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對面那個和自己年齡相仿,卻又猶顯溫文爾雅的年輕人,高俅禁不住生出了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禮部三年一試,能夠中進士的不過七八百人,而能夠拔得頭籌的卻只有一個。為了金榜題名的無上榮耀,無數舉子寧可在京城蹉跎數十年歲月,足可見一個狀元有多麼不容易。
而此時面前坐著的那個霍端友,便是真真切切的本朝狀元。
「最初授官的時候,仁仲授承事郎,而後進秘書省校書郎,今年年初才擢升為著作郎,我記得沒錯吧?」
雖然並不知道今次受高俅召喚是何緣故,但霍端友仍是應對沉著,此刻聽對方將自己的履歷記得絲毫不差,心中更是驚疑,連忙低頭道:
「高相所言不差,下官正是今年年初方才得授著作郎。」
「遇仙正店的那一次巧遇,你說的話我都還記得,句句中肯不偏不倚,足可見狀元風範,如今入朝也是如此。聖上之所以提拔你,其一固然是為了你的才學,其二則是為了你的品行,這其三麼?」他略頓了一頓,突然笑道,「其三卻是因為你風儀出眾,也為朝廷平添一番色彩了!」
聽到最後一句,霍端友不禁心驚肉跳,好容易分辨出了那取笑之意,這才鬆了一口大氣。」高相過譽了,下官得中頭名,雖有些許才學,卻仍然脫不開機緣二字,能得聖上擢升更是如此。」見高俅剛剛始終顧左右而言他,他不由試探著問道,「不知高相今日相召有何要事?」
「呵呵。確實是與仁仲你息息相關的一件大事。」高俅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面,許久才悠悠然地發話道,「聽說你得中狀元的時候。曾經有不少人想要和你結親,卻都被你以早已娶親而回絕了?那個時候。你就不怕壞了自己地前途?」舊事重提,霍端友的神色立刻倏然一變,藏在袖中的拳頭更是捏緊了。當日他費盡心機方才將提親地人一一回絕,而今這位當今駕前最是炙手可熱的宰相突然提起,難道是……他陡地想到高俅家中並無適齡地千金可供婚嫁。心中微微一鬆,但仍舊不敢掉以輕心,沉吟片刻方才正色作答。」高相明鑒,家父早年便為我定下親事,兩家更是通年之好。我自迎娶內子之後更是舉案齊眉琴瑟和諧,倘若我因為金榜題名而壞了前約,豈非叫人不齒?君子以誠待人,下官始終認為,身為朝廷臣子,才學固然可貴。但這,誠,之一字,更是不能背棄!」
聽到這擲地有聲的一席話,高俅情知霍端友想左了。但心中反而肅然起敬。大宋士子往往成家極晚,很多人為了金榜題名的時候能夠奇貨可居,往往年過三十卻仍然孑然一身。恰恰相反的是,為了能夠挑選到一個好夫婿。官宦人家和有錢人家往往在放榜一日匆匆選婿,只要是一榜進士,往往肯倒貼婚錢數萬貫,而貧家卻嫁不起女兒,正和唐時生男不如生女大相逕庭。甚至有那等希圖富貴的進士為了攀得一個好靠山,找到一個好丈人,將糟糠之妻決然休離地。霍端友能夠在中狀元之後依舊堅持前約,至少風骨兩個字就相當不凡。
「好!若是朝中官員都能像你這樣立心持正,何愁風氣不肅?」
「高相過獎了。」霍端友此時方才肯定高俅不是為自己說親,懸著的心好容易落了下來,連忙正襟危坐等待下文。一個日理萬機的宰相驟然召見自己這個小小著作郎,總不成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嗯,聽說仁仲父親早逝,家中除了老母之外還有一個幼妹?」
說到自己家中的情況,霍端友不由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不錯,我已經將家母和舍妹接來京城居住,舍妹如今年方二八,我也想為她尋一個年輕才俊以作佳配。等到她出嫁,我這個長兄也就能夠放心了。」突然,他一下子醒悟了過來,直直地注視著高俅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問道:「高相……高相莫非是說……」
雖然早就命人問清楚了狀況,但聽得霍端友親口說出來,高俅終於完全放下了心,此時順勢笑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我看你才學秉性俱是上上之選,那麼你的妹妹一脈相承,想必也是知書達理,與嚴學士正是良配。」
「此事太過突然……」
「我知道姻緣之事不可強求,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如若認為可行,我會轉告嚴學士,他自己會派人上門提親。你不必擔心與嚴學士聯姻會對你有什麼影響,聖上用人始終恪守才德二字,既不會因一人進言而給人驟進之階,也決不會為了區區一樁婚姻而貶抑了賢才。」
直到出了高府,霍端友猶覺懵懵懂懂。同在朝中,炙手可熱的樞使嚴均托高家大婦尋求續絃地消息他當然聽說過,畢竟,那幾乎是讓整個京城的名門世家轟動的大事,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已經大半年沒結果地事情居然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高俅的話說得很宛轉,讓他回去和家裡人商量商量,沒有任何的逼迫,但是,最後那一句提醒卻意味深長。帶著心亂如麻地思緒,他踏進了自家大門。
數日後,正式的消息便傳開了。斡林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嚴均派人向著作郎霍端友提親,求取其妹霍嫻為繼室。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些原本一心想要和嚴均結親的人家無不是驚愕莫名,誰都沒有想到,嚴均會娶一個在京城毫無根底的女子作為繼室。
「沒有根底?他要是真的想要根底,當初就不會拒絕我的好意了!」
見長子蔡攸談笑間道出了如今坊間的一片惋惜之聲,蔡京不免嗤之以鼻:「我朝向來不重門第,當初相州韓氏再貴重,也不會因為你娶了他的一個女兒而仕途通達。這婚姻之道不過是橋樑,能夠掃除些許障礙,對於嚴均這樣炙手可熱的官員來說,反而是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更加妥貼,更何況,那還是上一科狀元的妹妹。」
「父親說的是。」正式進入朝堂不到一年,賜進士出身,除秘書郎,擢直秘閣,蔡攸的路走得異常平穩,人也變得沉著了許多,只有目光中時常閃爍的陰狠之色始終未變。此刻,他接過家人送來的茶盞送到了父親手上,這才說道,「高伯章和嚴均達此舉,應該是為了收士子之心。」
「看來你確實長進了!」蔡京瞟了一眼長子,微微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細品之後便覺得齒頰留香,「高伯章和嚴均達在朝中時日不過數年,自然不如我和你叔父的人脈,不過,他們勝在得聖心,所以只要肯做,這些事情都是手到擒來的。王處道受他薦舉經略熙河,趙正夫繼他之後治理西南,兩邊都做得有聲有色。王處道也就罷了,我倒是沒想到,趙正夫在親民資序上沒經歷過多少時日,在民政上居然能夠做到那個程度,看來過一段日子說不定就要回來了。」
「要不是當初趙挺之從中作梗,王厚便肯定是唯爹你馬首是瞻,又怎麼會讓高伯章佔先?」提到當年舊事,蔡攸不覺臉色一變,竟重重冷哼了一聲,「爹本與他交情菲淺,他卻幫著別人,如此人豈可放任其回朝?」
「我只是說他可能回來,誰說他就一定能夠回來?」蔡京眉頭一挑,臉上露出了深深的自信之色,「雖然在聖眷上我略遜高伯章一籌,但是於治國一道上,我自信絕不輸於他,若非這一點,你以為爹我為何能坐穩這尚書左僕射之位?攸兒,好生去做,爹只能夠為你鋪路,將來如何便要靠你自己了!」
「孩兒明白!」
望著蔡攸步出書房,蔡京忍不住微微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
「有些事你還是不明白。」只是沉吟片刻,他便扯過一幅宣紙,蘸滿濃墨奮筆疾書了起來←如今位高權重,縱有心思也不能事事對他人言,不免將滿腔思蠍都傾瀉在了筆下。旁人若是能得他親筆手書一幅,往往是視若珍寶不肯示人。不過,數盡朝中,除了趙佶之外,有他親自贈送題字手書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正當他寫得酣暢淋漓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相爺!」
寫到一半被人打攪了興致,蔡京自然是惱怒萬分,可是看清了管家後頭的那個人,他立刻便消了滿腔怒火。因為那個手捧長卷的不是別人,正是福寧殿的一個內侍。
「蔡相,聖上新作了一幅畫卷,一時不知該題何字,因此命小人將畫卷帶來,請蔡相品鑒之後題字。」
「哦?」雖然時常和趙佶一起品鑒字畫,但這種事蔡京還是頭一次遇到,心中不免有些驚疑。略一沉吟,他便笑著點了點頭,「既然是聖上欽點,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我聽說聖上最近作畫頻繁,難道只有這一卷未得題字?」
「蔡相果然通曉聖意,沒錯,聖上還畫了另一幅長卷,準備過兩天命人送往高府。聖上說,那一幅是為了賀高相,而這一幅和蔡相合作的畫,他日會作為送給嚴學士的婚儀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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