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腸眉黛千千結,煙水雲山萬萬疊
——佚名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便似那天邊的一行歸雁,載著居盈的馬車,也在那少年的凝注中,漸漸消失在遠方。
告別了居盈,對於醒言來說,便似告別了一種生活。與居盈這短短兩三日的相聚,對醒言來說卻已是足夠刻骨銘心。
只是,對於醒言這個鄉村市井少年而言,用「刻骨銘心」這個詞,似乎已經有些奢侈。對於要為生活而奔波的少年來說,與居盈這兩三日的同甘共苦,也許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偶然意外。當伊人遠去,這一切的一切便又都煙消雲散,少年的生活又得回復本來的面貌,繼續為那明天的衣食而奔波忙碌。
提到衣食,醒言這才猛然想起一件大事來——他已經兩天沒去那稻香樓上工了。
「瞧自己這記性!都把跑堂這茬兒給忘了!」醒言心下暗暗責備自己,「不能再在這兒發呆了,得趕緊去那稻香樓看看!還指不定那劉掌櫃有什麼說辭呢——大概狠扣一把工錢是免不了的吧……」
醒言他爹老張頭,這兩天正好獵到幾隻野兔,本來想讓兒子順路捎去城裡販賣。但醒言覺得自個兒已經曠工兩日,如今再帶著自家的山產野物過去,掌櫃的更不會有好臉色。於是醒言便跟父親說明原委,父子二人便一起趕路直往饒州城而去。
等到了稻香酒樓,醒言這才發現事情比他想像的要嚴重得多——由於兩天沒來,不光他這個月的工錢劉掌櫃是一個子兒也不給,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已被掌櫃的給辭退了。看樣子怎麼說情也是沒用的了,因為他那個位置,早有個後生小子給頂替上了。
其實,對於醒言的老闆劉掌櫃來說,醒言這兩天沒來上工,卻是正中了他的下懷!因為以前醒言便常常因為塾課拖堂,而從不能提前來上工,這劉掌櫃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要不是還瞅著季老先生的幾分薄面,醒言早就被他給一腳踹出門外去了。而這兩天醒言沒來,正是天賜良機,不僅可以名正言順的解雇這臭小子,還可以藉機省下他這月的工錢!
剛剛失業的少年狠不甘心,還跟他的前老闆劉掌櫃據理力爭了一會兒——卻是沒有分毫效果:醒言那比他老師已不遑多讓的口才,這次卻遇到了天生的剋星;這口才用在鐵公雞劉老闆身上,恰便似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楞是水潑不進——
只待醒言一提自己被剋扣的那幾個工錢,這劉掌櫃便似被馬蜂子給蜇了一口,一跳三丈高,隨手扒拉過一隻算盤,辟里啪啦一陣敲打,跟醒言計算因他這兩天沒來,從而讓稻香樓所蒙受的巨大經濟損失。算到最後,連醒言都有點要為自己開始的斤斤計較而感到羞愧——因為通過劉老闆的講解,稻香樓不僅不應該補給醒言錢,醒言卻還得賠上一筆給酒樓——酒樓沒讓他賠錢已很是便宜他了;這還多虧了劉老闆的菩薩心腸——拿劉掌櫃自己的話來說,便是:
「俺這人,天生心軟……」
…………
等暈暈乎乎的醒言回過味兒來,這才非常鬱悶的發現,不知道自己被劉掌櫃灌了什麼迷魂湯,已自動走出酒樓,來到大街上了!
正所謂人要倒了霉,喝涼水也塞牙。正當醒言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著,思摸著是不是要去哪兒再尋份短工,卻見身旁有幾個小廝們正笑鬧著一路顛過,口裡只是嚷道:
「哦哦∼潑皮六指兒,又賴地上訛人羅∼∼∼」。
聽得此言,醒言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順著小廝們顛跑的方向望去;這不望還不打緊,一望醒言心下便是一驚——因為遠處那圍著一圈兒人的喧嚷街角,正似他爹與他分手賣野物的地界兒。
心裡擔心著爹,醒言便趕緊一路小跑兒奔過去。待撥開人群定睛一看,醒言這氣便是不打一處來:原來那潑皮無賴孫六指,正躺地上裝死;手裡死死扯住一人的褲腳,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爹老張頭!
那老張頭正在紛攘不休、不知如何自處之間,忽見兒子到來,便如久旱逢到甘霖,趕緊扯過兒子,把這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倒給兒子聽。顯見這憨厚樸實的老張頭,心中甚是憤懣難平,說話的聲音都打著顫。
聽了爹爹那有些語無倫次的一番訴說,醒言總算有點明白這是咋回事了。原來那破落戶兒、無賴潑皮孫六指,剛才裝著要跟老張頭買兔子,卻又不談價錢,只是在那兒捧著兔子摩挲個不休。
正待老爹有些不耐煩,開口問他倒底瞧好了沒有,卻不防那孫六指卻突然叫起屈來,說道那兔子正是他豢養的,卻是昨天跑失;正自找間,卻在老張頭這兒發現了。因此上他便硬栽是老張頭偷了他家兔子;不僅那只他手裡正折騰著的那隻兔子得歸他,還要老張頭把其他幾隻也都倒賠給他。
那樸實贛直的老張頭一聽哪受得了這個,立馬便被孫六指這通歪理栽贓氣得七竅生煙——天可憐見,這兔子可是他辛辛苦苦在馬蹄山那壁廂下藥埋夾兒獵來的;在那離這饒州城還有十幾里地的荒郊野外,卻怎麼可能誤捕了他孫六指兒的兔子呢?!這廝明顯就是在敲詐!
老張頭一時氣急,便是說不出話來,只是劈手去奪孫六指手中那隻兔子;卻不防那潑皮無賴卻順勢躺倒在地下裝死,手上拽住老張頭的麻褲腳,口裡還直嚷著「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這一番做作卻反而把那理直氣壯的老張頭給倒憋了一口氣,嚇得是不知所措!
聽了爹爹的訴說,再看看眼前這景象,對於箇中的情由,醒言便似那臘月雪人吃了螢火蟲,心下雪亮。
眼前這地上正在那兒乾嚎裝死的孫六指,醒言是再熟悉不過了,有關這廝的劣跡醒言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來了。這個孫六指,正是這饒州城裡數得上號兒的潑皮破落戶兒。因其天生歧指,大夥兒便都喚他孫六指;天長日久,這廝的本名倒反而無人知曉了。孫六指這廝最熟稔的一招無賴伎倆,便是專盯那些老實忠厚的鄉下人,然後便找個由頭吵嚷;只待被稍微挨上點皮兒,這廝便即躺在地上裝死;而那被他訛上的鄉下人,往往是膽小怕事,一見他喊死要活的,十有八九不敢和他爭鬧,只得乖乖把手頭的山產土貨拱手奉上,只求能趕緊走人——孫六指這廝這一損招兒倒是無往不利,屢試不爽;只是今日這倒霉的鄉下人,卻輪到醒言他爹了!
醒言念及這些情由,不禁心中大恚。看著眼前自己這忠厚馴良的爹爹正被潑皮訛詐,自己又剛剛被那無良的老闆辭退,還被那天殺的剋扣下這月的辛苦錢!想及此處,醒言不禁是滿腹淒涼、萬念俱灰!
正自淒惶,卻又瞥見兀自在地上乾嚎裝死的孫六指兒,醒言頓時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斜眼瞥見圍觀人群中,一位江湖豪客腰間正挎一把環首刀,便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怒目圓睜,高聲叫道:「兀那潑皮破落戶!你今日自己作死,小爺便成全了你!」
說罷,醒言一隻手便直奔那刀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