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夫何許人也,昔日未冠而入太學,赫赫有名的四俊之一。從科舉入仕後,由左司諫、起居舍人自中書舍人、給事中,如今官居禮部侍郎。
由於文章品行在朝臣中都算得上是一了物,因此在士林之中聲望不小。
所以,在聞聽是此人上書彈劾自己的時候,高俅很吃了一驚。由於劉正夫也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因此他平素沒有少注意這個人。昔日崇寧星變,蔡京罷相,而劉正夫便是那個在背後穿針引線為蔡京復相出了莫大力氣的人′然如此,蔡京畢竟還是因為劉正夫和劉逵之間的關係,未曾重用此人。只是由於天子看重,因此劉正夫得以留任禮部侍郎之職。
而這樣一個他與之毫無關聯的人,怎麼會上書彈劾自己?
由於奏折剛剛送進內廷,因此高俅並不知道對方彈劾自己的是什麼罪名。但是,聯想到那一日燕青看到蔡平和高明清見面的情景,他隱隱覺得事情非同尋常′說他很難相信如今和蔡家交惡的劉正夫會再次投靠蔡家麾下,但是,緊要時刻卻不得不防。畢竟,這一次的爭鬥很難淺嘗輒止,不鬥到你死我活是決計不可能的。
這一日並不是他當值,消息是通進司的一個熟人送來的,如今算算時間,大約滿城上下都已經知道了。前時的風波雖然漸漸不再,但是這平地再起驚雷,只怕是京城官場又要波動一陣子了!
「大哥!」
回頭見是燕青,高俅便微微頷首道:「代州那邊可曾有消息?」
「種帥已經拿到了實證,只不過事關重大,他似乎還有些猶豫。」
燕青走到高俅旁邊,低聲解釋道,「種家乃是西軍世家,一直和朝中文官都沒有多大糾連,所以擔心這一次若是不成功,便可能招致蔡家的報復。畢竟。種家子弟那麼多,在京城禁軍和御前近衛班直中任職的不計其數,除非把蔡家完全扳倒,否則,他作為家主,將來的日子會很難過。」
「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他是我舉薦上去的。蔡元長他日若是得勝清算,他同樣無法一展抱負。」高俅冷笑一聲,想到蔡攸的諸般嘴臉,神情中平添幾分陰沉,「你派人告訴種師道,身為武將,最主要的就是樞密院不給他掣肘,他應當知道嚴均向來看重他。只要嚴均執掌樞密院一日,他這個代州知州,河東經略就會穩穩當當。換作別人。會對他這個武將如此優容?我一不讓他誣陷好人,二不讓他直言上書,只不過讓他將物證和人證送來京城←若是再推三阻四。沒來由讓別人小看了他這個戰功彪炳的將領!」
燕青聽到最後,發覺高俅語氣極重,不由抬頭瞥了這位大哥一眼,突然笑道:「大哥,我發現這個時候你不像一個宰相,反倒是像一個殺伐決斷決勝於沙場地武將。你和蔡相公共事這麼多年,一朝撕破臉就如此不留情面,真是比外面那些面和心不和的江湖人士差不多。」
「朝堂原本就是如此,只有暫時的盟友和暫時的敵人。昔日我和蔡元長井水不犯河水,這是因為有外敵窺伺。倘若再起爭鬥,不過讓別人撿了便宜。現如今是蔡攸先挑起事端,蔡元長又發覺自己老了,所以想讓我不得翻身,我若是退避,豈不是將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再說,我一身榮辱便牽動著一幫人,不心狠手辣怎麼行?」
當初和蔡京剛剛開始打交道的時候,高俅便曾經生出過與之一較短長的念頭。然而。那時他資歷終究太淺,根基也不牢固,和蔡京的門生故舊滿天下相比,他只有趙佶地信任可以與之並肩。再加上蔡京終究是一個難得的能臣,為了推行種種政令,兼之以蔡京作為擋箭牌,所以他便一直與其相安無事,甚至容忍了蔡攸的數次小動作。可是,如今他既然羽翼豐滿,又何必畏戰?
「代州離京畿還有數百里路程,就算快馬加鞭趕路,一來一回大約也要五六天,所以說,大哥要馬上指望那裡的回復,只怕不太容易。」
燕青原本就是爭強鬥狠的人,高俅這樣一番話無疑很對他的胃口,「大哥,別人已經佔了先手,你又不知道劉正夫彈劾你什麼,如今你可有什麼打算?」
「以退為進,辭相!」
見燕青愣了神,高俅便莞爾一笑道:「劉正夫雖然不是御史中丞,但畢竟是朝廷要員,他這一彈劾,蔡家必定會唆使他們那一邊的人紛紛上書。只是他們卻有一點沒有想清楚,前些時候言官如此彈劾蔡元長,蔡元長卻不過是告病而不辭相,看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感覺?京城中言說蔡元長戀棧權位不去的說法已經很多了,我遵照先人的規矩這麼一辭相,政事堂便是蔡元長一人獨相,他的日子會好過?要想把一個人架在火上烤,不是只有一種方法而已!再說,准與不准,如今只在聖上一念之間。」由於有心人地散佈,劉正夫地奏折在一日之內傳遍了京城,而高俅很快遞上了一道辭呈,上面洋洋灑數千字,對於彈章上所說,即彈劾他昔日知成都府期間裡通大理圖謀不軌的罪狀,他用了犀利的言辭予以否認和反駁,末了自然是以懇切地語氣請求辭相,然後便躲在家裡不再出門。趙佶看了劉正夫的奏章後,第一反應便是極端的憤怒←自然不信高俅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那種宛若親見的語氣卻讓他不得不信。
然而,就在他準備暗中召高俅問一個明白的時候,高俅的辭呈偏偏在這個時候到了,這頓時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一石激起千層浪,劉正夫的彈劾自然而然地引來了一大批追隨者。
既一個月前星變之後,雪片似的奏章再一次通過通進司往政事堂送去,又經過層層轉遞送往崇政殿。然而,一人獨攬大權地蔡京卻並不高興,因為,彈劾他的奏折依舊不斷,而且全都不是和高俅有關係的人,這讓他連發火也找不到地方。
劉正夫的奏折送上來的時候,姚平仲和趙婧正好在場。然而,他們的身份自然注定他們不可能對此做出任何發言,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佶拂袖而去。原本已經得了聖意要前往河北西路上任的姚平仲甚至準備為此拖延行程,卻被趙婧一通話澆得渾身冰涼。
「你這個時候不去上任,只會害了高相公!」
深宮公主不管政事不假,但是,旁觀者清,對於其中道理,趙婧的心中卻異常瞭然。此時,她見丈夫坐立不安憂心忡忡,不由苦苦勸解道:「誰不知道你是高相公一手提攜上來的?從四川到京城,從京城到西北,再從西北到河北,雖說你戰功赫赫,但若是沒有高相公始終看顧你,你未必能夠晉陞得這麼快。姚郎,京城是非之地,你又是高相公嫡系,身份敏感,留在這裡只會讓人家抓到更多把柄,對高相公更加不利。聖上既然已經允准你起程,你謎就去樞密院領了公文,立刻上路吧!」
姚平仲心中亦明白這一點,只是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離開,很有一種忘恩負義地味道。但是,妻子點得如此透徹,倘若他再堅持下去,就有些不知輕重了。畢竟,新婚燕爾之際,趙婧卻勸他離開,那種夫婦之間的深情著實難以名狀。
終於,他緩緩點了點頭:「我聽你的,只是,臨行之前,我還是得去高府一趟。人人都知道我深受高相公恩惠,倘若我行前不去辭行,那也實在太不合人情了。」
「我又沒說不讓你去!」趙婧沒好氣地瞪了姚平仲一眼,繼而臉上綻放出了迷人的笑容,「若你不去辭行,那就不是我的姚郎了!」
次日,姚平仲便上樞密院領了公文,然後便直奔高府。往日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太平橋高府,如今卻是少有人影,如此大相逕庭的景象頓時讓他心中暗歎。而他正大光明地從前門而入的情景,亦讓不少關注高府的人大吃一驚。
半個時辰之後,高俅便親自將姚平仲送到了門口。儘管知道姚平仲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但是,這種風口浪尖亦不避嫌,甚至原本還打算留在京城為他抗辯,他卻難以抑制心中感動。不管怎麼說,他在仕途這十幾年間,至少還有這麼一些可托之以腹心的人。
「希晏,你便安心去河北上任就是,京城中的事不用多理會。」高俅含笑點了點頭,見僕役為姚平仲牽來了馬,他少不得又囑咐了幾句,「你身為駙馬都尉卻又出任鈐轄,關係重大,莫要讓別人笑話你是因尚主成事。自己好好保重,京城的陳國公主那裡,我會讓人好好照應的!」
姚平仲鄭重其事地行了軍禮,佇立片刻便頭也不回地翻身上馬。馬蹄陣陣之後,他很快便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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