」

    原來,在漫天飄舞的雪影中,那位彭家小姐,正撐著油紙傘,穿過已經稀疏了許多的人群,款款來到求雨高台前。

    聽了父親之言,彭潤蘭有些遲疑的問道:

    「爹爹,是誰求下這場雨雪來?」

    問話之間,這女孩兒神色半含憂愁,又伴著幾分期待。看到她這神態,彭襄浦倒甚是開懷,心說蘭兒既然這樣主動相問,便表明她對張榜許婚之事,或許不再反對。彭公心中忖道:

    「即使之前有些誤解,今日見了張仙長手段,蘭兒也該回心轉意了吧?——這樣夫婿,世間哪裡去找?——只是今日,卻已做不得正室了……」

    想到此處,欣喜之餘,又不免有些惆悵。

    當即,他便分開眾人,將女兒拉到醒言面前,興高采烈說道:

    「乖女兒,今日這求雨成功之人,正是這位少年道長。」

    一聽爹爹這話,彭潤蘭臉上卻霎時一片蒼白。彭襄浦沒注意到女兒神色,只顧往下說道:

    「張仙長這幾日為我宅中驅妖有功,今日又求得這場雨來,按照老夫前日榜文許諾,今次就要將你終身托付給他。」

    彭公這話說到此處,便不再往下細說。畢竟,雖然如今情勢下,自願將女兒許給醒言為妾為婢;但此時在眾人面前,顧忌顏面,還是不能攤開明說——

    一心歡喜的縣主相公卻沒想到,就因自己這句話,竟引起一場天大的風波!

    「彭縣公,其實這事……呃?!」

    醒言瞅著眼前面色蒼白的女子,正不知道如何說法之時,卻忽聽耳邊轟隆一聲巨響,如若天雷炸鳴!

    「不好!」

    聽得這一聲震鳴,醒言便知不妙;回神再去看時,卻發現眼前女子早已是人影俱渺!

    還在其他人驚惶於這聲迅雷之時,少年便已提氣跳到空中,凝目注視,牢牢捕捉住漫天風雨中那道迅疾飛逝的灰影!

    「快追!」

    少年大喝一聲,那兩個女孩兒便也凌空奔起,隨在他身後直朝那擄人妖靈奮力追去。

    「……」

    等回過神來,彭襄浦已發現自己眼前那幾個少年男女,還有自己女兒,皆已是蹤跡全無。正在驚愕間,忽聽旁邊有人沉聲說道:

    「縣主不必驚疑。貧道剛才看到,那個應召而來的樊道人,突然暴起,攝走小姐。現在張道長三人,已經御劍追去。」

    彭襄浦轉臉看去,發現這說話之人,正是先前上台的志木道長。現在,這位空水派的法師一臉肅然的說道:

    「縣主大人請放心,那幾位仙長法力高強,你家女兒應該無虞。我等法力低微,就在這兒保護大人,還有眼前這些百姓鄉民。」

    聽志木道人說到這兒,彭襄浦已經臉色發白。因為,此刻他已聽到,就在湞水河方向上,正傳來巨大的轟響!

    略過彭襄浦吩咐手下疏散民眾不提,再說那湞水河邊。此刻,醒言已經按下飛劍,立在湞水高岸上,緊張注視著洶湧波濤中那個「湖海散人」,樊川。

    如果說,前幾日他見到的湞水河,是一位恬靜安詳的少女;那此時,它便成了一位暴怒的瘋漢。河中水浪暴漲,原本干露的河床早已被洪波淹過;兇猛的河水,已逼近高高在上的堤岸。河中央,濁波漩流,滔滔蕩蕩,漭漭泱泱。浤浪相擊時發出巨大的聲響,汩汩浤浤,渹渹瀖瀖,咫尺處有如地裂山崩。

    而在那浮光如線的千尺濤頭,正立著那位擄劫婦女的妖漢樊川。此時,樊川仍是一身道裝打扮,但裝幌子的拂塵早已拋卻,臉上也換上一副凶悍神色。就在他不遠處,動盪不停的湞河水中,卻有一道高高拋起的濤浪,紋絲不動,直立如柱。

    在這水柱上,正立著那位被擄去的彭潤蘭。此刻這位彭府小姐,目光迷離,神情懨懨,如遭夢魘。

    就在醒言注目觀察水中情狀時,雪宜瓊肜二人也急急趕到他身後。見她倆到來,醒言便回頭低語幾聲。待二女點頭稱是,他便擎劍在手,聚氣凝神,然後劍上便飛出兩輪耀目的月華,直朝湞水河中穿濤破浪而去。

    幾乎就在光華纏繞樊川身側之時,那位出身於萬丈冰崖上的梅花仙靈,也已連閃縹緲的身形,越過驚波駭浪,瞬間便來到那位目朦情迷的彭潤蘭面前。

    「小姐請抓牢我的手!」

    向來說話輕輕柔柔的女子,這時卻語音急促。也等不得眼前之人回答,雪宜便伸手去抓她臂膀。

    「潤蘭,我們快……」

    一個「走」字還沒說出來,卻見眼前女子,竟是下意識的一甩手,立時從自己手掌中掙脫。只這一錯落,雪宜足下風波已將她湧出三四尺開外。等她反應過來,再想上前二次解救之時,卻見到就在彭小姐落腳的那道水柱周圍,猛然湧起十幾道高高的浪峰,如同柵欄一般,將彭潤蘭團團圍住。

    原來,被醒言飛月流光暫時纏住的神怪樊川,發現了雪宜的企圖,便隨手一揮,召出這些欄柱。等雪宜再想試著穿梭進去時,卻發現這些水鑄的柵欄,竟如有靈性一般,隨機流轉彌合,絲毫不讓她有可乘之隙。

    見救人無望,寇雪宜便迎風化出那支「聖碧璇靈杖」,足踏千頃波濤,手舞萬條瑞彩,直朝那位聳立潮頭的惡神飄然擊去。

    就在雪宜這支天造神兵的金碧交輝中,又有兩團火焰般的光影,宛若身披仙霞的神鳥,正朝那水中的神靈翂翍飛去。自然,這便是小瓊肜驅動著她那兩隻朱雀神刃,駕著些雲霧,在樊川頭頂身周不住飄擊。

    見得這樣絢爛神妙的場景,那些不肯逃離的膽大軍民,盡皆看得眼花繚亂,「神仙下凡」聲呼喝不斷。聽得他們這些叫喊,又有更多的百姓停下腳步,一齊瞻望湞水河中這場騰波流虹的爭鬥。

    此時,勉強躲閃過少年那兩朵奪命光月的水神樊川,見這一大一小女孩兒兵刃古怪,招式不凡,便也收起了輕視之心。於是,便聽得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後,這怪神又現出巨靈法身,覆掛一身黑甲龍鎧,手中緊握一柄寒光閃閃的巨碩三齒鋼叉,騰身而起,駕著驚濤駭浪的峰頭,朝這兩位纏擊不休的女孩兒橫掃而去。

    這樣一來,眾人便看到兩個身形嬌小的女孩兒,正圍著那個偉岸巨神不住跳躍飄蕩。

    不過,雖然看上去體型大不成比例,但瓊肜雪宜卻夷然不懼;這兩姐妹心意一同,仍舊迎著霟霘的急浪飛波,與那巨靈拚命爭鬥。

    見得樊川變成巨靈神將模樣,醒言心中卻是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彭府妖人來歷似是不凡,喜的是身形變得這般壯大,正好可以繼續施展飛月流光斬,也不虞誤傷那姐妹倆。

    打定主意,他便又開始默運玄功,準備激發那威力驚人的飛月流光斬。

    孰料,就在這時,忽聽得一陣異響,然後便見波濤間一個小女娃兒,正如車轱轆般翻騰倒滾而回!

    「呀,不好!」

    看清這滾來之人,醒言頓時大驚失色。正要奔前將瓊肜接下搶救,卻見這小丫頭舒展開囫圇作一團兒的手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哥哥,打敗了∼」

    原來,剛才樊川被這兩個小女子纏得不耐煩,便呼喝一聲,運起神功,霎時間便見他身下洪波頓起。兇猛的波濤,如鐵馬橫潰、銀山崩塌一般,朝瓊肜雪宜二人迅猛撲去。

    這一下,瘁不及防的女孩兒們立時被衝散開去。寇雪宜百忙中飛到上空,而小瓊肜則被浪頭推著,一路嘰裡咕嚕的滾了回來。

    「唉,瓊肜啊,我剛才只叫你遠遠放出火鳥兒,你怎麼就敢過去打鬥。」

    輕責一句,少年便放下吐舌不已的小女娃,飛身馭劍,朝那位不肯放人的凶神殺去。

    此刻,湞水河中已是浪湧波高,飛濤如霧,在遠處已經根本看不清楚。醒言便也只好御著「瞬水訣」,將神劍瑤光飛在自己左右,衝到樊川近前廝鬥。

    只是,雖然少年勇猛,不惜力敵;但這水中畢竟不比陸地,驚浪雷奔、駭水迸集之際,他又如何是這出身特異的水中神怪對手!

    於是,勉強鬥得七八回合,就在樊川竟被醒言那把神出鬼沒的靈劍,逼迫得有些筋酸骨軟之際,便又故伎重施,低吼一聲,猛然就在少年腳下呼出一道巨大的波柱,然後又如驚雷般炸開,瞬即就將苦鬥的少年高高拋起!

    見偷襲奏效,心中早有準備的水神,又如何會放過良機,趕緊就將三齒巨叉狠力掃去——於是剛剛趕到的雪宜瓊肜,還沒來得及救援,便聽「砰」的一聲,自家堂主已然被這寒光爍爍的叉尾擊中,霎時如斷線風箏一般,朝湞水河岸邊直直摔去!

    「堂主!」

    「哥哥!」

    兩聲驚呼幾乎同時而發,然後這兩個女孩兒再也顧不得與神怪搏擊,趕緊朝少年的落處飛撲而去。

    見一擊得手,樊川頓時大為得意,便仰天狂笑起來:

    「哈——」

    剛笑到一半,卻嘎然止住;猛然間樊川只覺得右臂一痛,「唰」一聲手中鋼叉便掉下水去。原來,就在醒言被他擊飛出去,半途中還勉強擊出一道飛月流光斬;饒是劇痛拋飛中大失準頭,但還是將樊川右臂擊中。

    待被依樣奉還了一招的波濤之神,重喚起兵器勉強握到左手時,卻感覺著右臂流血不止,一陣陣古怪的痛楚不斷傳來。說起來,這兩日中,不可一世的神怪已是第二次吃得同樣虧,立時便把他氣得七竅生煙。又驚又怒之下,樊川便壯起惡膽,狠下心腸,奔波蹈浪,鼓起千尺波瀾,朝受傷少年現在躺臥之處兜頭淹去。

    於是,本就激盪如沸的湞水河,立時就如脫韁野馬一般,越過堤岸的束勒,朝湞陽城方向奔騰爭逐而來!

    見著洪水滔滔湧來,醒言趕緊熬著痛楚,在兩個女孩兒攙扶下立起身來,勉強飛離地面。幾乎只在一線之間,兇猛的波峰從腳下呼嘯而過,直朝那些呆呆看熱鬧的百姓縣民撲去。

    見此情形,少年心中大駭,趕緊聚起全身的氣力,運起太華道力,極力朝那漫湧的潮頭發出一道道「冰心結」神術。

    在他全力施為下,那些勢頭猛烈的波峰,竟瞬即便被凍住,漸漸在地上凝滯堆砌起來。經他這麼一擋,那些被嚇壞的縣民,終於緩過神來,頓時便發一聲喊,朝湞陽城高大的城牆後逃去。那些有些法力的方士法師,就在奔逃眾人之後斷後;有位道士,還不停的從地裡呼出一道道土牆,配合著醒言阻擋洪峰勢頭。

    見洪波受阻,那位立在湞陽河峰頭浪尖的受傷神怪,便愈加震怒。此際,樊川便似頭受傷的猛虎,更加瘋狂的驅動著洶湧的河水,毫不停歇的朝那少年站立的方位鋪天蓋地而去。於是那愈湧愈高的浪峰,便彷彿馬上就要將勉強飛在半空的少年吞噬。

    面對這樣的洪峰巨浪,本已受傷的少年已有些力不從心;漸漸的,他手中發出的那些冰凍法咒,已越來越弱。過不多會久,便再也遏制不住洶湧的洪濤。而那位會得土牆之術的道士,早就力竭,已和餘下的人眾朝城門飛奔而去。

    而就在此時,醒言胸口中一直強忍著的那口鮮血,便再也憋不住,哇一聲猛然噴了出來;幾乎與此同時,已經觸到他腳下的浪峰,猛然便極力一躥。於是,勢若崩雲的駭浪,染著鮮紅的血霧,將空中已是精疲力竭的少年團團拖住。而此刻,那兩個女孩兒,見堂主受了重傷,更不知該攻該守,只是四手死力拉住,將醒言極力向上拔擢。

    就在她們與波神抗拒之間,其餘那些濤浪,卻從她們腳下一路奔過,有如驚潰的野馬群,朝湞陽城奔撲而去。一路上,這浪峰蕩波滌塵,就連龍王廟前用來求雨的巍巍高台,也一下子被沖得七零八落。

    就在洪水橫奔之時,雖然經得醒言先前一番阻攔,大部分民眾已躲到高大的城牆後面去。但還是有少數腿腳不利落的百姓,在城門外苦苦奔逃。在此緊急關頭,彭公急令衙中健卒,還有百姓中壯實的後生,衝出吊橋,冒死去接那些老弱之人。發出令諭之後,彭縣公一聲長歎:

    「罷了,沒想我湞陽縣,竟惹上這樣強大的妖神!」

    看著排空而至的洪水,立在城頭的湞陽縣主面如死灰。此刻對他來說,合縣生靈俱危,哪還顧不得上去想自己苦命的孩兒。而他身旁那些官吏衙役,士子平民,甚至道士法師,見著城外洪浪喧天,也皆是嗒然若喪。

    似乎,這大旱多時的湞陽縣,又要被滔天的洪水淹上數月;而目光盡頭那三位好心為縣中求來雨水的少年兒女,也彷彿轉眼就要被齊頂湮滅。

    深陷洪水之中,命懸一線之際,醒言卻只顧在心中自責。

    「唉,我一人身死不要緊,卻不料給湞陽縣民們惹上這樣大禍!」

    瀕臨絕境之中,萬念俱灰之際,他已顧不上注意到,此時還有一樣奇異的物事,恰如初萌的花朵,正在自己胸前悄悄膨脹,悄悄綻放……

    於是,只過得片刻,便聽見湞陽城上忽然有人一聲大叫:

    「縣公你看!」

    隨著主簿這一聲驚叫,雲端中突然「喀嚓」劈下一道雷電,耀得這昏暗的天地有如日照。

    就在這聲雷霆之中,所有立在湞陽城頭的官吏軍民,便看到湞水河畔那漫天的風雨中,突然有一條金爪銀鱗的神龍,從那位被一團水影裹住的少年懷中破衣而出,雲蒸霧繞,鱗爪飛揚,朝湞水河滔天的煙波舞擺飛騰而去……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