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直站在桌邊的服務員說話了:「對不起這位小姐,我們飯店沒有這道菜。」
我剛想勸紫英姐沒有就算了,紫英姐卻把臉色一沉:「我量你們這種飯店也不會知道這道菜,我跟你說沒用,你把大廚叫來。」
紫英姐這番話倒把張枝那丫頭的好奇心給吊起來了,她也跟著說道:「把大廚叫來,大廚不來就把經理叫來。」服務員顯然認識這位張大小姐,點頭答應一聲走了。
時間不大,一個戴著白帽的中年胖子走了進來,站在那裡對屋裡眾人說:「哪位是張小姐?我姓王,是天香酒樓的廚師長,找我來有什麼吩咐?」
張枝一指紫英姐:「不是我找你,是這位韓老闆要問你一道菜。」
王廚師轉向紫英姐:「韓老闆,我聽服務員說了,你要點的解金裹玉丸,我們酒樓沒有,我做了這麼多年的廚師,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實在是對不起。」
紫英姐說話之前先嬌笑兩聲:「唉呦,王師傅可別這麼客氣。我這是找你來商量,看看你們能不能做這道菜,這道菜其實也簡單,原料只有一味,就是金螯蟹。」
紫英姐點的這道解金裹玉丸,原料確實簡單,就是蟹。它是一種帶餡的丸子。將金螯蟹蒸熟之後,用勾針將雙螯以及蟹腿最粗的第一節足棒肉剔出來。這些肉用細棒攆成靡,什麼別的都不加,要揉成這丸子的外皮。用蟹殼中的蟹紅(金紅色的蟹籽)做餡。最後還有一道工序,就是用陳醋和嫩姜茸與活的生蟹黃調和成蘸醬,再蒸得微熱熟,將丸子在裡面滾一遍,掛汁以後裝盤端上來。
簡簡單單的一席話,聽得那胖胖的王廚師直擦腦門上的汗,口中喃喃道:「這得用多少只蟹才能做一盤丸子?」
紫英姐看了張枝一眼,微微笑道:「要是麻煩的話,就算了,我只是說說而已,也不是真的很想吃。」
紫英姐這番話似乎已經把張枝的興趣勾上來了,她趕忙說道:「不,一定要做,廚師,把你們經理叫來,今天我就要請客人吃這道菜。」
王師傅又擦了擦汗:「這我還真得問問經理……」說著話走出門去。時間不大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幾乎是小跑的走了進來,一看張枝坐在房間裡,急忙招呼道:「原來是張小姐,實在不好意思,這裡的廚師沒經驗……我已交代廚房馬上做這道菜……只是太費功夫,少說也要等一個小時。」
有這道菜墊底,其它人就沒有再點菜,那張枝隨手點了一桌菜,問我們喝什麼酒。一提到酒字風君子的眼睛就發亮了,搶在所有人前面說道:「玉液石榴紅,就喝這種酒,他們家應該有。」
說實話,這頓飯其它的酒和菜是什麼滋味我已經記不清了,因為大家一直在等那盤解金裹玉丸。有意思的是,紫英姐點了這道菜之後,那大小姐張枝的態度居然平和了不少,不再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席間還敬了紫英姐好幾杯酒。酒樓經理說至少等一個小時,實際上等了一個多小時這盤菜才端上來,一盤湯圓大小的掛黃汁蟹肉丸。
風君子大概早就等的不耐煩了,盤子一端上來他就嚷嚷道:「一盤二十四個丸子,我們八個人,正好一人三個,我先吃我的了……哦!」說話間他已經夾了一個丸子入口,突然發出一聲低促的慘叫。
張枝看了他一眼:「你又怎麼了?」
風君子口中含糊不清的答道:「大好吃了!我咬到舌頭了。」
眾人一陣哄笑,張枝也笑了。我發現她笑的樣子比板著臉可愛多了,這才是女孩應該有的樣子。風君子帶頭,眾人紛紛伸出了筷子。這丸子一入口,頓時覺得唇齒之間鮮香無比,滿口生津——難怪風君子剛才會咬到舌頭!
在我小的時候,曾經以為城裡的鮮肉鍋貼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長大了才知道那是少見多怪。但是餐桌上的美味,總可以想像出什麼才是好吃的味道,可是今天這道丸子,其美味是我連想都不曾想過的——世上竟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眾人不說話,都在品嚐著丸子,大概心裡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這沒幾筷子的功夫,盤子已經見底了。風君子說了一人三個,大家都很自覺,誰也沒好意思多吃,三個丸子下肚之後都停下了筷子。然而盤子裡還剩下兩個——誰吃的這麼慢?
只見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只有紫英姐夾著半個丸子在細嚼慢咽,一邊吃還在一邊說:「季節不對,要是中秋前後口味是最好的,五月的金螯蟹,材料上就差了兩分……廚師的火候也不對,加工的時候倉促了點,又減了兩分口味。這解金裹玉丸的滋味也只做出了一半而已……不過他們是第一次做,五分滋味已經很難得了。」
曲警官:「紫英姐,這才五分滋味嗎?那我想像不出十分滋味究竟有多好吃!」
風君子笑道:「這道解金裹玉丸,使我想起了紅樓夢裡賈府的茄鯗……看來有錢未必真貴族,三代才成世家子,……老闆娘,為這道菜,我敬你一杯。」
風君子對紫英姐說話,眼睛卻一直瞄著張枝在笑。張枝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反唇相譏。紫英姐吃下了第一個丸子就放下了筷子,說她不想再吃了。風君子的眼睛盯著盤子裡那最後兩個丸子,我覺得他那樣子就像口水要流到桌子上。紫英姐看著他笑了,又拿起桌上乾淨的公筷,將丸子夾了起來,卻沒有給風君子,而是放在張枝和曲靈的碟中一人一個,口中道:「最後兩個丸子,給這次和下一次做東的主人,大家都沾光有口福。」
曲靈也不客氣,夾起來就吃。看張枝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了,想拒絕,但終究沒有忍住美味的誘惑,也吃了。一旁的風君子看的直舔嘴唇。張枝吃完丸子,大大咧咧的一擦嘴,對著門口的服務員叫道:「服務員,再來一盤——真的是太好吃了!」
時間不大,酒樓經理苦著臉走了進來,不住的對張枝鞠躬道歉:「張小姐,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的廚師長帶了六個幫工,七個人忙了一個多小時才做了這麼一盤丸子……以前沒做過,浪費了不少材料……我們酒樓所有的金螯蟹都用完了,別說再做一盤丸子,其它的客人點的醉金螯都上不了了……今天是無論如何做不了第二盤了,實在不好意思,改天好不好!」
經理的話讓我吃了一驚,我們不過吃了一盤菜而已,除了紫英姐之外,每個人都不過癮,然而卻把整個酒樓的金螯蟹都用完了!這得用多少金螯蟹!這盤菜得花多少錢?這頓飯花了多少錢我也不知道,張枝沒有直接付錢,而是簽單了事。
吃完這道菜之後,再吃別的菜就覺得沒了胃口,大家紛紛起身告辭。我的聽覺異於常人,聽見了他們出門後說的幾句話。
季曉雨:「以後我要是相親吃飯,就點這盤菜,嚇死未來的公婆!」
曲靈:「下一次該我請客了,我請他們吃什麼好呢?」
周頌:「我發誓,我以後一定要拚命的掙錢,這才是人過的日子,這才是人吃的東西。」
常武:「周頌,我看你就算了吧。老老實實平平安安過日子不也是一樣嗎?有的吃就享受,沒得吃也餓不死。」
曲靈這個人明顯比較大度,吃完飯之後已經不和張枝生氣了,還主動和她握手告別。我、紫英姐、風君子是最後走的。臨走的時候紫英姐也握著張枝的手說了幾句客氣話。輪到我和她告別的時候,她卻伸出手來,主動要和我握手。和大姑娘握手我有點不習慣,但也不能顯得沒禮貌,就伸手握了上去。
雙手握在一起,我就覺得不對!不是她的手有什麼不對,她的小手細嫩溫暖,柔弱無骨,相信每一個男人都是喜歡握的,但是手上卻有無形的刺!握住她的手,立刻就覺得有一根根看不見的長針扎穿了整個手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酸麻與刺痛。這種感覺我在車上就曾經有過,當時以為是錯覺,看來不是。
張枝握手的時候一直看著我,想從我的表情知道我的反應,手也一直沒有鬆開。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如果時間不長我還可以忍受,但她一直不鬆手,我臉上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張枝開始的時候看我握住她的手沒有立刻鬆開,臉上的表情微微有點吃驚還有幾分高興,後來看到我臉露痛苦的神色,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還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我們兩個人這種樣子很古怪,一旁的紫英姐和風君子都覺得不正常了。紫英姐用詢問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她,而風君子則走過來推開了我,伸手向張枝道:「張大小姐,你別握著石野的手不放,我們也握握手。」說著話撥開了我的手,右手握住了張枝的右手。
風君子握住她的手的時候,神情也是微微的一怔,又立刻恢復了自然,嘻笑道:「張大小姐的手真軟,摸上去真舒服,讓我多摸一會兒。」說著話又伸出了左手,兩手相對,將她的右手整個握在了掌中。
這種言行在平常看來,就有點耍流氓佔便宜的意思了,張枝這大小姐的脾氣居然沒有發作。而是看著風君子,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有驚訝、困惑,還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喜悅。風君子和張枝這次握手至少有三分鐘,還是風君子主動鬆開了手。他看著張枝似乎心裡在想什麼事情,一邊想一邊說道:「你,你也別太失望,你這種情況未必不是好事,別急,或許會有辦法的……我叫風君子,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的。」
說著話風君子像個小大人一樣還拍了拍張枝的肩膀。張枝的年紀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那風君子應該小她三歲左右,在這個年紀就像個小孩了,因此這個動作顯得十分的滑稽。我和紫英姐都覺得怪怪的,只見風君子說完後轉身對我倆說道:「今天吃的太好了,我們走吧。不用張大小姐送了。」我們三人下樓的時候張枝還站在太白廳的門口發呆。
走出天香酒樓門外,紫英姐忍不住第一個說話了:「我說你們兩個小子怎麼回事?剛才為什麼握住人家的手不放?是不是看她長的漂亮想佔便宜啊?真奇怪,那張小姐居然沒生氣。……石野,你老實說,你和她到底什麼關係?」
風君子打斷了她的話,轉身對我說:「石野,你是不是覺得張枝的脾氣不好?其實那也不能怪她,我如果是她,恐怕會變的更暴躁。這個女人居然身上有刺!」
「是的,那是什麼東西?你也感覺到了嗎?一和她的身體接近,就覺得身上又酸又痛,像被很多長針扎穿了一樣。」
紫英姐在一邊聽的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呢?那丫頭身上哪有刺!我就和她握手了,前面曲警官也和她握手了,我們都沒什麼感覺呀?」
我突然有所感悟,對風君子說道:「這麼看來,女人感覺不到,而我們兩個男的卻覺得她身上有刺!難道這刺只對男人有用嗎?那這樣她可就慘了,以後怎麼嫁人?這是一種怪病嗎?」
風君子搖搖頭:「不是病,而是一種道術。她身上的刺並沒有扎到我,我是用靈覺感受到的,這種情況只能是道術。」
紫英姐:「不會吧,世上哪有這種道術?」
風君子:「天下道術有多少種,恐怕學道的人自己也說不清。有這樣一種古怪的道術也沒什麼好稀奇的。我聽說有的門派都是女子,拒絕男人接近,那完全有可能存在這樣一種道術。」
聽風君子的話我突然想起了《西遊記》裡的一個故事,開口道:「你們看沒看過《西遊記》,裡面有個故事。一個妖怪抓走了一個公主,結果有一個神仙暗中給了公主一件衣服,穿上之後妖怪不能近身,直到公主被孫悟空救走了,神仙才把衣服收回去。」
紫英姐:「那這個張枝身上的刺算什麼?只對男人有用,乾脆叫男人小心刺算了。什麼時候,這天下的男人也都成了妖怪了?」
風君子歎息一聲:「這個張枝,是蕪城首富榮道集團董事長張榮道的獨生女。張榮道這個人很特別也很低調,雖然家財萬貫但卻不喜歡拋頭露面,從來也沒在電視或者報紙雜誌上出現過。外界只知道他有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是有名的刁蠻小姐。這張枝生於大富之家,又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嬌生慣養,嬌氣一點也正常……但現在正是青春年華,卻身懷這種道術,所有的異性都無法接近,久而久之,換誰脾氣也不能太好。」
風君子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子,榮道集團董事長張榮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鳳凰橋頭給人算命的張先生。我早知道張先生不可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我曾經親眼見他掏出大哥大打了個電話要收拾富商王老虎,沒過多久王老虎的公司就破產了。我這人不是真的笨,只是混世的經驗不足,有些問題想不到而已。但是現在,我已經隱約想到張榮道很可能就是那個張先生,而張枝就是他的女兒。這父女兩個可都古怪的要緊,張先生明明家中巨富,卻在橋頭擺攤算命為生,至於張枝,就更不用說了。
……
修真界「不問」的規矩我早就知道。張先生不告訴我他為什麼以算命為生,按道理我就不應該問他。可是算起來,我恐怕是規矩知道的最少的修行人,除了那天下共守的三大戒律之外,我就知道這麼一個「不問」的忌諱。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張先生要張枝送東西給我,還一定要她請我和紫英姐吃飯,肯定有原因。我忍不住要去試探試探他。一天中午,我又來到了鳳凰橋頭找他聊天。
「張先生,真是謝謝你,你送我的東西太貴重了!可是那房子和店舖,怎麼偏偏是韓老闆住的和用的?你叫我很難辦。」
張先生笑了:「這是我給你出的一道題。東西是你應該得的,但是卻不那麼容易去享用。其實這全在你自己,看你怎麼辦了。」
我早知道這老狐狸是這個用意,也就不再談這個話題,裝作很驚訝的問他:「張先生,上次送東西來還請我吃飯的那個女孩好奇怪呀!我和她握手的時候,感覺她身上有刺,像針在扎我。」
(徐公子註:書中的那道菜——解金裹玉丸,有倒是真有,不過這些年我在全國各地也沒有看見哪家飯店有售。希望讀者不要看了我的書跑到飯店去點這道菜,那樣你有可能會被一群廚師揮舞著炒勺打出門的。
上一次遇見有人做這道菜,那是好多年前了。當時國務院水利部部長到一個很偏僻的鄉村,考察一個規劃中的水利項目地貌。鄉里的幹部一輩子也沒接待過這麼大的官,不知道準備什麼樣的飯菜才好。
此鄉盛產金毛大閘蟹,正值蟹肥時節。當時鄉里有個女工幫鄉政府食堂做了這道菜。不是在什麼大飯店,而是在一個很破舊的鄉政府食堂。那女工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聽當地人說她爺爺是清代的翰林學士。這是我很小時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