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三年六月,朝堂上因為趙佶頒下的數道聖旨而變得沸沸揚揚。
原因無它,起頭只因為趙佶突然賜了蔡京的兩個姬妾縣君的誥封,群臣自然是一片嘩然。
宋制,門下省給事中掌封駁之權,若是覺得宰執所擬政令不合,則可以奮起而上行封駁之權,除此之外,中書省舍人院的中書舍人也有封還詞頭的權力。然而,自從哲宗紹聖年間諸多直臣遭到貶斥之後,這一條便漸漸無人再用。現如今蔡京當政,門下省三個給事中全都是蔡黨一系,剩下一個人又是高俅提拔上來的,全都裝聾作啞,而舍人院四個中書舍人也全都是一個態度,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就當所剩無幾的幾個正直台諫氣不過,摩拳擦掌準備聯名彈劾的時候,嚴均的婚事便開始辦了。由於是續絃而非初娶,一應禮制自然有所稍遜,但是,這並不妨礙其妻霍氏得到了郡君的誥命。
而就在嚴均續絃的第二日,高府突然也相當高調地迎進了一位新人。原本尋常人只認為那是普通的納妾,但是,宮中鄭貴妃王德妃遣貼身內侍道賀並送上兩份賀儀,這一舉動頓時讓不少人為之側目。不久,人們便得知那位新人乃是當初慈德宮欽聖向太后的司殿女官,鄭貴妃王德妃的手帕交,於是方才釋然。但是,趙佶緊接著的一道旨意讓前時尚未平息下去的輿論又轟動了。
賜向伊容許昌縣君,賜白玲德陽縣君!
當朝首相次相,同贈一門三誥命。這是大宋開國未曾有過的事,自然引起了更大的轟動。只是在議論之餘,不少人都在揣測趙佶此舉地用意。當然,要不是因為恪守禮法的一幫老臣全都早已不在了京城。這一番風波的後果就是紛至沓來地彈劾。
饒是如此,若不是來自延安府的一封戰報,恐怕這一場因敘封而引起地波瀾還會繼續演繹下去。六月八日,知延安府陶節夫八百里加急送來奏疏,其中大意很簡單。延安府守軍奪下了延州北面的石堡城,並斬殺夏人數百!
「好,陶節夫這個延帥果然稱職!」
福寧殿上,趙佶的臉上儘是掩不住的欣喜。也難怪他如此高興,登基之後除了早期因壓力而不得不做出些許退讓,其後的用兵便是連戰連捷,這不能不讓年輕地君王喜上眉梢。
「先前陶節夫奏報築城的時候,朕還以為他要另建新城,誰知竟是復石堡寨!早在宋初的時候,我朝便在延州北面築了石堡寨。而後因種種原因廢棄,反而為夏人所得。如今一朝得復,陶節夫立下了大功!」
雖說有蔡京在前面擋去了不少風雨。但高俅仍然因為一系列的事件而焦頭爛額,此時見蔡京顧盼之間極為得意,不由暗自歎了一口氣。陶節夫的上任不過是去年的事,而究其原因則是因為蔡京的舉薦。當然,他對於這個做官期間風評極好的延帥並沒有什麼成見,只是覺得蔡京此舉頗有些爭功的意思。然而,如今他卻不得不賣對方一個人情。
「聖上所言極是,石堡寨自從落入夏人手中之後,便一直當作糧庫使用。此次陶節夫一舉下之,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築起了堅城,不僅力拒夏軍於石堡寨之外,而且還斬殺其統軍以及其下軍士數百人,揚了我大宋軍威之外,更是得了夏人一座糧倉!」
「哈哈哈,伯章所言不錯,築城之外更是得了軍糧無數,這確實是意外之喜。唔,應該說陶節夫發兵正是時候!」趙佶聞言更是大悅,情不自禁地捋著下頜寥寥幾根鬍鬚,重重點了點頭,「若是西北官員都能如陶節夫一般,那朕又何愁邊關不寧?元長眼力不錯,果然薦了一個能臣。」
蔡京斜睨了一眼高俅,心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一門多誥命,這份殊榮對於他來說自然也是相當難得的,可是,由此引來地一大堆麻煩也同樣討厭。為了平息輿論,他暗地裡使了不知多少勁,可是高俅倒好,根本就是坐享其成。可是,事情的起頭都是趙佶造成的,難不成自己還要去責怪皇帝?
「聖上過獎了,微臣只是薦一個人選罷了,真正用人地還是聖上。若不是聖上信任,陶節夫又哪能有如此功勞?」他彎腰謙遜了兩句,又順勢進言道,「如今羌事既平,不妨令陶節夫設法招納西夏牧人來歸,宣揚我朝聖德。一旦李乾順得知,,必定會耐不住性子縱兵出擊,如此便可抓住時機迎頭痛擊,相信必能挫其鋒銳。」
趙佶微微頷首,卻仍舊有些遲疑:「元長所言有道理,只不過,西夏既然打的是聯遼抗宋的主意,如若屢遭敗績,豈不會向遼人請援罷兵?」
「聖上,如今正是要夏主李乾順向遼國請援。」嚴均輕輕踏前一步,自信沉著地解釋道,「遼咒然登基未久,但國中大事盡付臣子處理,自己只管遊獵,早已不知國中近況。據北面房細作來報,光是今年三四月間,遼國民眾造反的便有大小七起,小則劫糧倉,大則殺命官,實可謂官逼民反。夏主李乾順就算向遼國請援,其過程也必定輾轉反覆,正好趁這個機會進兵。等到遼國真地干涉,主動權就不在夏人的手裡了。」
「話雖如此,可是萬一遼國真的陳兵於北面,我朝又哪裡經得起兩面用兵?」蔡卞終究比較謹慎,忍不住提出了反對。」此計著實太險了一些,遼主固然昏庸,在這些大事上應該不會那麼愚笨的。」
「元度相公,遼國如今並非遼主一人昏庸而已。」高俅見蔡卞猶豫,心知其懼怕其中風險,不由笑道,「如今遼國最見寵信的乃是國舅蕭奉先,此人貪婪成性,只要有錢便什麼都肯做,縱使南北院樞密也只能仰其鼻息。而另一個得用的則是海陵郡王蕭芷因,其人剛愎自用,欲令朝中文武皆聽他一人之言※以說,只要在關鍵時刻讓這兩個人鬥起來,遼國朝中很難達成一致,再者,這遼國的東邊不是還有黑山白水麼?」
黑山白水四個字一出,蔡京蔡卞頓時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無盤算。
對於朝廷和女真人的交易,他們也曾經聽說了一點,但一直沒有派人去打聽細節。如今正式從高俅口中說出來,不免便有幾分驚心動魄的感覺。要知道,這就如同下棋時突然在敵方背後布下暗子,不到你死我活,是絕對停不下來的。
「莫非真的是要遂太宗當年心願,徹底滅了遼國?這心志也未免太大了!」
蔡京飛快地思考著,很快換上了一幅表情。」聽均達如此說,似乎把握不小。不過,夏國諸軍監各有側重,不知你準備從何處入手?」
「若要硝夏國,便不能以一州一城之地為勝。須知夏地取之易,守之難,進兵當以侵攻為上,逐步逐步硝其實力,而後一步步築堅城抗夏人精騎。等到時機成熟,則全力壓上,這才是萬全之道※以,現如今的進兵,決不是欲取夏國之地的哪一座城池。而是吸引夏軍出擊,伺機撲滅!」
聽到這番殺氣騰騰的話,高俅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心中暗自稱道。
確實,對付那些從遊牧民族起家的政權,爭奪一城一池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不僅需要分兵據守,而且還要應對城內的民眾,一個不好就被人開門揖敵了。只是,要和那些來去如風的黨項人打游擊戰又談何容易,這種時候,除非那些目光如炬的名將,否則休想成功。
趙佶自然是聽得怦然心動,掃了一眼其他三人便立刻問道:「均達說得如此自信,可有合適的人選麼?」
「有!」嚴均深深一揖,擲地有聲地道,「涇原路行軍副都總管折可適,可當此重任!」
折可適!
高俅只覺一道靈光自腦中閃過,忍不住想到了章楶。就是這個人,麾下一連出了好幾個善戰的將領,郭成、陶節夫、李忠傑、朱智用、種師道、折可適,全都是從章楶打過西夏的。只可惜趙佶用他同知樞密院事的時候,他早已經垂垂老矣,否則何愁征西夏無大將?斯人已逝,此時再想這些卻是晚了。
蔡京此時卻微微皺眉道:「折可適雖然曾取天都山立下大功,但曾經有失期往事,再者他乃受鍾傳節制,此番用他是不是有些不妥……」
「鍾傳為人輕率好名,臣一向就不贊成以他經略行邊,不過事關重大,聖上只需頒詔旨一道,想必他必能體會聖意。」嚴均一口打斷了蔡京的話,異常堅決地道,「我朝屢次征伐西夏都功虧一簣,雖然在人力物力上皆佔據上風,但是,用兵除了以勢壓人之外,還在於一個迅字′只是襲擾,但是,能恰到好處地踩到夏人痛腳,便是統軍大將的本事了!」
「既然如此,便依均達所請!」趙佶不再猶豫,很快做出了決斷,「樞密院與政事堂合議,即日下詔!另外,陶節夫前次剛剛進官,此次便不再遷轉了,擬旨褒獎吧!」
「聖上英明!」
雖然是一句頌聖俗話,但其中有多少深意,便只有四個當事人自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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