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霧渺影迢遙,
誰向流光斗舞腰?
花前滿杯斟明月,
同醉芳秋慶逍遙。
——管平潮-
謹以此篇,祝所有關注本書的朋友,中秋快樂,人月兩圓!-
「不爭而善勝。」
醒言反覆咀嚼著這句話。道德經上的詞句,雖然很好的解答了剛才凶險情勢下的反敗為勝,但卻又讓他生出些許疑問。
「天之道,就是不爭麼?」
正在熱血年紀的少年,一時有些不能接受這說法。倘若真個事事不爭,那這樣的天道,可讓人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來。比如趙無塵那廝,幾日前欺上門來時那般可惡,難道當時對他也要講求「不爭」?
「不可能!」
少年心中的回答斬釘截鐵。
「看來,我還是乖乖的求個溫飽清閒便好。這天道仙路,似不是我這等人能夠輕易修成……」
醒言心中感歎。只是雖然自我解嘲,但還是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正在他就要和衣睡下,卻在書頁闔上的最後一瞬,偶然瞥到剛才那句話的最後一字:
「勝」。
就這個轉瞬即逝的影像,卻似道靈光一般,在他腦海中突然劃亮。
「勝?」
只一剎那,他便似豁然開朗:
這天之道,無論「爭」,還是「不爭」,最後還都要著落到這個「勝」字上。
看來,這天之道,不僅要「勝」,還要「善勝」!
哈∼驀然想通,剛才那所有的怏怏之情一掃而空。
「呵∼看來這天道修起來還是蠻有意思的嘛!」
覺著已經找到正確答案的少年,就這樣帶著滿意的笑容,在滿身月華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團圓節了。
這中秋節,是人世間僅次於春節的第二大節日,所有人都會在這晚明月初升之時,祭月、拜月、賞月,常常都是通宵不寐。
對於醒言所在的羅浮山上清宮,這八月中秋,又要比春節更加隆重。畢竟,大多數年輕門人,都是遠遊在外,時人又最重孝道,因此,即使像上清宮這樣的出世教門,也會在中秋這晚藉著祭月賞月之機,讓門中弟子向遠方的父母家人遙相祝願。
當然,那拜月一事,就只有女弟子才做了。俗諺有云:「男不圓月,女不祭灶。」便正是說的中秋、春節祭祝之事。
原本每到這一天,上清宮中各峰弟子,都會在本山拜月完畢之後,去其他殿堂中呼朋喚友,一同賞月。特別的,對於許多男弟子而言,觀賞那郁秀峰紫雲殿中女子拜月的勝景,是一定要趕去看的,這可是他們一年中最大的樂趣之一!
但是,對擁有三位美貌少女的觀景勝地抱霞峰千鳥崖而言,這次卻有些特別。靈虛掌門在近日特別傳下旨令:
中秋之夜,非四海堂中之人,均不得前往千鳥崖。否則,將以違犯門規論處。
為何只顧大事的飛雲頂,會傳下這條似乎有些無聊的旨令?原來,在居盈入山之前,這千鳥崖還算清幽;但自從她上得千鳥崖之後,這偏處一隅的四海堂就變得不那麼清靜起來。由於居盈上山之事,各殿知情首座均是秘而不宣,因此,在此後幾天中,羅浮山上清宮中就傳出多個版本的「遇仙」傳聞來。
這些傳聞,儘管細節上大都不一樣,但有一點卻是驚人相同:
讓所有福緣廣厚的弟子們遇見的那位仙子,真個是貌比天仙——哦,習慣的說辭用到這兒,卻有些毛病,因為那位仙女兒本來便是天仙了。
這些遇仙奇事敘到此處,那些文才好些的,便說得天花亂墜,吟詩作賦歌以詠之,直聽得人恨不得要以身代之;若是稍遜風騷的,便會賭咒發誓以助聲勢,或為豬,或為犬,絕不口軟。
漸漸的,就有些求仙心切的弟子不怕冒瀆仙客,竟偷偷尾隨身後,看她洞府究竟坐落何方,以圖今後能再續仙緣——
很顯然,這樣跟蹤得到的結果非常驚人:原來那位仙子的洞府,竟然就在抱霞峰後的一座石崖上!
每每直說到這,這些膽大妄為的遇仙者才會想起這石崖倒底是何所在:
那不就是本門俗家弟子堂四海堂嘛!
再加上郁秀峰紫雲殿中相熟女弟子偷偷相告的信息,稍加綜合,這些資質聰穎的上清弟子便立即曉得:
原來,這位「貌比天仙」的女子,竟是位新入山的四海堂弟子!
直到這時,有些入門時間較久的門人才想起來,似乎在兩年前,也曾風傳過這樣的遇仙傳說。只不過,那次仙子的行蹤飄忽不定,倒不像這回居然被打聽出住處。
於是,在之後的一兩天內,這千鳥崖左近便再不得清靜。狹小的登崖山道上,挨挨擠擠著飯後閒遊的道友;心不在焉的談玄論道聲,蓋過了原本啁啾的鳥鳴。於是常要去山中閒逛的瓊肜,便在路上經常被偶遇的同門大哥哥們截住,贈以各式精美的點心,並在流著口水的女娃兒來得及品嚐美味之前,很不善解人意的問長問短,扯盡四海堂中的雞毛蒜皮。
當然,在這些熱情的同道中,有少數人則完全是衝著本人去:
跟自己卓越的師兄一對照,那居仙子與寇雪宜自己根本就甭用想了。不過也不要緊,這千鳥崖風水好,時和年豐,今年盡出美人;就拿眼前這小女娃兒來說,雖然還是幼齒,但就似粉妝玉琢一樣,活脫脫便是個美人胚子。若按陰陽生長之說放開眼量去看,過不得幾年,便又是個仙子般的人物——若在上清宮中能有這樣的女子陪著自己,則自己那顆剛被發現並不十分堅定的道心,定可應聲化作鐵石!
只不過,這樣喧嚷的情形只持續了兩天。還沒等睡不成午覺的張堂主考慮要採取什麼斷然措施,便聽得飛雲頂上飛下一紙禁令:上清宮中,只有四海堂堂主所提供的名單中人,才可於平日前往千鳥崖探訪。
這道大不近人情的禁令一下來,頓時便斷絕了許多人的美夢。從此,羅浮各峰上就多了許多夜夜少眠之人。
「清靜倒是清靜,只不過果饌卻沒得吃了;真是禍福相依啊……」
正下山去採購中秋節諸般用品的少年,在山路上有些惋惜的想著。
「嘖嘖∼那幾支金黃色的棒棒糖,味道還真不錯!」
醒言咂咂嘴,似乎那甜味兒又回到嘴邊:
「呣,按那股清香來說,應該是麥芽糖吧?這次到縣城集市上,倒要留心找找。」
那位隨他一起下山的小瓊肜,並不知道醒言哥哥此時心中的想法。這個精力充沛的小丫頭,正繞著少年蹦蹦跳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追逐著一隻飄飛不定的彩蝶。剛才那支讓醒言回味無窮的棒棒糖,便正是拜這小女娃兒所賜。每每得到饋贈,瓊肜都會帶回四海堂,請堂主哥哥品嚐。
有些出乎醒言意外,到得傳羅縣集上,那瓊肜對中秋祭月賞月的諸般果饌食品,竟似乎比他還熟。什麼菊花酒、桂花糕、活水蟹、糖芋頭,新米做成的糍粑,祭月用的檀香銀燭,等等等等,這小女娃兒竟似是如數家珍。
心下奇怪,便略一相問,才知這小丫頭在遇到自己之前,也不知從何處聽來這中秋佳節的團圓寓意,便分外喜歡。只是,在羅陽民戶人家祭月拜月賞月之時,這小女娃又不敢靠近,只能偶爾憑空攝物,取些果饌躲到無人之處獨自吃了,聊表過節之意。
說到這兒,小女娃兒就半含羞澀半帶自豪的告訴自己信任的哥哥:
「哥哥,瓊肜每年,只有這一個晚上吃東西時,才會哭鼻子∼」
——不知怎的,小姑娘說到這兒,那位一邊聽講一邊興致盎然挑選貨物的少年,竟突然動作一滯。素來心性剛強的少年,聽了瓊肜這句期待自己誇獎的話兒,也不知怎麼,竟覺得鼻子一酸,喉頭竟突然有了些哽咽之意。
「嗯,我知道,瓊肜從來都是乖孩子!」
鄭重的誇了瓊肜一句,醒言便將手頭還準備跟老闆再談談價錢的糍糕,毫不猶豫的買下。自此之後,凡是瓊肜看中的物事,只要她剛剛叫得一聲,醒言便立即買下,與以往斟酌再三的風格,可謂迥然而異。到後來,倒是熟悉哥哥的瓊肜發覺這點,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好幾次都忍住就要脫口而出的歡呼。
即使這樣,過不多久,這兩人手中便再也提不下更多的物事。幸好,略檢點一下,發現今晚所用之物大多買齊。
這次採買,醒言還買到一樣新鮮物事。中秋之日,所食新米糍粑一般都是實心,並無餡料。但今日有家點心鋪,別出心裁,在米餅中間又嵌入或鹹或甜的飴酥,做成圓盤形狀,號稱「月餅」。又在那店舖兩邊,特地請讀書人寫得一副頂針聯,以作宣傳:
「小餅如嚼月,月似酥飴甜。」
看它立意新奇,不待瓊肜發話,醒言便立即買下。
回山的路上,看著瓊肜背著她那隻小口袋,在前面一步一步往山上走,醒言便不禁想起自己遠在數千里之外的父母:
「平常都不覺得,這時真想他們啊……要是爹娘知道我認了這樣一個又乖又可愛的妹妹,一定也很喜歡。」
思忖到這兒,又自然想起另外一人:
「那龍宮裡的靈漪兒,她們過不過中秋節呢?」
想到這兒他心裡倒是突然一動:
「上次在蓮花蕊裡見她面貌一回,未必就是固存在裡面的影像,說不定就真是她當時的情景!嗯,得空再試試,看行不行。」
雖然,一年中有十二個望月之時。但,從沒有今天這輪圓滿的明月,讓普天下之人如此期待。
就在那申時將近之際,隨著黑藍夜幕的降臨,東天上那輪銀盤般的圓月,終於向人間撒下皞潔的月華。
這時,醒言已將竹椅桌案或搬或馱,在千鳥崖石坪上擺放整齊。雪宜居盈二人,也結束了灶間的忙碌,開始和小瓊肜穿花拂柳般將果品餅食端到屋外桌案上擺齊。
醒言點起檀香火燭,對著月亮說了幾句祝祭的話兒,便立到一旁,含笑看著這幾個女子,在一片銀燭高燃香煙繚繞中,對著東南天穹中的明月,合掌稽首,望空拜祝。
在這幾位拜月的少女當中,居盈姿態最屬優雅。合掌、閉目、俛首、默祝、抬頭、睜眼、垂手,這一系列動作如同流水般順暢自如。而那瓊肜對這一系列拜月流程,似是非常熟悉,但舉手投足間卻頗為生疏。雖則如此,小女娃拜月之儀仍是做得一絲不苟,平素常常嘻笑的臉蛋上,此時卻莊重無比,映著天邊的月光,彷彿正閃耀著聖潔的光輝。寇雪宜對這樣的拜月之事,似是不甚熟稔。只不過,她中間默念禱祝的時間,卻比其他兩人都長。
待這拜月儀程結束,這四海堂眾人,便開始正式賞月。一邊咬食著新米餅,一邊瞻望著天宇中那輪寄托著無限情思的圓月。羅浮洞天中純淨的天空,讓天上這輪明月顯得格外的圓團明亮。偶有幾綹雲翳悠然飄過,就讓這輪圓月似在一溪流水中浮沉、飄蕩。
看到此處,醒言心中似有所感,便放下手中果食,回到屋中取來一隻陶盆,在冷泉邊接滿清水,然後放到食案上。
見少年這樣舉動,居盈、雪宜也不知是何用意,只饒有興味的看著。瓊肜倒是在一邊拍手嚷道:
「哥哥真厲害,都把天上月亮捉到地上來∼」
醒言聞言一笑,便從懷中掏出那朵白玉蓮花,放入盆中,說道:
「看看這次能不能再瞧見你靈漪姊。」
自從上次之後,他已將靈漪之事當故事講給瓊肜雪宜聽;自居盈來後,因了那次吹動「風水引」的緣故,也一併將傳授此術之人相告。因此,現在這在場幾女,都知道在那數千里之外的鄱陽湖底,住著位美麗有趣的龍宮公主。像水底龍宮、四瀆龍女這樣的神幻事兒,經醒言之口講出,瓊肜、雪宜、居盈幾人竟全都深信不疑。
這次能不能再睹芳容呢?
在醒言、瓊肜等人緊張萬分的目光中,這朵入水的雪玉蓮苞,果然就似有了生命一般,在一片月華清輝中,慢慢綻放成一朵嬌美動人的出水蓮花。
少女居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神奇情景,便一動不動緊緊注視著那朵正自綻放的水蓮,眼眸片刻都不想移開。
正在醒言要探首過去看看蕊心有無人面倒影之時,卻突然看到一件奇異之事,直驚得目瞪口呆:
在那月華之下、清水之中,潔白的蓮花瓣裡,正冉冉升起一位身姿嬌娜的白裳女子。
「靈漪?!」
皓月的清輝中看得分明,這位綽約凌波的月下仙子,正是那位鄱陽湖中的四瀆龍女,靈漪。
「是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少女從案上飄下,跟目瞪口呆的少年調皮的一笑。
「你、你……你怎麼能來?」
「笨哦,這是我們龍宮的法術,『鏡影離魂』。我特地去跟爺爺學的∼」
「呀∼龍宮法術果然神奇!雲中君他老人家還好嗎?」
靈漪兒卻不管醒言的奉承套近乎,嗔道:
「爺爺他當然好啦,幾千年都沒生病了。哼∼你到今天才想起,還有我這個朋友!」
直到方才才有機會施用新法術的少女,正是薄怒微嗔。
正是:
感關雎而念好逑,競繞春婆之夢;
怨摽梅而思吉士,遂離倩女之魂!
「你就是水底下的靈漪姐姐嗎?」
正在少年尷尬之時,小女娃兒這聲怯生生的嬌脆話語適時響起。
「是啊!這呆子也有跟你提起我?」
乘月而來的龍族公主輕盈的一轉身,恰看到說話之人:
「哇∼這是誰家的小囡?好開愛啊!」
「呵,這是我新認的妹妹,名叫瓊肜。」
「哦,瓊肜!」
「瓊肜快來,讓姐姐擰擰臉蛋兒!」
這月下的小瓊肜,粉嫩的面頰微微鼓起,著實討人喜愛。
「好啊∼」
小丫頭也很喜歡這個水靈靈的大姐姐,便樂呵呵的將粉鼓般的臉蛋湊上前去∼
醒言瞧在眼裡,心中暗樂。他心說:
「終於明白,這小丫頭只知道忌諱『小孩子』這仨字;若是換了其他說法,她就不知!」
一番紛亂之後,醒言便向靈漪介紹了居盈、雪宜。
說到居盈之時,那靈漪兒毫不掩飾的上下打量著少女,啟唇說道:
「你就是醒言千思萬想的居盈麼?」
「……是。」
「唔,果然生得美貌,也難怪這人念念不忘。」
「靈漪公主說笑了。」
居盈雖然口中謙遜,但聽了靈漪之言,心裡卻甚是歡喜。
在靈漪打量居盈之時,居盈也在看她。月下的這位白衫龍女,身姿頎秀,長髮扶風,影態綽約,月輝映照下的嬌靨上,目剪秋波,眉橫遠黛,口鼻娟挺,自有一種恬澹清靈之美。
與平常美貌女子相互見面後不同,這兩位均因容貌而聲名遐邇的少女,在打量完對方之後,皆在心中暗讚一聲,一時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自然,那寇雪宜一副清冷嬌婉、惹人憐愛的模樣,也讓靈漪在心中暗暗稱奇:
「這醒言雖是憊懶,但結識的幾個女子,卻都是不凡。」
少女心中思量,也不知是何滋味。
閒話略過。在這位遠道而來的四瀆公主得知這幾位姊妹,均按人間風俗剛剛拜完明月之後,便也嚷著讓醒言重新鋪排香案,她也要來對月祝拜。
等靈漪兒也有模有樣的拜月完畢,這千鳥崖上幾人,便一邊吃著果品食饌,一邊賞月談天。現在,有了靈漪的加入,又有「鄱陽湖上的勇士」、「花月樓中的惡少」、「火雲山下的英雄」、「四海堂中的堂主」這個共同話題,這幾個女孩兒沒一會兒就拋開初見時的拘謹,開始嘰嘰喳喳無比親熱的聊起天來。
看著這幾個女娃兒,一邊蠕動著腮幫子咀嚼食物,一邊清晰流暢的說著話兒,當即,便讓這位一口不能二用的少年大為歎服。
當幾人說到醒言榮膺中散大夫之秩,家中得了百畝稻田之時,便見那少女居盈衝著這邊盈盈一笑,道:
「當日無知,浪費了許多米糧喂雞;這下,張堂主也算得到百倍之償……」
那位張堂主,現下正忙著對付口中的新奇糍粑「月餅」,而居盈這句話本就說得輕微含糊,一時倒讓醒言未能聽得如何清楚,只在那兒「唔唔」作聲,示意自己已經聽到。
就在案上果饌大多吃完,要開始享用菊酒大蟹之時,終於得了空閒的少年便提議:
反正現在已大體果腹,大家就不如聽他奏上一首笛兒,聊發這月夜清思之意。
這提議,正合眾人之意。於是,一曲隨心而發的清況笛歌,就在這澄淨月空中悠然響起。
又聽到雪笛親切的樂音,靈漪的感受與其他幾人又有些不同。聽到那婉轉爽滑之處,這位四瀆龍女再也忍不住,便一振裙衫,忽的飄地而起,朝千鳥崖外翩然飛去。
吹笛人眼角的餘光,正瞥見飛空而去的少女,一時不知發生何事,便停下口邊神雪,朝眼前的月空中望去——
卻見凌風飄去的少女,翩翩飛往對面無名山崖上那道流墮不歇的瀑布。
然後,只覺眼前夜空中清光一閃,便聽得「錚淙」一聲,對面寂靜山崖處,竟有幾聲清泠的琴音跳宕飄搖而來。
詫異之下,凝目望去,正見那山崖月影中,衣帶飄飄,白裳翩翩,靈漪兒正如飛鳥一樣,在那流瀑前隨風飄舞。而那道原本奔流不歇的瀑布,現在竟生生停住,正分攏成數條閃著瓏光的水束——
四瀆龍女靈漪兒,現在竟以高山為琴,流瀑為弦,施無上法力,彈奏一闕帶著水靈之音的恢宏箏曲!
見著這神奇的場景,醒言居盈等人驚訝之餘,心下盡皆讚歎不已。
俄頃,醒言反應過來,那神雪玉笛便重又舉至唇邊。他這次吹奏,也與方才不同。為應和靈漪那些依自然造化而生的琴音,醒言現在正是氣集神凝,微微運上了太華道力。
初時,只是笛和琴音;略過了一陣,便成了琴伴笛鳴。於是這千鳥崖前的月夜空谷中,便交織迴盪著清郁悠遠、宏大廓寥的神曲,真可讓金石震,山陵動,百獸歌,千鳥舞。
與以往任一琴師不同,現在這位龍族公主,正是左右翱轉,上下飄飛,進退之間,身姿曼嫵。目睹此景,在那曲到濃處之時,那位一直靜處的寇雪宜,忽的也翩然而起,投向泉琴石崖上空中,和著琴笛節拍,在月光中翩躚而舞。
誰能想像萬丈冰崖上梅花精靈的舞蹈?羅帶飄風,長袖交橫,以天地為舞池,以明月為華燈,態度從容,舒意自如。婉轉之間,若俯若仰,若來若往,雍容惆悵,不可具象。
現在的寇雪宜,彷彿已完全放開身心,極力舒展曲折著自己窈窕的身形,極盡嬌妍,極盡妖嬈……
雖然,少年正專注於笛音;可這天地中的一切,對他而言已成一個整體;還有什麼美妙的情節,能逃過他的眼睛?
如此瑰麗動人的場景,自然感染了在場所有人。頃刻間,便有一曲人間仙子曼妙嬌婉的清歌,和著琴管的拍節幽然而起。歌曰:
睇東山之瓊輪,映綺疏而獨處。
似半面之妝成,覺娥眉之彌嫵。
楊柳兮細腰折,芙蓉兮嬌面瑩。
獨俯躬以長跽,願稽首而乞靈。
…………
歌音縹緲,清冽動人,不似人間可聞。
就在貌可傾城的少女歌罷餘音繚繞之時,又聽得那撥彈著流泉之琴的神女,將清妙的歌聲婉轉續起:
美人邁兮音塵闕,
隔千里兮共明月,
臨風歎兮將焉歇?
波路長兮不可越
…………
……
歌聲滑烈,如怨如慕,直讓人心動神搖。正是:
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流雲遏;婉轉芳夜之歌,密呢長生之語。
就在居盈靈漪二人珠喉玉囀之時,蔥蘢的山野間又飛來許多螢火蟲。螢蟲飛舞之際,正是銀輝明滅,流光點點,在千鳥崖前匯成一條巨大的光帶,似一條閃耀著銀光的絹紗,環繞著那個飛舞的精靈翩躚流轉。漸漸的,又飛來更多銀點,便被那位閒在一旁的小女娃兒,往來奔跑,指揮著停落在袖雲亭的翹脊飛簷上,又或落到四海石居的窗稜屋脊上。
於是這原本寂寥清廓的千鳥崖,立時便成了如夢如幻的不夜之城……
彷彿受到這所有一切的感染,那把一直沉默的瑤光神劍,也突然閃耀起燦爛的光華,「呼」一聲沖天而起,又直落到那把巨大的山崖流瀑琴箏前,臨空飛彈挑刺,在琴曲笛歌的間隙擊出「訇訇」的巨響,一如那洪鐘巨鼓之音。
在這樣雄闊的絃歌巨唱裡,袖雲亭正對的廣袤山野中,似乎正迴盪著無數奇異的鳴嘯,在與千鳥崖前的仙歌神唱互相和應。
就在四海堂這中秋佳節忘情的慶祝盛典,正到了高潮之時,卻忽見東天上有兩道燦然的劍光,正繞過起伏的山巒,朝這邊急速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