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五卷 第七章 卷蘊丹霞 浣盡愁思塵慮
    雖然,在陳子平對那邪惡的「噬魂」大發感慨之時,醒言也是唯唯諾諾,不時出聲附和。但若是陳子平稍微留意一下,便會發現眼前這位聽話之人,其實有些心不在焉。

    又閒扯了一會兒,這位心懷著鬼胎的四海堂主,終於尋得一個機會,起身告辭。

    等重又立在這通往千鳥崖的山道上,醒言才突然發覺,自己方才竟是冒出不少冷汗,經這山風一吹,衣衫便被汗水粘在身上,說不出的彆扭難受。不過,這陣清涼的山風,倒也把他吹得清醒了許多。

    正自躑躅向前,有些意興彷徨的少年,不經意瞧見道旁那些正自蓬勃葳蕤的山草花叢,心中卻是猛然一動:

    「不對!我這『煉神化虛』之術,絕不應是陳道兄方纔所說的那邪惡無比的『噬魂』!」

    自己這麼多天以來,在千鳥崖上櫛沐那羅浮洞天中的仙靈之氣,體驗到的是何等清微玄妙的境界。而在那「煉神化虛」施展之時,在那「太華道力」流轉之際,整個人又是變得何等的澄澈空靈!

    如此靈妙的道術,又怎會是那萬惡不赦的邪魔法咒?

    經這涼爽的山風一吹,這位剛剛被陳子平一番話震得暈暈乎乎的少年,頭腦又變得靈活起來。他接著又想道:

    「若這煉神化虛真是那陳子平所說的邪惡之術,那為何我每晚煉化之時,陪在一旁的小瓊肜,卻總是安然無恙?」

    想通這一點,少年心下大寬。

    不過,既然自己這煉神化虛之術,能被人看成「噬魂」,那似乎也頗有必要再來重新審視一下,自己這個掌握不久的道術,倒底還有什麼效用。自然,那「煉神化虛」篇中的字句,又開始像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不住的回放。

    在掠過無數的字影之後,終於,他在化虛篇最後一句話停下:

    「煉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違和之氣。天道終極,替天行道。神明廣大,亦弗能當。」

    現在,在經歷過這許多風風雨雨之後,留心一想,醒言立時便對這句話,有了全新的理解:

    「那所謂煉天地混沌之神,便應是俺在那千鳥崖上每晚必做的功課了。而這化宙宇違和之氣……恐怕,這才是俺能擊碎那榆木凳妖、凍結那發狂蛇妖的真正原因!」

    如此一來,昨日降妖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終於有了解釋:為何昨日剛開始時,自己那「太華道力」毫無響動;而直到那蛇妖發狂之後,才自行發動起來。

    「呣!看來那蛇妖發狂後的猙獰之氣,便是那所謂的『違和之氣』吧?」

    而因那蛇蟲本來便耐寒冷,常有經冬僵而不死之蛇;只有在自己用煉神化虛化去蛇妖那體內妖氣之後,才讓他被那冰心結的法術迅速凍結。

    「看不出,俺這煉神化虛之術,非但不是什麼邪術,反倒還是那些個邪氣的剋星!」

    想到這兒,少年倒也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不過,稍停了一會兒,醒言那已然輕鬆了的神情,卻又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不對……俺這煉神化虛之術,施展起來,似乎倒與那邪術『噬魂』別無二致啊!」

    突然間,醒言想到一個不太妙的場景:下次再讓自個兒遇上妖怪,若這妖怪又是不湊趣,只管在那兒發顛發狂,那難保自己這正義感十足的太華道力,不會主動跑出來「煉神化虛」!

    若那妖怪再仿昨日那中術蛇妖的樣子,扯著脖子只管大喊,那自己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聽陳子平方才說的那意思,似乎這世間也很少有人真正見過「噬魂」是啥模樣,若是經那不識貨的圍觀者眾口一傳,那自己的下場……

    「也許沒那麼可怕。」

    雖然強自鎮定,但醒言眼前,還是不停的閃現出陳子平那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醒言很清楚,這事與收留瓊肜之事相比,絕不可同日而語。忽的,他腦海中又閃起一個念頭:

    「當年那清河老道被驅逐下山,會不會也與這煉神化虛有關?瞧他送自己這本經書時,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樣,恐怕此事倒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雖然這是筆糊塗帳,但醒言覺著,自己會的這個疑似「噬魂」之術,若是引出什麼後果來,到時候恐怕就不僅僅是自己一人之事了。

    「此事必須得找個法子遮掩過去。」

    少年忖道。

    等起了這個念頭之後,倒沒怎麼費神,醒言便想到了一個化解之途。

    「陳道兄方才不是說,那噬魂邪術施展時,總是一派陰風惻惻、黑氣騰騰的景像嗎?我這煉神化虛之術,施展時倒沒這種——不對,俺那煉神化虛施展之時,雖然是無聲無息;但若是被那妖怪平地一聲慘嗥,倒也頗為詭異。」

    想到這兒,醒言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俺便可想個法兒,讓自個兒在那施術之時,現出點什麼光明氣象來,顯得正氣十足——那便不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了!」

    只可惜,這想法雖好,但一番搜腸刮肚之後卻發現,這法子真要實施起來,卻也並不容易。

    這不,醒言立馬便想到,自己僅會的幾個法術之中,那「瞬水訣」的法咒,倒是可以讓自己全身發光。但很不幸的是,當他在這山地上發動起瞬水訣之後,全身上下倒是應聲騰起了一層光輝,在這濃密樹蔭裡看得也甚是分明——

    可惜的是,他身上這層青幽幽的黯黯光華,卻實在算不得什麼光明堂皇的景象;若是再配合上一聲淒涼無比的慘叫……那非但不能起到掩飾效果,反而還讓人更加生疑!

    「唔,那就等有了空閒,去那飛雲頂上的藏經閣走一遭,看看那兒有沒啥讓人渾身冒金光、一看就是正氣凜然的法術經咒!」

    拿定主意之後,少年的腳步又變得輕快起來,往那千鳥崖一路悠然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中,讓醒言有些出乎意外的是,他無意中收留下的這個寇雪宜寇姑娘,倒是給他和瓊肜帶來不少便利。

    以前,每到餐時,醒言還要帶著瓊肜,去那同在抱霞峰上的弘法殿中覓食。但自從寇雪宜來了之後,這三人便只去那兒吃了四五次,便不再去了。

    因為大約兩三天後,寇雪宜跟醒言告說道,她不太習慣在這許多生人面前進食。

    因而,她便央醒言去那弘法殿的食廚之中,討來必要的鍋碗瓢勺,還有那米面菜蔬,然後她便在這四海堂中,舉火升灶,就著那方不知哪位前任堂主留下的小小石灶,開始給這四海堂中一眾人等,烹煮那一日三餐的食物。

    但實際上,在四海堂中佔得多數的這倆女眷,基本上只吃那瓊肜小女娃兒,每日不知從哪兒拾掇來的鮮美果實;這灶間烹煮之物,大多都進了這位四海堂主的肚腹。

    雖然,醒言也曾勸寇雪宜不必如此辛苦,但每每她只是淡然一笑,稱她當日許下為奴為婢之願,這些便都是她應該做的。

    說此話時,寇雪宜那張如霜賽雪的面龐上,便現出一種連男子也少見的堅韌不回的神色。伴著它的,還有那一抹似乎永遠也消不去的愁顏。

    瞧她這副神色,勸過幾次之後,醒言也就沒再堅持。只是這麼一來,卻擾碎了不少上清宮年輕弟子的清夢:

    在雪宜到來之後,便常有那其他峰上的年輕弟子,不畏那風吹日曬、跋山涉水之苦,巴巴的趕來這抱霞峰弘法殿中用食!

    又過得幾天,這一日,永遠不知疲憊的小瓊肜,又扯著她的雪宜大姐姐,結伴去那山中摘花覓果。這兩個女孩兒一走,便顯得這四海堂中,一時間清靜非常。

    得了這陣空閒,醒言便在那袖雲亭中,誦讀經書。在看過半卷經書之後,覺著有些倦怠,便展目眺望對面山岑間那道潺潺不絕的流瀑,舒緩一下精神。

    袖雲亭飛挑的亭頂,遮住了這夏日的陽光。不時有些微黃的葉茸,從亭畔樹木的枝頭飄

    落,隨著山風悠然而下,散落在少年面前鋪開的經捲上。

    又出了一會兒神,醒言忽的想起來,反正現在也是無事,何不趁此去訪那飛雲頂上的藏經閣中?也好瞧瞧有沒有合適的法咒,可以來遮掩自己這疑似噬魂的煉化之術。

    想到這裡,他便束好面前的卷軸,略拾掇拾掇道服,便朝那飛雲頂迤邐而去。

    上清宮天一藏經閣,坐落在羅浮山飛雲頂上清觀之側,與後山的觀天閣遙相呼應。但與觀天閣那巍巍入雲的參天氣魄相比,這藏經閣從外面來看,並不十分顯眼,只是一座三層高的石樓。石樓閣頂,俱覆青瓦。

    天一閣如此材質,正宜防火。而這藏經閣「天一」之名,也是取自那「天一生水」的說法,喻指克制火患。這「天一生水」是何來歷,在瓊肜來那千鳥崖之前,醒言無事之時,倒也曾經做過考證。只不過,最遠也只曉得那前朝大儒鄭玄曾說過:「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再往前,便湮沒不可考了。

    現在,遠遠望過去,這天一藏經閣青灰相間,造型質樸,外表頗為古舊。只有那閣頂四

    角彎翹的飛簷,才讓它顯出幾分靈氣。

    到得這藏經閣門口,那守門的弟子卻似乎不太認識他。只有在醒言出示了那塊四海堂堂主令牌之後,那守門弟子才告了聲罪,恭敬的請他入內。

    待來到藏經閣裡面,醒言才發現,這間從外面看起來並不起眼的藏經閣,內裡卻頗為寬綽廣大。一排排的檀木書架,在平整的水磨石地上整齊的排列著,架間則疊摞著一卷卷的經冊。

    在經架間略略逡巡了一圈之後,少年便有些奇怪的發現,這整間樓室裡,除了自己之外,便是幾位看守藏經閣的道人。除此之外,這諾大的藏經閣中,便沒什麼上清弟子在翻看經書。

    ——這位新入門的四海堂堂主有所不知的是,在這藏經閣中,收貯的都不是那尋常修習所用的經籍。上清弟子日常修習所用的道家經卷,在上清各殿之中都有自備。

    說起來,醒言那四海堂中,相對他堂中弟子的規模而言,那藏書也算得上是十分豐富了!

    另外,讓醒言覺得頗有意思的是,在天一閣這個道門藏經閣中,竟然還有好幾欄書架,上面堆疊的卻不是道家經籍。略略翻翻,有不少正是他以前在那季傢俬塾中,所涉獵閱讀的諸子百家的經卷。甚至,在那兒還發現了為數不少的武術典籍。而在一些角落裡,還散落著一些古古怪怪說不出來歷的經軸。

    而這幾欄有些另類的書架,則全都赫然銘著四個篆字:「海納百川」。

    看來,這上清宮藏經閣的設置,也很好的秉承了那上清教祖的教義。

    還有一點,也讓細心的少年注意到。那便是,雖然現在那麻紙、竹紙在上清宮中甚是風行,但在這藏經閣中,醒言卻發現所貯藏書,幾乎全都是那些竹木卷軸。略一思忖,便大略可知其緣由。

    一來,自是因那大多數藏書年代久遠,那時恐怕還沒有紙。二來,即使現在新入的卷籍,也不用紙張寫就,大半便是為了能藏貯久遠,不易損毀吧。說起來,那麻紙竹紙雖然輕便,但較易被蟲咬蛀;況且若是經常翻閱,其損也速,不利於長久存貯。

    就是這千百卷不同年代烤製成的木牘竹冊,蘊貯一堂,混合著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氣味。這氣味似蘭非蘭,似麝非麝,但卻頗為清郁,沁人心脾,恐怕便是那古人津津樂道的書香吧?

    醒言就在這些散發著汗青香味的經卷書架中,往來查看。只是,待他轉上好幾圈兒,也耐心翻查了一些經卷,但大半個時辰下來,卻還是毫無所獲。

    半晌徒勞無功之後,醒言才發覺,這藏經閣一層之中的經冊卷軸,雖然稱不上浩如煙海,但也差不多夠得上書疊青山。逡巡了好幾周,花費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才發現除了變得眼花繚亂、雙目酸麻之外,還是一無所獲。

    終於,醒言決定放棄自己尋找,轉去詢問那負責守護藏經閣的前輩道人,清暘道長。

    恭敬的見過這位面容清瘦、相貌慈和的清暘道長,醒言便將自己的來意說明,詢問清暘道長在這藏經閣中,有沒有那施展開來,能讓他渾身上下現出一派光明燦爛景象的法咒。

    許是這要求比較古怪,倒費得他不少口舌。最後,才終於讓這位清暘道長明白,眼前這位新入本門不久的少年堂主,說了半天的法術,原來並不是那利於攻防的法咒——這少年心急火燎說了半天的法術,卻只是想讓自己在施法之後,變成一派光耀堂皇的模樣!

    卻說這位清暘道長,方才見這位少年堂主,在那書架之間專心致志的翻尋經卷,還在內心裡讚他勤勉。等現在弄清這少年的真正來意,再看他那一副急切的模樣,便在心裡暗暗歎道:

    「唉,可惜了。倒底還是少年人,只想學這些個華而不實之術。」

    只不過,這清暘道長向來溫藹,並不準備拂這位少年堂主的興頭。略一思忖,便緩聲對眼前這個一臉期待的少年說道:

    「原來堂主要求此術……貧道想起來了,在那邊『丹霞匱』中,有一卷名為『太上大光明神咒品』的經冊。那裡面好像記載著堂主所需的法術。幾年前貧道似乎瀏覽過,大概叫『旭耀煊華訣』。」

    「呀!那就多謝道長相告∼」

    聽清暘道長這麼一說,便知這藏經閣中,確實有自己設想的那種法術;這樣一來,自己那心腹隱憂,便差不多完全可以消除了!

    當即,醒言便大喜過望,乾脆利落的謝過一聲之後,就趕緊轉身朝丹霞匱奔去。清暘道長所指示的那個「丹霞匱」,偏於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若不是經他提醒,醒言根本便不會注意到。

    而在這位急奔而去的少年身後,這位說話素來緩慢悠然的清暘道長,還沒來得及將那更重要的下半截話兒說完,便見得這位性急的少年堂主,已是向那「丹霞匱」一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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