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醒言為了能吹奏出雲中君所贈那本曲譜『水龍吟』,把主意打到那自己也無從控制的「太華道力」上,頗似有些病急亂投醫。不過,其實這也是有苦衷的。因為,若按尋常方法,這『水龍吟』實在是無法吹奏,書中不少譜調已經超出人耳所及的範圍。
為了瞭解這一點,需要大致介紹一下古樂理。古時樂律總共包含十二律呂,而音階則分為五音二變。十二律呂包括有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音階則分為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它們都是逐漸升高。
若以十二律呂中的某一調兒作為音階中的宮音,依次類推,則總共可以衍生出八十四個曲調。只是,這八十四個調兒對於人類而言,大部分早已超出耳力所能感知的範圍,因此這些譜調並無實際意義——
要命的是,那位雲中君老頭兒送給醒言的這本曲譜裡,卻偏偏多用這類音調!這要是換了一位浸淫樂理多年的學究,見了這樣的荒唐譜兒,說不定便會被氣得吐血!
但不知怎的,少年醒言對那贈書的老頭兒,油然有股信服感,總覺得這贈書之事不像是在戲弄於他。
於是,醒言便要在這個月白風清的馬蹄山上,試一試自己「修煉」的那太華道力,能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只是,這次似乎並沒有啥好運出現,還是遇到了那預料之中的瓶頸: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流水樣力量,任醒言是千呼萬喚,卻總是萍蹤難覓,一如既往的呼之不至、喚之不來!
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會兒,卻還是不得要領。
瞎折騰了一陣,聰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無謂的召喚,開始靜下心來回想自己幾次明顯出現這太華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無聊,觀望山野上空純淨的星空……第二次,青天煙水之湄,癡看居盈那仙苗靈蕊般的玉貌仙姿……第三次,祝家花廳中,瞑目等待著那勢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對自己的閃電一擊……
想著想著,又念及這「太華道力」的稱謂,於是那《煉神化虛》篇中的斷章殘片,又像走馬燈般在少年腦海中閃動不已:
「煉神一道,唯無為而已。」
「無心無為者,癡愚也;無心有為者,自然也;有心有為者,塵俗也;」
「有心無為者,天人也」
「無為煉神,天人之道也」
…………
「也許,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靈光劃過,困惑中的少年忽的淡然一笑,心中似有所動——
少年的神色忽然放鬆了下來,手足也隨意的舒展開來——
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天地間一切的一切,自這一瞬間開始,便似乎融為了一體:
莫問這人從何處來,莫問這人又要向何處去;在這廣袤無垠的天地之間,在這浩瀚宏闊的宇宙之內,他原本便應這樣,於是便這樣了——
若問:這人,與這山、這水、這草、這木、這雲、這月,與這所有一切的一切,為何就應該這樣?
曰:天道有常。
曰:我自然。
於是,那流水一般的太華道力,也便在少年張醒言的身體裡,自然而然的出現了,便似它一直就在那兒。
沒有特別的意識,醒言將那玉笛神雪,同樣自然而然的,吹將起來。
自這一刻,這也許只有天和地、雲和月、水和風、草和木,還有這少年才能聽得見的樂曲,以這少年為中心,在這月華如水的夜空中,靜靜的、奔騰的,以這樣矛盾而和諧的方式,向四面八方傳播開去。
……晦暗幽深的叢林中,一位趁著夜色出來安放捕獸夾的獵戶,正驚恐萬分的看著自己面前那頭蓄勢欲撲的猛虎。正當他萬念俱灰之際,卻忽然發現眼前這只專心捕食的猛虎,竟似在這只有林葉唏哩的山林中聽到什麼聲響,將它那威猛無儔的巨首,轉向另一個方向去,注目凝視——然後,便丟下這嘴邊的食物,向那個方向踱去……眼見猛虎那壯碩的身軀分開林木,迤邐消失在夜色之中,這位死裡逃生的獵戶,卻仍然呆立在那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夜闌人寂的饒州城中,一位手頭乏錢的破落戶兒,正自藉著夜色到一戶人家偷摸。正在這廝翻過籬牆、悄聲落地暗自得意之時,卻猛然驚恐的發現,在那近在咫尺的牆角月影兒裡,正蹲著一隻碩大的狼狗。正在這潑皮兩腿發軟直欲落荒而逃之際,卻意外的發現這隻狗兒見他並未上前狂吠廝咬,那狗頭只是呆呆的朝向城東方向,一動不動。
「慚愧!卻原來是個狗雕。」這破落戶兒順手在那狗頭上一按——☆*★※▲◎×●*×★!~,立時間,這院裡好一陣雞飛狗跳、屁滾尿流!「原來是只真狗!∼∼」的慘叫聲,迴盪在饒州城的上空中,久久不絕……
…………
再說那吹著玉笛「神雪」的少年,已經完全沉浸到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境界中去,渾不知身外發生的一切——他並不知道,這原本只有些許雲翳的夜空之中,正在聚集著越來越多的烏雲,隱隱滾動著風雷之聲,並不時有道道電光張牙舞爪的劃過,狀若龍蛇。
遠遠的山野裡,傳來陣陣怪誕的風響,有若鬼哭。
此時,醒言手中的那支玉笛「神雪」,其碧玉管身中那些雪色的紋翳,這時也像是活了起來,在翠玉管中隨著那『水龍吟』的音律,時聚時散,時分時合,不停的遊走徊旋,恰如海底的游龍。
而在少年的身周,以這白石為中心的數步之外,正聚集起越來越多的走獸,或蹲,或伏,或立,或匍,虎、豹、熊、羆,狼、猿、狸、兔,虎挨著兔,猿挨著羆,低眉順耳,就這麼靜靜的待在那裡,凝望著這位正在醉心吹奏的少年,渾不顧天邊的閃電與驚雷……
藉著那股流水般的力量,醒言終於將這曲譎拗難奏的『水龍吟』,吹將出來!
只是,隨著音符的流淌而出,少年懵懂間隱隱的感到,身體裡那股支撐著神雪玉笛的「流水」,已是越來越弱,越流越細……及至整曲快要完結之前,正沉浸在那無上境界中的少年,卻「看到」那流水已然乾涸!
霎時間,醒言只覺得渾身突若有千針萬刃,只在骨髓之中刮刺,痛楚萬端。更可怕的是,醒言感覺到,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要順著那流水的最後一絲餘韻,向那笛中流去,止都止不住……
值此危急之時,又是馬蹄山上這塊奇異的白石救了醒言。
正在醒言自覺即將人神俱滅之際,他身後所倚這塊頑石,又像上次那樣,忽的傳來一股沛然之力,泊泊然綿延不絕——這股力量醒言現已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那救命的「太華道力」!
這一曲曠古絕今的『水龍吟』,便這樣奇異的圓滿完結!
而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後,那頭頂上醞釀已久的驚雷閃電,也朝著少年撲面而來!
只在一個剎那,那所有的電光便在少年的頭頂貫穿而過,消逝無蹤。
那一刻,原本喧囂的天地,重又歸入沉寂…………直到、直到這少年身後的白石,突然間化作漫天的粉末,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在這天地之間,便似那風乘雪舞,又似那花飄如雪……
而在那「雪花」飛起的地方,正有一把修長的古劍,散發著幽幽的電光……
正是:
千載光陰彈指過
一劍十年信手磨
積心煉得凌霄魄
還不若嶺頭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