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浣仙塵而換骨
    凌波微步

    羅襪生塵

    ——曹子建

    便在醒言、居盈登上舢板的一剎那,眾人頭頂上那醞釀已久的悶雷,似乎終於找到宣洩的出口,眾人只聽得耳旁「卡嚓——」一聲霹靂,那漫天的烏雲為之震動,便似在那如火彤雲處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忽有一道面目猙獰的血色電光閃現,狀若龍蛇,直朝這小舢板奔騰而來——

    雲端這驚天的霹靂、這閃華的神電,來勢端的是迅猛無儔,無論是自知難逃天譴、自份必死的醒言居盈,還是那畫船上自忖已逃出生天沾沾自喜的眾人,在這天地巨變前都有若癡呆,來不及有任何反應——

    目不及交睫間,已是萬事皆休、人鬼殊途。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

    …………

    ………………

    暄騰的鄱陽湖似已經遠去,天地間又陷入了永恆的沉寂。

    「……我這就死了嗎?這……這就是黃泉路嗎?」

    良久,被那驚心動魄的天地之威震暈的醒言,悠悠然似乎又有了一絲知覺;懵懂間,彷彿感覺到眼前有一團朦朧的人影,正在焦急的向自己呼喊著什麼。

    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卻看到一張如花似雪的陌生容顏——「呀!」剛見到一絲光亮的醒言頓覺眼前一黑:

    「罷了罷了!終於還是未能逃過此劫!這般快便到了陰曹地府了,這牛頭馬——」正想至此處,少年這才覺得有些不對頭:「地府有這麼好看的牛頭馬面麼?!」

    重又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簾——於是少年便在他十六歲那年,看到他這一生中,所見過的一幅最美的畫卷:

    已是雲消雨霽的青天煙水之湄,一位仙姿艷逸、如夢如幻的少女,正一臉哀婉的望著自己——那一抹杏花煙潤般的淒迷之色,更顯得她無比的纖婉清麗,韻致橫流。

    見醒言醒來,那仙子般的少女神色頗喜,不覺嫣然一笑——那一瞬間,在醒言的眼中,少女那眼波流轉間的神光離合,彷彿剎那照亮了眼前這整個的青天、碧水、白雲、遠山,與這鄱陽秋水的波光一起瀲灩、搖曳——

    剎那間,似感應到這道不似人間凡塵的氣機,醒言身體裡那股久違了的月華流水,似乎也被少女這剎那的絕世芳華所牽引,與眼前這離合的神光一齊低徊、蕩漾……

    和著這流水的節拍,醒言已是神思縹緲。剛在生死之間走過一回的少年,乍睹這絕世的玉貌仙姿,則心欲想,已忘思;口欲問,已忘言。此時少年的腦海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思考,只是反覆盤旋著塾課課文中的一句話:「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啊!∼」神思恍惚的少年,直到突覺被一股清冷的湖水浸到,頭腦才又清醒過來,重又回到了眼前——原來,那少女見呼了幾聲醒言都不作答,便來推他一把。醒言正斜臥在這淺水之湄,恍惚間不防便被推倒水中;幸好這水甚淺,隻狼狽了一番,醒言便又很快爬上這湖岸。

    「誰家輕薄兒?目灼灼似賊!」仙旨綸音,正配得這仙苗靈蕊般的容顏。

    呵∼∼可能剛才死勁盯著人家看,唐突了佳人,被當作了登徒子——只是……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今日這怪事見多,醒言不敢孟浪,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這位仙子可認得在下否?」

    「醒言!我是居盈啦!」薄嗔微怒間,一樣的嫵媚都麗,流光動人。

    「呃∼∼∼」看來今日這種種情狀,真個是在做夢;而且這夢到現在還沒醒。

    見醒言這般情態,少女此時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便臨水自照;待看清自己模樣,少女也不覺掩口驚呼一聲!

    …………

    …………

    …………

    讓醒言接受自己便是「居盈」的事實,頗費了少女一番周折。幸好,最終樸實的少年還是接受了居盈那「家父嚴命,自晦容光方能出外遊歷」的說法。這番說辭倒也合情合理,以居盈如此美貌,如果不自晦容顏,絕不可能輕涉江湖之險,而只能被鎖在深閨。

    只不過,倒底是見識淺薄的鄉下少年,醒言卻沒想到,這如此惟妙惟肖的晦容之術,豈是一商賈之家所能消受!

    儘管淳樸的少年相信了居盈的這番說辭,但這位向來鮮有機會見識美貌女子的醒言,乍見居盈這可謂驚世駭俗的樣貌,還是很不自然。少女似也沒想到會有這種狀況的發生,一時也頗為尷尬,不似之前那般自然。

    過了許久,許是想起方才在那神鬼莫測之間的生死與共,少年忽然抬起頭,望著少女笑了一笑,道:

    「居盈!」

    「醒言!」少女也鮮活的一笑,兩人似又回到之前的默契,一呼一答之間,這對兒女似又回復到當初的自然情態。

    居盈原本那鵝黃的髮絲束帶,已被方纔那番傾盆大雨打散失落,滑若絲鍛的長髮便披散下來,少女便在這秋水之湄,以湖為鏡,以手為梳,順理她那黑瀑般的長髮。

    離她身畔不遠的少年,看著居盈那曼妙的剪影,心下卻總是覺得有些不大自在,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才好。過了一會兒,醒言覺得靜默無言似有幾分尷尬,便沒話找話:

    「呃、居盈,你看那南面、那抹淡淡的遠山,好像你身上、那處的樣子哦……」平素口才便給的少年,此時說話卻是結結巴巴,總覺得有些彆扭狼閌之處。

    少女聞言,便仰目去眺那遠山情狀——卻隱隱見得有曲線婉轉的兩峰相對——少女呆了一呆,忽又不知想到什麼,不覺俛首向懷中望去——然後便暈紅滿頰,輕啐一聲,伸手來推醒言:「呀~原來真個輕薄兒!∼∼」

    於是沒有防備的無辜少年又一次跌入水中;重新浸淫在這清冷湖水中的醒言,兀自懵懂,疑惑道:「正讚她眉黛兩彎若淡淡秋山,為何又要突地惱我?先哲不是也有『水似眼波流,山似眉峰聚』之句麼?」受這無妄之災的少年不住感歎,果然最是這小女子的心思難猜!

    不知不覺間,當這南磯島畔淺水之湄,少女嬌憨難當,少年困惑委屈之時,這日頭已漸漸往鄱陽湖西頭沉去,秋陽的餘暉映亮了湖西半天的雲彩。在這霞光掩映的鄱陽大澤中,有一塊小舢板正隨波逐流,載沉載浮;而那夜幕將至某處已有些黝色的冰冷湖水,吞沒了最後一塊依稀可辨是畫船彩闌的碎片……

    一天,又這樣過去了

    ※※※※※※

    小註:本章倒數第三段提及的句子,出自宋朝王觀所提《卜算子》一詞,原句為: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王觀乃江蘇如皋人,和俺是老鄉,俺家平潮鎮離如皋不過十數里。明清之際另一才子,抱得董小宛歸的冒辟疆,亦是如皋人。當年這兩位神仙眷侶隱居的行樂之所,如皋「水繪園」,至今仍歷歷在目。

    呵呵,此際書友大概便可知道,在起點投票中關於俺筆名來歷的某個選項,原也非無稽之談。^_^

    本章凌晨做得,現在我這邊已是4:34,便不再多作修改,還是早些睡覺。文中如有言語差池之處,還請各位見諒。

    說到時間,不禁又想起《楹聯詩話》中提到的俺們家鄉一位詩丐的句子:

    飯籃向曉迎殘月

    歌板臨風唱晚秋

    此公可謂乞丐中的風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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