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言聽得雲中君那句「天下寶器,皆有靈性」,心中不禁一動,說道:
「老丈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今日俺正有一物要向老丈討教。」
說罷,醒言便將手中那把仍半裹在麻布片中的古怪鐵劍,呈示給雲中君,道:
「好教老丈得知,這口劍器,是俺昨夜在那馬蹄山上,無意中拾得;這劍似乎有些古怪,還請老丈慧眼一觀,明示在下!」
雲中君見醒言鄭重其事,便瞇眼細細端詳了這劍一番——在醒言期盼的目光中,半晌才喃喃說道:
「此物好像是把劍。」
「呃?」這話說的……還是且聽下文。
「好像是,卻又好像不是。劍是劍,劍非劍,似是而非,只在兩可之間——怪哉!這物事老朽竟也看不太懂,看來應非俗物——醒言,你還是將它好生保管,說不定將來可堪大用。」
雲中君這番含糊其詞的評鑒,醒言聽起來如在半天雲霧之中,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還好,好歹也得知這把劍並非尋常物事——既然雲中君都這麼說,那是一定要好好收藏的!
只不過,雲中君接下來的一番感歎,卻給正自快活的醒言如澆一瓢涼水:
「不對不對!可惜可惜!觀此劍鋒刃甑明雪亮的模樣,想來即為神器,也非上品——須知那神物有靈,定知自晦;瞧這鋒芒畢露的情態,卻也只能是尋常利器了……」
乍聽這轉折話兒,醒言不免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卻又釋然,甚至還有些欣欣之意:
「嘻∼老丈這話卻也有些不通之處——想來這劍兒除了鋒利,還能有啥其他好處?!甑明雪亮、哈哈!∼不錯不錯!如此正好!」
不提少年在那兒暗自得意,且說那雲中君,品鑒完畢,便將那劍往醒言手中一塞,道了聲「我去也∼」,竟是就此飄然而去……
——倏然而來,倏然而往,幾分灑脫出塵之意,凌然於物表。
只是,在他那灑脫岑寂的身後,卻留下少年一長聲氣急敗壞的呼叫:
「老丈等等啊!您忘了告訴俺你家住哪兒啦!我好去還笛啊!」
——其實,有一件事兒倒真是忘了:這一老一少只顧聊得高興,俱都忘了提及那靈漪兒的名號——雲中君忘了說,醒言也忘了問。
…………
……
辭別了雲中君,醒言便也繼續趕路,往那花月樓迤邐而去。
一路無事,他便不住回想方纔那異人云中君所說的話兒——雖然他那得道成仙的諸般誇耀,流於套路——說得不恭敬些,倒頗似老道清河的那些個陳詞濫調兒。但他其餘一些論調,對醒言來說還是頗為新奇,頗值細細玩味。
就這麼走著想著,驀的,醒言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趕緊將他手中那裹劍的麻布片再次扯開:
果然不出少年所料,那把原本已是光華爍爍的寶劍,此刻卻又回復了原態,又成了一段黯淡無光的舊板尺!
更糟糕的是,此後任憑醒言如何深情呼喚,那劍兒卻只是鋒芒不露!
「罷了罷了,想不到這劍竟有如此自尊!原本還可拿它來砍竹削梨,剔剝獸皮——這下可好,以後真個只能拿它當棍耍了!」醒言不住哀歎。
「唉,算啦,反正也是白撿來的……」少年一路安慰著自己,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花月樓。
…………
……
此後的日子,又有些平淡如水。
已打定主意還笛的醒言,卻又不再見那少女前來索要。當時又忘了問那雲中君家居何處,也不好登門拜訪。不過這樣也好,雖說醒言因其自幼農家樸實的家教,深知非己之物不可妄取的道理,才這般打定主意堅要還笛;但實際上,他與這玉笛「神雪」相伴日久,如今一朝還卻,竟還真有些捨不得。
忙時便來吹曲,閒暇便去遊玩,日子就這樣悠悠的逝去。
只是,在這些恬淡平靜的日子裡,不知不覺中,卻有一縷陰影,在成日悠遊的醒言心中,滋生、蔓延,最後竟如骨鯁在喉……
這事兒還得從迎兒說起。花月樓中蕊娘身邊的這位活潑小丫鬟,可謂是醒言的傳聲筒。雖然醒言平素,並不如何留意花月樓中的那些個飛短流長;但偏偏事無鉅細,無論是啥雞毛蒜皮,樁樁件件他都了然在胸!
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這位迎兒小丫鬟——這花月樓中一有啥風吹草動,這位好奇心過剩的迎兒必定是多方打探;之後,定然第一個來尋醒言分享所得!
若是換在往日,醒言不免便有些不堪其擾;但最近小丫頭無意提及的一件事兒,卻讓他留上了心。
原來,迎兒告訴他,她伺候的主子蕊娘,和她那位胡世安胡公子,已經好得是蜜裡調油,看來已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因為,最近迎兒發現,那蕊娘都開始拿自個兒積攢的體己錢,供那胡公子花銷了。看來,蕊娘已是打定主意,要跟這位胡公子從良了。
開始聽到這消息,醒言倒也沒有如何留意。因為那花月樓中的貞娘子、「花月四姬」中名聲最著的蕊娘,和那位山東蓬萊的胡公子相好的事兒,花月樓中上上下下俱都知道。並且,人人都道這是一件美事——須知現下頗重門閥,很少有恩客有心替青樓女子贖身從良。
這段將要成就的姻緣,還在花月樓中傳為一段佳話,成了各位姐妹仰慕追效的對象。
雖說開始聽得迎兒傳來的這些消息,醒言心中還頗有些好笑,說這這小女娃兒倒恁地能扯,這眾所周知的事兒,也能沒話找出話兒。可聽多幾遍之後,醒言便有些留上心。
從前常受蕊娘恩惠的少年,開始隱隱感到一份不安。
因為,醒言知道,在所得之資幾乎全都要上繳老鴇的情況下,這青樓女子的體己錢,積攢起來很不容易。這些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私房錢財,都是要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之後,防身用的。因此,這青樓妓女的體己錢,若非到了緊要關頭,一般不會動用。
要說,蕊娘和那位胡公子,已到了「神前罰咒、花間盟誓」的地步;她現下把自個兒的體己錢交給胡公子花用,於她而言卻也是合情合理,沒有啥不妥。
只是,常在城裡遊逛的醒言,卻不由自主生出一種不安之感——
因為,他近來常見到這位年少多金、風雅非常的胡世安胡公子,竟是頻頻出入那快意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