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節夫用八百里加急送來了李乾順的國書,至此,西北面戰爭略有停歇。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前線的軍需補給從來沒有斷過,往陝西輸送軍糧的商人更是不計其數。而兩浙路福建路一帶和糴的糴本,則從單一的茶葉度牒等物改為了香料、人參、鹿茸等等更有價值的東西。
商人重利,一嘗到甜頭之後自然是趨之若鶩,一時間,江南各地的糧倉漸漸都鼓了起來。
與此同時,在京畿諸路和兩浙路率先推行的縣學州學也同樣發展得如火如荼。由於其中講課的大多是由科舉進身的前輩,士子們巴不得能夠聆聽教益,就是那些沒有被縣學錄取的,往往也拚命爭取旁聽名額。
雖然各科仍有側重,但對於算學天文等感興趣的仍舊不少,算下來竟是人頭濟濟。因此,在看到奏報之後,趙佶也忍不住自得了起來。
「怪不得唐太宗當年會大歎『天下英雄盡入我吾彀中矣』,就是朕想像此番景況,也不由大生欣慰。」雖然志得意滿,但是,這並不代表趙佶就沒有看見後面那幾個巨大的數字。在學校鼎盛的背後,是無數的錢糧為之支撐的結果。要知道,兩浙路和京畿諸路乃是大宋最富庶的地域之一,就這幾路的常平錢還支撐得如此辛苦,更枉論其他地區※以,蔡京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興辦學校是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如今雖然略有小成,但是。這離他預想中的結果太遠了←初為宰相的時候就曾經想要仿王安石設制置三司條例司地往事設置講義司,但是,當他醒悟到獨相的格局肯定不會形成之後←便立刻拋開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也是有野心有抱負地人,既然不可能為一代權相。
那麼至少就要為一代名相,要是真的能夠平羌克西夏下燕雲,那麼,之前大宋朝所有號稱名相地前輩就得靠邊站,正因為如此←才會在大事方針上和高俅保持一致,甚至不惜說服蔡卞。
高俅斜睨了一眼蔡京,見其沒有當先說話的意思,只好接過了話頭:「聖上所言極是,須知天下士子千千萬萬,能夠有幸通過科舉進官的不過少數,如今的興學之舉無疑是讓更多人能夠領受到聖上恩澤。如今學校初辦,正是開支最大的時節,待數年過後,想必諸項開支便會逐漸減少。此時便可逐漸推廣到其他諸路。」
「聖上,高相所言誠然謀國之言。」
出乎意料地是,迎合高俅這幾句極其空泛的頌聖俗語的卻是新進尚書左丞張康國。」如今兩浙路常平倉的糧食都已經儲滿。而且此次朝廷並非以茶引度牒等物濫充,民間商人無不歡欣鼓舞感恩戴德。要說縣學還是容量有限,尋常百姓子弟,若能認識幾個字。將來謀一個營生時便可更加容易……」
「莫非賓老的意思是,讓朝廷再開公塾?」
蔡京想要爭取的是士子之心,對於那些尋常百姓未免有些不在意,再加上張康國自進尚書左丞之後就和他漸行漸遠,這更令他心中不滿。
此時,他赫然端出了首相的架子,厲聲質問道:「農乃國本,倘若民眾略通文墨之後,都去揣測朝廷政令,則天下何為?倘若小民都因為趨利而從商,忘了農耕之道,那荒蕪的田地又當如何?」
「元長公,張左丞並不是這個意思。」高俅見蔡京已經帶出了愚民之意,心知其不過是藉故敲打張康國。重農輕商固然是中華數千年以來的國策,但在大宋而言,不少宗室親王乃至朝中官員都是在明裡暗裡經商的,根本沒資格指責什麼商者滑胥。
「雖然荊湖南路和荊湖北路仍有大片土地尚未開墾,但從四川、河北河南、京畿和兩浙福建看來,地少人多早已是人人皆知地事實。若是放任大批人游手好閒,豈不是埋下了動亂之因?再者,張左丞的意思不是要朝廷開私塾,而是鼓勵那些商人開私塾。倘若能有他們替朝廷分去負擔,那麼,縣學州學必定更加繁盛。」
「聖上明鑒,高相所言正是臣想要說的。」張康國向高俅投去感激地一睹,慌忙出列奏道,「先前兩浙路曾經發生過因胥吏貪污商人獻金而起的官司,照臣看來,與其朝廷笑納這些額外樂輸之款,不若讓這些商人開辦私塾招納貧家子弟就學,如此一來,說不定將來朝廷又能多出一批可用之人。換言之,也可以讓這種糾紛消弭於無形。」
「卿言甚佳。」趙佶微微頷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農雖乃國本,商卻也不可忽視,否則,河東之人又怎能得河西之物?」要知道,趙佶自己這兩年從海外貿易上獲得的利潤就將近百萬,儘管重農兩個字早已經深入骨髓,但是,輕商卻是未必。
蔡京本想再爭,思量再三卻悻悻地止住了,這種無關大局的小事,就任由張康國得意一陣好了。不過,先有張商英,再有張康國,如今他對於那些原本對自己百般順從地官員已經有了莫大的懷疑。若不是各有私心,一旦成為宰執,又怎麼會和自己離心離德,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作對?
姑且不論蔡京如何想,下朝的時候,張康國便有意落後幾步,不落痕跡地對高俅表達了善意。要知道,張康國自外官入中樞,其中過程總共不過三年,而其中蔡京出了大力,及至張康國不試而為翰林學士,再晉陞為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中間都有蔡京操作的影子。而他現如今突然拋開蔡京欲圖自立門戶,自然不好再開罪朝中另一位宰相。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高俅望著張康國遠去的背影,不禁冷笑了一聲。蔡京雖然權謀通天,終究還是對人性認識不足※謂是貪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來,巴結上司來圖謀進身的不在少數,但是,阿諛奉承的技巧卻是五花八門,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所謂的越級巴結。要想圖謀上司位置的,必定要去巴結上司的上司,這就比如張康國在當翰林學士的時候想著尚書左右丞,所以當然要巴結蔡京,及至坐穩了政事堂的位子,便猶有未足地想去和蔡京分庭抗禮了。
「後世的史書中還為這些人說話,真是沒天理了。要真正說起來,這些人還不如蔡京!」在心中狠狠腹謗了一句,高俅轉身就走。今天是蔡京在都堂當值,再者趙佶已經有令讓他去福寧殿一起品評書畫,他索性也就不去露面了。
直到晚間,他方才挾著趙佶的兩卷畫回到了家中′說沒有像歷史上那個道君皇帝那樣沉迷於書畫忘了國事,但是,趙佶對於書畫的癮頭著實不小,如今更是把字寫得好的幾個宰執全都抓了壯丁,還美其名曰君臣相得。每當他想到要往那價值連城的畫捲上題字時,那淺薄的詩詞本事就怎麼也無濟於事。
范明哲一進書房便發現高俅愁眉苦臉地盯著面前的畫卷,心中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雖然出身大理,但對於詩詞一道卻頗有心得,平日一遇到高俅要用詩詞的時候,他總是頭一個被抓來充數的。此時此刻,他緩步上前,在書桌旁仔細打量著那幅鴛鴦戲水圖,心下不由暗自佩服。僅僅是他跟高俅這兩年來,過手的趙佶書畫就有二三十幅,幾乎每一幅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這位皇帝真可謂是書畫大家!
「相爺,這是聖上的新近之作?」
「不錯,這是今天聖上剛剛繪就的,讓我拿回來題字。長明,少不得又要勞煩你了。」高俅自打一開始起就從沒在幾個心腹幕僚面前隱瞞過自己的根底,此時自然是直言不諱地道,「這是聖上要送給鄭貴妃的生辰之禮,你設法想幾句應景的詩。」
把范明哲一個人留在書房中傷腦筋,高俅便出了書房,他正準備去看看兒子和女兒,不料耳畔突然想起了一個叫聲。
「大哥!」
高俅轉頭見燕青一身短打扮地走進了院子,不由愣住了,好半晌才指著他的衣著問道:「你穿成這樣是怎麼回事?」
「大哥你是說這身衣服?」燕青隨手拍了拍衣襟上的塵土,滿不在乎地道,「京東和河北前些時日鬧了旱災,京城裡也多了些人物,我就去探了探消息。」「這種事情你何必親自出陣,不是有勝之那裡的人麼?你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不如……」
「大哥,姐姐如今心灰意冷,不願意見外人,我這個弟弟又能怎麼辦?」燕青一口打斷了高俅的話,一字一句地說,「只要你不倒,姐姐這後半生至少能夠過得安安穩穩的;倘若是你倒了,我必定不能獨善其身,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沒了。總而言之,過些日子我會帶人去河北看看,京畿諸路附近,不容有什麼變數。」
高俅被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噎得一愣,但無可奈何之後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感動←正想開口安慰幾句,誰知燕青立刻又來了一句更加驚人的話。
「順便告訴你一聲,宮裡的韋才人又有身孕了,此事她一直瞞著別人,應該別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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