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五年正月二十五,出沒天際二十日的彗星終於消失無蹤。但是,三日後朝廷便明發詔令——尚書左僕射蔡京罷為開府儀同三司,中太一宮使!
當這道旨意傳遍京城的時候,朝臣中間頓時起了不小的騷動。原因無它,自從蔡京執政以來,針對其的彈劾不下數百,但是,在趙佶刻意的庇護下,所有彈章都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相反的是那些上書彈劾的臣子反而因此而貶謫各地,蔡京卻依舊屹立不倒。此番雖然是藉著天象而罷蔡京,但對於不少人來說,依舊是莫大的勝利。
然而,歷來宰相罷職,要麼出知外府大郡,就像當年韓忠彥曾布;要麼回歸原籍養老,比如當年的王安石。可蔡京雖然罷職,卻得到了文散官最高階開府儀同三司,更可以居留京中,這頓時留下了無窮變數。
然而,似張康國之流自己都惶惶難安,哪裡有空去管此事。因此,蔡府雖然閉門謝客,熟人卻依舊可以登堂入室,只是比昔日為宰輔的時候稍稍少了些閒客而已。
倒是高俅開始計算自己該什麼時候遞辭表,從陳王趙佖那裡,他得知蔡京曾經暗示可以自動請辭,而現如今乃是趙佶下旨罷斥,這其中的文章便有大了。也可以說,趙佶是藉機清算舊賬,畢竟,即便再認為蔡京能幹,那些擅權的彈劾依舊是惹惱了這位天子官家,此番的處置恐怕就是一個警告了。
不過,相比蔡京的罷相,他更加在意地卻是蔡攸。原因無它,他和蔡京勉強還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和蔡攸之間的梁子卻是大了。
蔡攸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老虎頭上拔毛,他若是再忍下去。恐怕便有示弱之嫌,所以藉著安插在張康國陣營中的釘子,他有意在彈劾中把蔡攸也捎帶了上去。
他正攢眉沉思間,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門外便傳來了一個聲音:「相爺,姚平仲姚大人求見!」
「什麼?」躺在床上地高俅幾乎跳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半個多月地靜養下來,他的病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既然先前未曾去政事堂當值,如今這個風口浪尖他更是無意復出,所以乾脆吩咐家人擋住一應無關來客,想不到,今天竟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好容易靜下了心←略一思忖便開口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一會兒,大門便被人輕輕推了開來,門外那人腳下似乎有些猶豫。
半晌方才跨進了門檻,然後又掩上了大門。緊接著,傳來了一個遲疑不定的聲音:「高相,我回來了!」
「你這個時候回來幹嘛?」儘管高俅很想直截了當地質問這麼一句。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很清楚,由於直接調到了延安府嚴均的麾下,姚平仲這一年多來打過不少仗,官階也步步上升,這個時候回來固然有一部分私情在內,但更多地應該是公義。大約,是朝中最近的風雲讓嚴均坐不住了。也難怪,儘管如今大宋和西夏暫時偃旗息鼓,但難保接下來不會有衝突,倘使後方不穩,前方的嚴均哪裡能夠安心打仗?
「你去過樞密院了?」須知如今乃是張康國知樞密院,這個時候姚平仲突然回來,高俅很懷疑張康國不會有什麼表示,因此語氣不免有些嚴肅。」張賓老沒有對你這次回來說什麼?」
姚平仲走近了床前,見榻上的高俅雖然略有些消瘦,但精神卻相當不錯,這才放下了心←先是規規矩矩按照禮節拜見,然後才斜著身子坐在了床邊的一張矮凳子上。」我一回來就去樞密院報備,然後聖上便召見了我。張相公那裡沒說什麼別的,就是問了問西北情況。高相,究竟是怎麼回事,嚴帥那邊已經是急壞了,若不是脫不開身,他恨不得親自回來看看狀況!」
聽到一向寡言少語的姚平仲倒豆子似的說了這麼一大串,高俅只能報之以一個苦笑。怎麼回事,他自己還想問怎麼回事呢,可是,這彗星不期而臨,他又有什麼辦法?
「京中的事情一言兩語說不清楚,你不用慌,就算我真的被罷相,也不是什麼大事……」
「怎麼不是大事?」姚平仲突然提高了聲音,激動不已地道,「嚴帥好不容易才鎮住了那些西軍悍將,伐夏又取得了空前優勢,這個節骨眼上,偏偏京城中除了如此風波,高相你居然說不是大事?倘若換一個人執政,就像當初棄守河湟那樣再棄邊地,那我等將士地血汗不是白流了嗎?」
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姚平仲一般,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數年的軍中生涯讓姚平仲褪盡了稚氣,整個人都散發出了尋常官宦子弟沒有地殺氣,就連膚色也不復往日的白皙,臉上甚至還有一道不很明顯的疤痕。就是這樣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居然面對自己這個宰相提出了如此質問,足可讓那些所謂士大夫羞死!
「希晏,你地意思我明白,不過,即使是西軍也不是鐵板一塊的,正如當年你父親和你伯父反對取青唐一樣,倘若朝廷真的變更軍略,的人也不會在少數。」見姚平仲臉色數變,他擺手示意其不要辯解,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便解釋道,「西軍雖然乃是我大宋戰鬥力最強的軍隊,遠勝於河東和京畿禁軍,但是,由於遠近親疏有別,因此他們在諸多待遇上有時仍然略有不足,所以,不少人都試圖通過各個角度影響朝廷政策。正如你們姚家是西軍世家一樣,西軍之中還有別的派系,一面在奮力爭軍功的同時,一面卻也在進行派系的鬥爭。」
「我朝崇文抑武,一向對武將有諸多壓制,所以,宰執明面上不能插手軍事,但推薦幾個將領還是辦得到的,就像我推薦王處道那樣。其實,聖上取青唐與其說是單純開疆拓土,不如說是為了伐夏而安定後方,但是,王處道在立了大功的同時,也讓不少西軍將領心懷嫉妒。這一點,我想你應該心中有數。」
「我……」姚平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咬咬牙道,「王帥下青唐立了大功,軍中上下是有議論,但是,尋常將士還是以開邊為榮……」
「但高級將領仍是有棄守之意,對不對?」高俅冷不丁插了一句,見姚平仲不說話,他這才笑道,「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關自己的前途,誰也不能免俗,這些嚴均達都明白,所以才能恩威並濟地壓服這些人。但是,你須得記住,聖上是下了決心的,所以,你無需擔心因我去位而使得西北局勢不穩。」
見高俅把能說的話全都說了,姚平仲頓時沉默了′說他這一次找的借口是幫嚴均送軍報,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即便是八百里加急的報捷文書,也用不上他這個中級武官親自出馬,這分明是嚴均的假公濟私。不過,趙佶都親自接見了他,樞密院自然也不好過份深究,因此,他在京城是不能多做停留的。
高俅笑著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語氣異常誠懇:「好了好了,希晏你就放一百個心,回去告訴你嚴帥,京中那些人翻不了天。只要蔡元長不外放,這些人便得顧忌三分。對了,洪州龍州都是新下,讓他不要誤了進築的大計!」
姚平仲懵懵懂懂地出了房間,反手掩上房門便深深歎了一口氣←是不懂朝中那些詭詐的勾當,他只知道,高俅對西北的進兵寄予厚望,決不能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趁虛而入。只是,如今蔡京都已經被罷相了,只怕是……「希晏,真的是你回來了?」
聽到那個驚喜交加的聲音,姚平仲猛地回過了頭,見是燕青不由大喜,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燕青的臂膀:「七哥,真是好久不見了!」
「當然是好久不見,自從在成都府一別,我們可就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再也沒見過!」燕青當胸擂了姚平仲一拳,然後誇張地連連呼痛,最後忍不住抱怨道,「你在軍中呆了這幾年,這拳頭打上去和打到了鐵塊差不多!」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敘了一陣別情之後,燕青便拉著姚平仲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後低聲問道:「希晏,我有一件大事要做,你有沒有膽量幫忙?」
姚平仲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要知道,當年燕青私下裡行事沒少拉他下水,結果被高俅逮著了好幾次。」七哥,你可別再玩我,說吧,要幹什麼大事?」
「嘿嘿,我就知道你最仗義!」燕青一邊笑一邊在姚平仲耳邊低聲叨咕了幾句,臉色神神秘秘的,手裡還比劃著一些手勢。
「天哪,你沒瘋吧?」姚平仲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試了試燕青的額頭,「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燕青沒好氣地扔了一個白眼:「別那麼多廢話,你雖然在西北,但大哥那麼多事情都沒瞞著你〉吧,是干還是不幹?」
姚平仲沉默良久,終於咬咬牙道:「橫豎我都是被你算計,好吧,你說一個章程,我跟你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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