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官家常來常往之地,鄭瑕一直都牢牢記掛著趙佶的每一點喜好,淑寧殿中用的香料,陳放的擺設,甚至連桌椅的位置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因為用的是最珍貴的龍涎香,因此每隔一段時日,她便會遣宮人去內府領用。而鑒於她已經晉封淑妃,乃是後宮中皇后之下地位最尊的貴婦,因此內府中人為了趨奉,從來都是一口應承。然而,這一天,照例前去領用龍涎香的淑寧殿宮人卻撲了一個空,怏怏回轉了來。
「你是說,龍涎香一點都沒有了?」鄭瑕的眉頭緊緊蹙成了一團,甚至無意識地用編貝似的銀牙輕咬著嘴唇,「這怎麼可能,前些時日我差你去領的時候,那邊不時說還剩不少麼?這都是異域進貢來的珍物,聖上雖然喜歡,但福寧殿中自然不合適使用;皇后那就更不用說了,用的最多的就是檀香;還有誰……」說到這裡,她突然止住了口,面上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那宮人見狀連忙屈膝一禮回稟道:「淑妃娘娘,內府那邊也知道淑寧殿一直都用龍涎香,平日一向留著。不過這一次因為是崇恩宮太后派人來全數支領,他們不敢不給。只是龍涎香得來不易,恐怕娘娘有好一陣子用不著了!」
鄭瑕的臉色倏然一變,為了區區龍涎香和宮中如今位分最尊的太后過不去,她當然不會這般短視愚蠢。但是,龍涎香雖然珍貴,但最好的妙處卻在於催發情慾,最是男女共處的稀物。而劉珂這位太后已經寡居將近四年,突然用這種香料做什麼?想起幾個宮人內侍曾經提起崇恩宮進出人員繁雜,她不由更感驚疑。莫不是……
「淑妃娘娘,王貴儀來了!」
鄭瑕聞言眉頭一挑,連忙起身站了起來↓和王錦兒昔日雖是交情菲淺,但彼此承寵之後便漸漸有些疏遠,除了朝覲皇后太后之外,平日的走動也不過是遣些宮女送送東西,很少有親自登門的時候,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姐姐!」
王錦兒一進門便是眼圈紅紅的,原本就因為小產而顯得蒼白地臉色更是多了幾許病態。情緒激動下,她竟連連咳嗽了幾聲。身子也不由搖搖欲墜。
鄭瑕見狀大驚,一面上前攙扶,一面忙不迭地命人去沏茶。等到周圍只剩下了一干心腹之後,她方才不無詫異地問道:「錦兒,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有人給你委屈受了?」
「我原本想安安分分地在自己宮裡多休養一陣…知人家竟不肯放過我這個小小的貴儀!」王錦兒說著便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抽泣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道,「今早崇恩宮派了內侍過來責問,責問我為何多日未曾前去拜見,有虧上下之禮。要知道,我小產之後便一直身體孱弱,連宮門都走不出去,皇后尚且免了我的朝見之禮,她卻如此挑剔!」
鄭瑕聽得心中一跳。但面上卻不敢露出,只得軟言勸慰道:「妹妹,你雖然身體不好,但她畢竟是太后,既然來責問,你去敷衍一下也就是了……」
「姐姐哪裡知道她的架子!」王錦兒猛地止住了抽泣,臉上露出了深重的恨意。「我忖度她是太后,自然不敢怠慢。帶著內侍宮女立刻去了崇恩宮,可是她居然讓我在日頭底下等了足足半個時辰,然後才出來一個小內侍說什麼正在做法事,讓我改日再來!那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法事,那些道士我宮裡的人都曾經見過。一個比一個俊美年輕,指不定有什麼芶且……」
「妹妹慎言!」
鄭瑕這下子才被真正唬著了,連忙打斷了王錦兒的話頭,鳳目狠狠瞪了周圍侍立的宮人內侍一眼。不多時,這些人全都知機地退了下去,空蕩蕩的偏殿中頓時只剩下了她和王錦兒兩人。
「錦兒,這些話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你我雖然如今恩寵正好,可是這些話干係極大,若是傳揚到聖上耳中,必定讓他雷霆大怒,到了那個時候,縱使你有高密郡王也免不了吃掛落!」鄭瑕知道王錦兒是最任性不過地,此時惟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得不苦心勸解道,「崇恩宮那位是先帝的皇后,如今晉了太后,又不是頭一回盛氣凌人頤指氣使,你還是忍一忍吧!」
「姐姐的性子也太好了!」王錦兒終於露出了一絲怒色,霍地站了起來,略走了幾步才突然回頭道,「我知道姐姐一直在內府領用龍涎香,為的自然是奉承官家,可是,她一個寡婦用什麼龍涎香?這個時候,恐怕崇恩宮中要來一場無遮大會了!」
「妹妹!」
「姐姐你聽我說完!」王錦兒把雙手搭在了鄭瑕的香肩上,一字一句地說道,「自古而來,君王縱有太后,宮闈之事也只有皇后一人做主。王皇后是個好性子的人,倘若是她執掌禁中大權,你我自然是能夠安心過日子,可是,如今崇恩宮自恃太后之尊,絲毫不把王皇后放在眼裡,你我兩個不過一介寵妃,她每每敲山震虎,又哪裡容得下我們?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朝見她地時候,她就藉故我二人衣著過於艷麗而加以責備,那時候,我們的秩位都不過是美人,因為她這一句話,足足三個月沒敢穿任何華服,難道那種日子你都忘記了麼?」
「可她終究是太后!」鄭瑕無比軟弱地答了一句,這才發覺自己心中的新仇舊恨也全都被勾了起來,「連聖上都要尊她一聲皇嫂,我們又能怎麼辦?」
「怎麼辦?她既然敢淫亂宮闈,難道聖上還會因為念在叔嫂之情網開一面麼?」王錦兒森然冷笑一聲,目光中流露出了無窮無盡的恨意,「我還沒有告訴你,你以為我們倆當初為何會這麼巧地雙雙小產?我派人去暗中查過,崇恩宮的鼎爐中那些時日焚的乃是麝香。你現在明白了吧,為了鞏固地位,她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不可能!」鄭瑕又驚又怒地站了起來,但隨即癱軟在了椅子上↓本就是聰慧之人,如今突然想起宮中傳言,說是崇恩宮劉太后欲倣傚欽聖向太后故事,以己宮中兩位明艷善媚的押班歸於趙佶,以待二女承寵懷孕後成為後援。再想想昔日對方待自己的冷漠,她漸漸信了七八分↓隨趙佶多年方才頭一次有孕,豈知卻折於他人之手。
「此仇不報,我豈能對得起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
打定了這個主意之後,她便重新收拾了心情,目光炯炯地盯著面前的王錦兒。「妹妹,若非你地提醒,我他日必被人所害。你若有什麼章程便提出來,倘若能夠將她扳倒,我必定會從中出力!」
王錦兒聞言大喜,以她一人之力,自然沒有把握能夠讓趙佶深信不疑,但多了一個鄭瑕便不同了。兩人都是如今宮中最得盛寵的人,一旦聯手,連王皇后都要避忌三分,那個不可一世的崇恩宮也絕對不在話下。當下她便點了點頭,在鄭瑕耳邊低語了幾句,旋即鄭而重之地告誡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有失,我們便死無葬身之地,必須要和外朝有所交待。姐姐,那一頭你須得遣人送出信去,也好讓人預做準備!」
當日晚些時候,高俅便得到了淑寧殿送來的密函,閱畢不由大笑開懷←這邊廂還在想如何攛掇鄭王二女,想不到那邊劉珂便自己捅了馬蜂窩。太后對上兩個寵妃,原本勝負顯而易見,佔著禮法和秩位優勢的劉珂必勝無疑。只可惜,這位太后實在是太不檢點了.只這宣淫兩字,天大的尊榮也會化作浮雲。
他正在沉吟時,書房的門突然被人推了開來,只見英娘捧著一個茶盅,伊容端著一個條盤,上頭擺放著各色菜餚。兩女一前一後跨進門檻,將東濰都擱在了書桌上。
「你呀,一忙起來就完全忘記了吃飯,眼下都什麼時辰了,居然關在書房裡連晚飯都不肯吃!」伊容嗔怪了一句,這才揭開了那個茶盅,「這是姐姐特意吩咐廚房為你準備地參茶,趕緊趁熱喝了,也好補補元氣!」
聽到伊容如此說,英娘卻是抿嘴一笑,隨即才點了點頭:「伊容妹妹說得沒錯,身體是最要緊的,不管有什麼急事,好歹也耽擱一下,先用了飯再說!」
高俅當然不會拒絕她們地好意,他笑吟吟地坐下來享受佳餚,然後指著桌上那封密函,示意兩女也一起看看。果然,英娘和伊容看得臉色數變,最後竟情不自禁地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英娘畢竟謹慎些,吐了一個字便再也不敢說了。
而伊容卻是火爆的性子,情不自禁地嚷嚷道:「不可能吧,這淫亂宮闈可是莫大的罪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高俅吃飽喝足,隨後用旁邊的帕子擦拭了一下,這才微笑道,「我估計她們不是一時起意,而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在裡頭。不過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崇恩宮那位著實有不謹地舉動,她們也不會貿然提出來。這樣吧,英娘,你謎去覲見一下皇后,設法探探口風。伊容,你再去見見鄭淑妃,要麼不做,要做就要一擊中的不留餘地,你一定得這麼暗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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