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立禁榷法,歲收淨利凡三百二十餘萬貫,那時諸州商議約為七十五萬貫,而茶利在最多的時候達到了五百餘萬緡。慶歷之後,法制漸漸敗亂,私販公行,所以朝廷便逐漸罷了禁榷,行通商之法。之後商人可與茶戶私相販售,乃至地方截留茶利,這四十多年來,朝廷的茶利一年不如一年,大有悖於朝廷取利之道。」
福寧殿上,蔡京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之前他立足未穩,兼且尚未計議成熟,所以改革茶法的建議一直未曾被採納。如今他既然已經成為當朝首相,底氣便足得多,再加上事關趙佶最重視的財政,他有十成的把握能夠得到。
「嘉佑通商法之所以在屢屢被人抨擊的同時還能在東南一帶通行,只不過是因為當年用兵西北,以茶折中而使得茶利大減,朝廷在萬般無奈下方才廢了禁榷,以通商取而代之。那時我朝在西北用兵,為了盡快調撥軍糧而囤積了大批茶葉待售,由於數量眾多,茶葉一旦無法按時售完,則必將變質,所以其價便被大大低估了。商人只須往秦陝輸送少量糧食便能得到大批茶葉,於是茶利大減乃至於筐,這才不得不用通商法。但是,僅僅是茶利這一條,便使得歲收少了數百萬貫,所以不可不改!」
一番話說得趙佶悚然動容,就連其他在場諸人也覺得心中一跳。從趙佶登基以來的諸多措施來看,這位皇帝對於財政看得極重,每年平白無故少掉了數百萬貫的收入,這無論如何都是難以忍受的。不同於其他人的沉默,張商英卻忍不住了。
「早在熙寧四年,神宗皇帝便曾經召集王荊公等人商議茶法。最終也確實認為之前的茶法是因為西北用兵而壞。而以王荊公地遠見卓識,尚且在其《茶商十二說》中力陳茶葉延邊入中之害,以為通商法不可輕改。如今也是一樣。國用雖然不足,卻不可貪一時之利而改已行多年之法。蔡相,民生民計才是最應該考慮的。」他素來堅定不移地推行新政,對那些打著新政的幌子排除異己地人頗有微詞,此時不免將真話倒了出來。
想到蔡京早年和自己的書信往來以及其中對茶利流失的耿耿於懷,高俅明白此時自己再也不能保持緘默,畢竟。若是真的讓蔡京在十年之內三變茶法,民間的反應肯定會極大。與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一次改到位,免得一次次來回折騰。這幾年來,他和宗漢就茶法討論過多次。而後吳廣元等人加進來之後更是又添加了諸多設想,所以他早已不似當年那般懵懂。此時他正想說話時,蔡京又搶著開口了。
「茶法之所以要改,同樣是為了民生民計。賑災需要用錢,用兵需要用錢。朝廷的運轉同樣需要用錢,既然朝廷不能增加賦稅,便只有從那些富商豪賈收取←們販茶一轉手就是幾倍的利,於是可以蓄奴上百,坐擁豪宅美妾,而尋常小民百姓卻得為爭溫飽而勞碌,朝廷恤民乃是根本,怎可一味如此?」大義凜然地拋出了這一通大道理之後。蔡京方才朝著御座上地趙佶深深一揖道,「臣自然蒙聖上授以權柄,自然需得殫精竭慮,倘若每年歲收能增加這數百萬貫,則朝廷在諸多大事上便可寬裕得多了。」
「朕明白了。」雖然仍有諸多顧慮,但是和乃父神宗一樣,趙佶早已被財政攪得焦頭爛額,巴不得能夠一夕之內使府庫殷實,此時便點頭認可道,「元長之前的奏疏朕全都看過,但是,既然要改便需更加仔細一些,你回去重新把一應條例重新整理一遍,屆時就那些法則再行商議。」
得到了趙佶地首肯,蔡京自然是志得意滿,連忙躬身答應。一群人退出福寧殿的時候,他便故意落後幾步,低聲對高俅道:「剛剛伯章似乎還有話沒有說?」
高俅沉吟片刻,這才解釋道:「我只是想起了元長公當年和我通書信時提起的事。這樣吧,此事我還有些看法,若是元長公晚上無事,我想過府商議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那我便恭候伯章大駕了!」蔡京敏銳地聽出高俅並無反對之意,欣然應承了下來,「索性待會你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到我那裡用了晚飯,也好彌補了那一次被人打擾的興致。」
高俅情知蔡京指地是前次在遇仙正店的小酌,不由莞爾一笑:「那就依元長公所言,待會我差人回去通知一聲,若是錯過了宿頭,說不定就在你府上叨擾一晚了。」
料理完一天的政務之後,高蔡兩人便同乘一輛馬車離開,這一舉動自然引來不少官員側目。不過,如今高蔡既已聯姻,旁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幾個台諫官看到這場面不禁連連搖頭,就連宗澤也不禁憂心忡忡。
由於事先知會,因此蔡夫人呂氏對高俅的到來並無幾分驚訝,親自出來打過招呼之後,她便知情識趣地迴避了開去。酒菜俱備的時候,房內除了一個心腹家僕在旁伺候,便再無任何外人。
「算算日子,高傑和蕊兒大約快到揚州了。」蔡京自斟自飲了一杯,這才感歎道,「她自小便沒有離開過我,這頭一回離家我還頗覺得不習慣。唉,果真應了一句話,女大不中留啊!」
「想不到蔡相也會出此小兒女之歎。」高俅微微一笑,舉杯相敬道,「我這個當哥哥地也沒辦法,若是留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弟弟,這官雖做得順當,於歷練經驗上卻是無益。在外辛苦雖然不假,可政績卻是有目共睹,我那弟婦的誥命將來也能升得快些,不是麼?」
「好你個伯章,真是難以找到你話中一絲破綻!」蔡京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正色道,「今日在福寧殿所議的茶法之事,想必伯章你應該是贊成的?」
「朝廷之所以久久未曾動東南茶法,不過是因為對當年的巨額筐心有餘悸,以至於不敢妄動。嘉佑茶法實行多年,弊病相當不少,我當然是改革的。」見蔡京臉露喜色,高俅便順勢問道,「我只是不知道元長公廢了嘉佑通商法之後,準備以什麼方式取而代之?」
「自然是禁止園戶與商戶私相交易。」蔡京毫不避諱地將自己的設想全盤托出,「除了在京城設立榷貨務管理茶事,在各地產茶區設立茶事司置場收購茶葉,然後商人需至各地茶事司買茶引購茶,另外再徵收商稅,如此一來,一年茶利至少能有一百萬貫。」
果然是要恢復禁榷制度!高俅心中一動,臉色卻不變毫分。「元長公想要改善財政,這一點我也很贊同。只是商人既然是到各茶事司買茶引購茶,則各地官府若是截留茶利,則朝廷卻沒有更好地辦法。而置設茶場收購園戶的茶葉,其成本開銷巨大不說,一旦積壓,則難免重蹈當初的覆轍。」
蔡京聞言心中一凜,緊接著又有些猶豫:「伯章的意思是說……」
「要改就需徹底,否則將來元長公若是想到了更好的方式再更易茶法,只怕就會引起民間茶商園戶的諸多怨言!」
聽到這麼一句斬釘截鐵的話,蔡京頓時霍地站了起來,來來回回在桌邊踱了幾步,復又回身坐下,臉色已是一片坦然。「伯章此言可謂是深入我心,不錯,我也覺得僅僅恢復榷茶並不完全妥當,只是我的其他設想還不成熟,擔心提出來引起更大的反應。伯章,你既然認為要徹底變易嘉佑通商法,我想聽聽你有什麼好主意。小說wWw首發」
「以前的椎茶法其實是官府收購後的專賣制度,一需要置茶場的費用,二需要極大的人工人力,還得同時防備胥吏猾民等從中漁利,所以有諸多空子可以鑽。以我之見,朝廷大可不必倣傚從前再置茶場禁榷,而採用引榷法!」
高俅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臉色變得異常沉著。「其一,茶引不得由各地擅自發賣,由太府寺印造,由京城的都茶務統一發賣,另外還要置合同簿勘驗,一旦商人售茶完畢,則對簿銷去茶引。其二,商人販茶時盛茶的籠篰由產茶地的通判或相當之官委匠人依樣製造,不許商人使用私物,如此大小定制,商人便不能私自貨買更多的茶葉。其三,每年派專人到園戶茶園預估茶葉產量,並造冊登記,若是一旦銷售茶量與登記不符,則可追究園戶之責……」
他話還沒有說完,蔡京便重重一拍桌子,險些將酒杯震落在地:「好!果然是天衣無縫!」此時此刻,他著實感慨萬分,這一樁樁一條條著實合他的心意,就是讓他本人來設想也不過如此,他又豈能不拍手稱讚。
高俅自己卻心知肚明,自己其他的比不過蔡京,但要是比大事上的遠見,這天底下怕是沒人比自己的預知能力更強了。對於那些大茶商而言,陣痛自然難免,可是為了長久之計,還是快刀斬亂麻更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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