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的時候滿心倉惶,回來的時候志得意滿,這便是趙挺之如今心情的最好寫照了。自從彗星當空的那一日起,他便敏銳地感覺到,朝中可能出現變數,但是,卻沒有想到這一場大變中,自己這個遠在西南的人竟然能夠成為最大的受益者←更沒有想到的是,曾經叱吒風雲一時的蔡京,居然會真的被罷相!
儘管心中思緒萬千,但是,他還是用最快的速度交割了公務動身回京,甚至沒有來得及和接任成都知府的席旦多說幾句話,心思早就飛到了千里之遙的京城。由於他下西南的時候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此幾乎把大半個趙府的人手全都搬了下來,如今動身之際卻又覺得家眷太多,只得令長子和次子護佑妻子徐徐而行,自己則帶著幼子趙明誠和幾個心腹家人乘坐馬車急速趕往京城,饒是如此,抵達的時候也已經是三月上旬。
由於是奉詔回京,因此命趙明誠先行回府之後,他便匆匆到禁中請見,不多時,便有內侍傳旨,說是天子官家在福寧殿召見。聽到這個消息,他頓時對自己的揣測更加信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能想到,張康國之流苦心孤詣地製造時機,最終卻便宜了自己!只不過,蔡京固然罷相,高俅卻依舊紋絲不動,若是讓高俅遞補了尚書左僕射之位,那麼,他的處境便有些不好說了。
帶著滿腹的胡思亂想,他重新跨入了福寧殿大門,算算時日。自崇寧元年遠走西南之後,竟是已經四年多了。見御座上的趙佶含笑看著自己,他慌忙伏地跪拜。起身之後卻並沒有先開口說話,只等著趙佶示下。
「趙卿。你在西南經年,安撫一方百姓,政績卓然,朕很是欣慰。」趙佶擺手示意趙挺之不用謙遜,這才緩緩站起。悠悠說道,「這幾年朝廷政令在西南暢通無阻,趙卿自然有莫大地功勞,朕雖不能做到目光如炬,但這些還是能夠看到的,所以,此番方才召卿回京另行任用。依卿看來,前番彗星當空,究竟有何預兆?」
趙挺之聽到這裡,突然覺得先頭打點的腹案似乎大有偏頗。因此反而沉思了一會方才答道:「聖上,彗滅乃是天道,雖然也有示警之意。但是,臣覺得若是誇大其詞,不免有危言聳聽之嫌。」他一邊說一邊繼續打量趙佶地神情,見天子雖然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但目光似乎別有異樣,立刻明白自己臨時改口並沒有做錯,自然是暗自慶幸。」聖上即位以來廣行仁政,安撫百姓,開疆拓土,於情於理都有明君氣象,所以,臣倒是認為這天象示警並非對聖上而來!須知如今天下並非只有我大宋一國,於北尚有遼國西夏,於南尚有大理交趾,於西尚有吐蕃于闐。而遼主失道,不僅兵敗於女真,而且任用小人遠離賢良好大喜功,焉知這天象示警不是針對遼主而來?」
饒是趙佶表面再淡然,此時也覺得趙挺之地話句句入心。平心而論,他對彗星當空二十日相當忌諱,畢竟,這無疑是否認了他即位以來的所有成績。與其說是群臣上書彈劾宰相,還不如說是這些人在他的心口猛地紮了一刀。蔡京擅權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哪一道政令不是經過他這個天子的手而明發天下?又有哪個重要地官職不是經過他的認可而輕易許人?如今趙挺之一口咬定這天象示警並非針對大宋,他頓時感到心頭高懸已久的大石怦然落地,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
「比起那些一心爭權奪利的人來,趙卿誠然是謙謙君子,所言句句入情入理!」
這一句難得的讚賞頓時讓趙挺之喜出望外,但是,他亦懂得見好就收的心理,只是彎腰謙遜了幾句,卻並沒有再往下說。要是趙佶在輕鬆之餘復了蔡京的相位,他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此時此刻,他一心等著趙佶接下來的安排。
「伯章今日已經上表請辭。」
儘管趙佶說得輕描淡寫,但趙挺之卻感到心頭巨震,臉上也不由露出了大驚之色。須知蔡京罷相之後,旁人雖然都在計算高俅罷相的時日,但是,偏偏趙佶沒有任何動作←原本還以為趙佶是顧念當年舊情,如今高俅自動請辭,他卻隱約感到不安。畢竟,比起下詔罷相,請辭便要體面得多,只要他日趙佶一道旨意便可立即召回,現如今罷相的蔡京尚且安居京城,這局勢可以說是空前複雜。
「今日召見,朕心甚安,趙卿且回去等待旨意。趙挺之雖然很想知道自己地任命,但是,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只得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告退。出了禁中,他原打算直接回家,但是,馬車臨到家門時,他卻突然叫了一聲停,然後皺眉在車上沉思了起來。
「大人,不回去麼?」
沉默良久,趙挺之終於咬咬牙吩咐道:「去高府!」
正在房間中逗弄孩子地高俅聽說趙挺之來訪,不由眉頭一挑,然後便笑了起來:「趙正夫果然來了!」
一旁的英娘連忙喚來乳娘帶走兩個男孩,自己則把高嘉拉了過來,滿臉不解地問道:「你可要見他麼?」
「當然要見!」高俅起身彈了彈衣角,神情很是泰然,「他應該是剛剛進過宮,我倒想知道,他是如何應對的!」
由於久未謀面,因此一見到趙挺之,高俅少不得又是好一通寒暄,最後方才分賓主坐下。在朝中日久,他的察言觀色功夫早已是爐火純青,此刻見趙挺之地笑容中很有些別的含義,他便心中斷定,自己上表請辭的事恐怕對方是知道了。
「正夫兄,功夫不負有心人,看來你此次回來便是要大用了。適才面聖時,聖上就沒有透露一二麼?」
高俅觀察趙挺之的同時,趙挺之也始終在注意對方的神態變化。見始終看不出半點失意的端倪,他的心中未免有些失望,但一聽到高俅談及面聖之事,他頓時想起了此行來意。當下他便苦笑一聲道:「不瞞伯章相公,聖上召見的時候,不過詢問了我一番對於天象示警的看法,並未提到是否任用。」
「聖上沒有提?」這下高俅卻覺得有些詫異,他刻意選在趙挺之回來的時候上表請辭,正是為了全盤打算,誰知趙佶竟沒有給趙挺之準信【忖片刻,他便領悟到了一點關鍵,連忙詢問趙挺之的面聖經過,聽完之後便哈哈大笑了起來:「果然不愧是正夫兄,這一番對答和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比起來,高下立判,你且放心,數日之內,你必定要拜相了!」
見高俅似乎毫無芥蒂,而且語氣如此肯定,趙挺之不由愈發覺得不安,但是面上哪肯露出半點痕跡←明白此刻不好再追問這個問題,連忙把話題轉到了西南事務上,長歎一聲道:「人說西南夷不服教化,難以管束,其實,朝廷若是不威逼過甚,其實西南還是安定的。這幾年來,西南各部族用藥材和戰馬換糧食,我又三令五申地下令各級官吏不許苛待了他們,漢夷衝突竟是比以前少了一半。只不過,在其中和記馬行也有不小的功勞。」
由於當初暗示了趙挺之照拂和記馬行,因此高俅對趙挺之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感到意外。儘管都是馬幫的底子,但是,在做大做強之後,他同樣按照當初和連家的模式,把趙佶和一幫子宗室親王拉下了水,所以,如今的和記馬行和當初馬幫的聲勢不可同日而語。西至吐蕃,南至大理天竺交趾蒲甘,全都是大手筆的交易,而趙挺之雖然不是什麼貪官,但是僅僅是他在其中的股份,也足以讓他吃飽了好處。
「這件事正夫兄心知肚明就行了,不必往外去說。」高俅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語帶雙關地道,「新任成都知府席旦乃是言官出身,為人忠直敢言,若不是聖上親自囑咐他,並關照了其中利害,難丙不會上書說三道四。不過,席旦在民政上應該還算寬和,應該不會壞了正夫兄數年治蜀的根基。」
既然該說該問的都已經有了答案,趙挺之便很快告辭,適才他一直是一口一個相公,壓根就沒有提及他從趙佶那裡聽說過高俅請辭之事,彼此自然心照不宣。然而,在別人看來,這個宰相的第一熱門人選一回來除了面聖之外便去拜會高俅,其中代表的含義無疑是不言而喻的。這其中,又以被蔡攸的事殃及池魚的張康國最為憤憤。
未幾,朝中終於有詔令頒下。以尚書右僕射,中書侍郎高俅加寧海軍節度使,為兩浙路江南東路安撫使,不日出知杭州:以觀文殿大學士趙挺之為特進、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至此,自星變之後一直懸而未決的宰相之位終於塵埃落定。然而,罷相的蔡京依舊安居京城,高俅遠下江南,而趙挺之只得右輔之位,三者衡量下來,有心人不免都是悚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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