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一卷 第二十章 水闊天高好吟詩
    且說那位呂崇璜呂老爺,遭此大難之後,卻如同醍醐灌頂,幡然大悟,從此竟痛改前非。呂崇璜倣傚那漢初無為而治的郡守曹參、汲黯,凡事只管其大體,少問瑣事,放手讓鄱陽縣的商戶豪強來處理地方事務;自個兒則整日介只知在衙門飲酒,或與夫人治裝冶遊,或去那水湖文社會友,成日裡快活得緊。沒成想反是這樣,鄱陽縣此後卻年年風調雨順,孥豐民富,竟稱大治。而他那「呂蝗蟲」的外號,自此再也無人提起,寬忍善良的老百姓,從此只知道鄱陽縣有位英明曠達的「呂公」。

    而這呂公呂崇璜的傳奇還未就此結束。呂公年邁致仕之後,只在家中與夫人一起頤養天年。卻不料鄱陽湖那邊的大孤山,竟真個有賊寇占山而起,兵禍連延數村。而當時的鄱陽縣宰乃一介書生,為人孱弱,見賊人勢大,一時竟惶恐無策;經人指點,只得登門來向呂老前輩求教。呂公聞聽賊人惡行,大怒而起,不顧年事已高,登高一呼,應者雲集。以「鄱陽呂公」的威望清名,不數日竟聚起數百民壯。操練數日後,呂公崇璜不顧年老體衰,讓左右用滑桿抬他上陣,督促民勇攻擊賊寇;兵眾見呂公竟也親上戰場,感動之餘各效死力,竟然連戰連捷,最終剿滅大孤山寇匪,俘虜賊人甚眾。呂公年高之際,猶以文職領武事,竟就此將那窮凶極惡的賊寇剿滅,此事立成當時一段佳話。鄱陽縣一城民眾也俱感呂公大德,而當朝皇帝聞其事跡,亦親書「當世伏波」之金匾,賜予呂公以示嘉勉。

    而那位陳魁陳班頭,自從那夜賊船驚魂之後,總覺得脖子上有些涼颼颼,從此這個班頭也是當得束手束腳,甚不爽利。經過深刻的經驗教訓總結,陳班頭最終決定還是去當名躲在暗陬的賊人,才更有安全感。於是陳魁便索性辭職不幹,淪入盜寇一流。誰成想陳魁這廝衙門工作做得不咋的,卻在這盜匪一行有著驚人的天賦,最後更當上大孤山匪寨的二寨主。只是時運不濟,想不到那聲勢浩大的大孤山群寇,最後竟被呂公這半截都入了土的老頭給率人剿滅,而陳魁亦成了昔日上司的階下囚。

    作為賊首被押至營中受審之際,陳魁這廝一見是舊主當堂,趕緊敘起從前舊誼,希圖呂公看在舊日情份上饒他一命——卻沒想到此舉反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一名跟隨呂崇璜呂老爺子起事剿匪的青年士子,聽得這窮凶極惡的賊首滿口胡柴,竟跟自己素來視為偶像的呂公呂老大人亂攀交情!不免怒髮衝冠,一刀便砍下這陳魁的大好頭顱——這位青年士子向以快刀著稱,呂公一時竟阻攔無及!

    如果有人瞭解前因後果,不免便要歎這宿命無常報應不爽吧。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在此便簡略言之,不作細表。而一手促成這兩人命運轉變的醒言和居盈,卻是毫無知覺,此刻正在鄱陽湖中的一葉扁舟上,往那南磯島飄然而去。

    原來,這兩人為了慶祝那對父女的獲救,便由居盈提議,請醒言去那南磯島上的水中居吃鰣魚。醒言心情也是大好,又聞聽可以補全這鄱陽湖名吃,更是一拍即合,二人便雇了一艇小舟,往那水中居悠然而去。

    待嘗到水中居那聞名遐爾的「清蒸鰣魚」,饒是居盈小姑娘見多識廣,卻也不免大呼美味;而那位向來便與佳餚無緣的農家少年,更是吃得心曠神怡——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佔了天時地利的「水中居」,將這剛離水的鰣魚,用恰到好處的小火焙煎,把這極新鮮的鰣魚蒸得是滑嫩無比,入口又自有一股馨香。難怪陳班頭那樣的色中餓鬼,也要先來這「水中居」先飽口舌之欲。

    且說二人食罷,心情正好,又見天氣正是晴和,長空萬里有如碧洗,便在南磯島上尋得一艘畫船,登舟遊覽鄱陽湖的勝景。

    晴空下的鄱陽湖自有另一番風情。近處的水面映著日光,波光鱗鱗,似有璀璨的光華隱隱流動。稍遠處,那水泊便似明淨琉璃,湖面明瑟純淨;遠睇飛鳶,體態翩然,如在畫中。那目力所窮之處,卻仍似有雲霧籠罩,只見得煙水茫茫,這秋水浸著遙天,上下清映,水天交接處渺然一色。

    在這造化非凡的勝景之前,醒言與居盈這兩位少年,竟一時忘言,只沉浸在這水光天色之中。

    船移景換,不多時已來到一處高聳的石島旁。這石島正是鄱陽湖中的另一處勝景——羅星山。這羅星山卻已出了鄱陽縣境,所在水域已屬星子縣城。羅星山是一座小小的石島,高約數丈,縱橫大約一百餘步,乍看便似星斗浮在水面。當地人俱都傳說這羅星山乃天上墜星所化,所以又名「落星墩」;當地亦有「今日湖中石,當年天上星」的說法。在此處極目遠眺,已可隱隱望見廬脈群峰的淡淡山影。

    能坐上這艘要價不菲的畫船,大多是些油頭粉面的紈褲子弟,也有不少攜刀挎劍作些無本生意的江湖商賈;在這滿船遊客中,醒言這土裡土氣的少年,和居盈這位年方及笄的少女,反倒似個異數,頗與眾人格格不入。

    見這羅星山的奇特,不免有人便要詩興大發以助遊興。比如這位看上去倒也風流儒雅的俊朗子弟,見有居盈這女兒家在,更是整理整理綢袍衣冠,把那手中羽扇輕搖,仿著點將台上當年「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郎氣派,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便要吟詩一首——卻不知現已是氣爽秋高,再拿這羽扇出來現世,不免便有裝幌子之嫌。居盈瞧他這做派,心下卻是不屑;不過倒也好奇,想看看這位「小周郎」如何的出口成章。

    那位仁兄眼見成功的吸引了大夥兒的注意,特別是成功獲得了那位少女的關注,不免心中暗喜,在這萬眾矚目中,終於開口吟哦:

    「遠看此山黑糊糊

    上頭細來下頭粗

    若把這山倒過來

    下頭細來上頭粗!」

    抑揚頓挫的念完,這位仁兄秋扇輕搖,舉目環顧,顧盼自雄。滿船遊客除了醒言居盈之外,不免個個或點頭稱讚,或作沉思品味狀,惟恐被人看出自己不識之無。

    於是這醒言那按捺不住的大笑聲,便在這一船人眾中,顯得格外的刺耳分明。反而居盈那忍俊不禁的嗤笑,卻被醒言那大笑聲掩住。

    正在躊躇滿志目空一切的才子,不禁聞笑色變;定睛觀瞧是何方高人發笑,卻見原來是一位土氣十足、滿身粗衣布衫的少年正自樂不可支,心下不禁更為恚怒,對醒言大聲叱道:「小子!難道你認為大爺這詩不佳?!」

    醒言這才發覺闖了禍,慌忙答道:「不敢!不敢!實在是小人見爺台這詩委實作得好,十分流暢易讀!最妙的是它還非常詼諧幽默,小的被如此好詩感染之下,不禁忍俊不禁,望大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小的則個!」

    可是,醒言那一臉還沒來得及撤掉的笑容,卻讓他謙卑態度的效果打了折扣,這位仁兄也覺得他言不由衷,不免更是惱羞成怒,出言譏諷道:「哦?!倒沒發現,這位土頭土腦、一身華服的小哥,倒有如此見地,想來一定是滿腹詩才了!今日小弟一定要見識一下小哥的高才羅!哈哈哈∼∼」說完便放肆的嘎嘎大笑起來。

    滿船頓時也轟然大笑。在這漫天的笑聲中,已習慣遭人輕視的當事人,反倒不覺得如何;倒是居盈小姑娘氣得滿臉通紅,直叫醒言一定要作首好詩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於是,滿船笑聲更為響亮!

    見居盈也因自己被人恥笑,饒是脾氣再好,此時醒言心中也不免暗怒;而且不知從何時起,醒言潛意識裡已有些不願在居盈面前出醜,便雙眉一豎,大聲說道:「好!小子今日便也來獻醜一番!」

    醒言這含憤出口的話語,端的是清宏響亮;滿船的嗤笑聲不禁嘎然而止。眾皆愕然:「嗯?想不到這土啦吧唧的少年,竟有如此好嗓!」

    但見這少年昂然仰首,拍著這畫船闌桿,面對那長天秋水,曼聲吟道:

    「羅星一點大如拳,」

    眾人聞得這句,便待要嗤笑;卻不知怎地,這貌不出眾的少年,以那空廓寂寥的青天煙水為背景,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眾人口中囁嚅了半天,這譏誚的話語終未能說出口。而那位少女居盈,卻也是一臉驚訝,眼神複雜的望著這位兩天前才結識的同伴。

    那醒言卻不知身後眾人的反應,昂然吟道:

    「羅星一點大如拳

    打破鄱陽水中天

    醉倚周郎台上月

    清笛聲送洞龍眠」

    這慨然恢宏的話語,似乎蘊藉著一股浩然的天地之氣,迴盪在這涵澹廓潦的水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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